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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第七章 雨滴微炽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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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洁白的病房中,即使所有医护人员已知病患的特殊身分,也娴熟于不碰触她让她自行进入检查程序,看见一个银发的可爱女孩发狂地滚倒在床上乱叫呻吟,还是会勾起不忍心。
每当心轨溯源的能力者接受超过负担极限的负面信息,这种精神上的剧痛就会在事件之后的不定天数中发作,就像把一只负伤的猫关在纸箱中,虽然不会立刻跳出来,但是那野兽总是要挣脱出来的。
「发作」只是医师对妹姬勉强寻找的词汇,那是忍无可忍的自然反应,换作任何人接受了过多刺激,可能还会比鹰宫妹姬更加失控,然而不管和这个年幼邪能者接触再多次,每一次检查仍会感到惊讶。
那是个才七岁的小孩子。
但是她的忍受能力却已经如此优异,到远超乎成人的标准以外了。
他们检查过警联送来的绑架场所的档案照片,连专门照顾「审讯者」健康的医疗顾问团队中,都有人只看影像就出现创伤症候群。
恶梦还在持续。
审讯者的职位是独立的,其攸关专业的个人要求也被第一优先审查并尊重执行,因此烙印上邪能者的纹章后,妹姬第一个愿望就是,不许任何人对外透露她在圣罗兰亚病院的任何细节,保密本来就是审讯者培训计划中的首要规定,因此很快就获得回应。
换言之,她也不会让父亲知道,妹姬在审讯者的训练中狼狈痛苦的那一面。
因为爸爸会担心,会为了她而哭泣。
他们都要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对方。
妹姬不能扯爸爸的后腿,如果爸爸担心,一定会申请中止她成为审讯者的计划,这个抗议将被驳回,然后也许两人会被分开。
就算现在分不清脸上是眼泪鼻涕还是口水,头痛得像是被几十支注射器同时刺入,但是妹姬愿意忍耐,等到她长大了,身体变得更强壮,拥有更多经验之后,她就不会被外来世界的恶意扎得这样遍体鳞伤。
她要先流血,才能结痂。
可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好寂寞,好痛苦。
她真的很想不顾一切跑出去找爸爸哭诉,所以,妹姬要求把病房的门给锁起来,尽可能地牢固,让她能自行挣扎到情况好转。
只要不死掉或伤到她的大脑,任何痛楚妹姬都愿意忍。
为了避免能力被药物麻痹而衰弱,也因为小孩子的身体太脆弱,妹姬不能用药压制这种情绪创伤,否则她就与常人无异了,她要做的是适应、武装,不是镇痛和依赖。
弄臣,弄臣,蜻,蜻,蜻。
那是什么?
她看到的东西,那个坏人为何有过那种幸福时光,比她和爸爸还要无忧无虑,这算什么!
还有那些恶心的风景,专业的处决画面,各式各样的尸体,疾病和污秽,最后,那个弄臣的视野捕获了一个妹姬无论如何都无法防御的影像,她差点在那个瞬间就崩溃了。
父亲的侧影。
她不能屈服,这是陷阱,利用她的超能力,连谎言都不需要编织的,在她脑海中放入的毒钩。
停止思考,她不能深入了,但妹姬却无法控制能力继续蔓延作用,在混乱的信息之海中猎捕着弄臣留下的讯号。
如果爸爸在这里,他一定会告诉妹姬该怎么做。
可是不行,现在她绝对不能和爸爸见面,因为只要一看到爸爸,妹姬知道,她一定会为了保护爸爸,宁愿让自己变成坏人。
因为弄臣太聪明,他轻而易举就发现了妹姬的弱点,她的愤世嫉俗。
──警联并没有保护都司先生,只是利用他而已,你们父女都很清楚,小孩子和世界戏徒都是最诚实的,敌视对自己而言的邪恶要优先于对所有人的邪恶。
你在胡说八道!
──总有一天,他会鞠躬尽瘁而死,为着他的正义,也许有些人会怀念他,就这样而已。
闭嘴!我要让爸爸做他想做的事!你不能利用我来威胁他,也不能利用他来威胁我!
──现阶段,鹰宫都司是我们的敌人,他是警联战旗上绣着的一颗珍珠,好看,激奋人心,但是掌旗者正逐渐沉沦,最后他只会随着体制崩坏而落入尘土,我只是想在这样的明珠被践踏前拾起它,妳知道我并未说谎。
你,世界戏徒,你们所有人,都不能玷污我爸爸!
