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52、第六章 王使 (2)

　　「的确不适合，」精灵王又重复了一次，白羽不明白她这么说的用意。

　　「但也没关系，既然你坚持。」

　　「那么以赤雨卷的持有为限，契约终止前，将你的生命交付给我吧！『白羽』。」
　　倘若真心希望，要成立契约是很容易的，然而人类，你当真明白代价的意义吗？

　　「我该怎么做？」

　　「用这把剑打开圣区世的结界同时，破坏水脉与人类的契约证据，也就是你看到的那把太宰刃，那么就能使之平静了。在那之前或之后，要选择何种时机对付光辉之都里的妖魔，都可以看你高兴，对我而言并无差别。」

　　「晴阿姨和玄宗叔叔呢？我这样不会伤害他们？」

　　「契约者会成为神体的一部分，这是他们的选择，因此平静水脉后，他们只能从世上消失，按一般说法，就是所谓的死亡。」

　　「我办不到。」他能触摸如火焰般鲜红却又比冰要寒冷的血兵，要他用这把凶器……怎么能……

　　「这和我亲手毁灭他们有什么分别。」白羽苦笑。

　　「你只是硬要承担不属于你该负的责任，可这不止你一人的罪，现在这两个人类也不能算活着，他们更换过新的契约内容，两人都是水脉的东西了，即使是我也不能向瀞流把他们要还给你，放弃吧！要不就实现他们的遗愿。」

　　比记忆中更加冰寒透骨的碰触，并在白羽左胸烙下隐隐作痛的一处印记，广寒指着结界方向，白羽已不再被雾影迷惑。

　　无色透明的屏障应声而破，白羽一眼即看见正从光辉之都内部钻出半边身子的雪白妖魔，因它射出白丝刺穿生物的摄食之举，使得空中彷佛结出巨大虫茧，那些丝在空中形成了一张巨网。

　　柔软光滑的表皮逐渐透明发亮，妖魔繁复的红眼纷纷转动，然后尽数集中于白羽身上。

　　－－让我进入这世界。

　　这是妖魔无声的诉求，彷佛它已预见手持血兵之