──我可以给妳两年的时间考虑。蜻是自愿加入的,因为他有想实现的愿望。
──你们一样都是邪能者,都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难道被束缚真的就足够了?告诉我,像牲畜一样被烙印圈养愉快吗?
啊──
如果呻吟、哭叫、怒吼能够将那些痛苦排出,妹姬愿意这样发狂直到变得轻松为止,但她不能只顾着追求舒服,忘却自己的身分,即使能力不够,她也要扮演那些人希望她做到的形象。
怀璧其罪。
耽于堕落的世界并不愿意被改变,所以他们必须在矛盾中痛苦,在夹缝中倍受挤压,甚至痛苦本身就让人沉溺,但是妹姬不容许自己变成那样没用的人。
她会变强,让所有小看她的人付出代价,包括弄臣在内!
医护人员透过监视器看见小女孩闹腾一阵后,终于倦极睡着了,心下总算松了口气,却无从得知,鹰宫妹姬病房的出入口无声无息地敞开,没有任何人从外部开启,仪器也未呈现任何征兆,一切看起来寻常得不能更过。
特殊病房内,妹姬彷佛梦游般坐起,现在的她不能说是睡着,但是意识还很混乱,见门居然没锁上,直觉往外走去,所到之处,原本需要权限验证的门扉纷纷开启,空荡荡的走廊彷佛另一个时空。
她赤着脚,似醒非醒地走着,感受到寒气像无数小虫子蠕动着想要钻进脚底板。
眼前的一切既冰冷又奇幻,明明是她熟悉的警联总部医院,却像绘本画面那样陌生,带着异空间的迷幻疏离感。
直到一处敞开的门边,那里竟有温暖的亮光,像是被阳光照亮的地方,妹姬下意识被引导着前进,直到看见那并列的白床,才发觉她进到某个特殊的房间。
那个仍然历历在目的禁忌。
那对应该已经无法醒来作恶的兄弟。
可是其中有个人现在却坐了起来,靠着床头直视着鹰宫妹姬,发丝像纯金般闪闪发光,眼睛比晴空更蔚蓝,在室内看来几乎是钢青色了,他有着天使的容颜。
妹姬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弥赛亚那种状态是昏迷,但他应该已经在太灼的寄生下永久丧失清醒行动的身体机能才对,难道她正在做梦?
弥赛亚……不,诸葛月长正宁静地凝视着鹰宫妹姬,这个走入房间的小女孩,邪能者,或者说被折磨的灵魂。
妹姬在羔羊事件后,曾经被警联命令去探索这个少年罪犯的意识,因为他已无法清醒应讯,但是后来似乎有强人介入高层紧急反对审问进行,使得这纸命令又被抽回了,于是她持续和这个被隔离的患者缘悭一面。
妹姬知道这是暗杀她父亲的指使者,也听说过这个少年神父种种传言,但是她无法接近对方,因为她恨他。
即使他的容貌如此神圣漂亮,在妹姬看来却只有丑陋。
这是邪恶的东西,这个徒具人类外表,内在却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
诸葛月长对她伸出手,妹姬无法抗拒这种诱惑,她碰触了他,她要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舍得这么大量的死亡,为什么要暗杀和他无冤无仇的父亲?
那是比起一般人稍低的体温。
除此之外空空如也,他明明是醒着的!即使是植物人也有意识,妹姬惊诧地张大双眼。
果然还是梦吗?她只是摸到单单具有外壳的瓷人偶。
其实妹姬没和父亲说过,她的能力当然有瓶颈,能力比她强大的人,有能力设下隔离结界或反射她探测的人,甚至是能用假象和谎言误导她判断的人都太多了,只是她的能力对一般人而言还是拥有绝对的优势。
但是她没看过这么彻底的「空白」。
眼前愈来愈模糊,妹姬嘴唇开阖,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敌这片朦胧,昏睡过去。
她再度醒来后仍好好地躺在床上,也没有医护人员过来询问她离开病房的事情,那果然只是梦境吧?
从弄臣的意识中读取到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垂死少年,只是这个意象被重迭在一起,导致妹姬的过度联想而已。
因为有个比自己还要强大的邪能者死了,那种无法不去意识的介怀在作祟。
爸爸……
爸爸啊……
她就快要可以出去了,到时候,再对妹姬微笑,两个人一起努力吧!
妹姬握紧手心,把最后闪过脑海有着蓝色短发的高傲身影一抹而去。
──第二部第五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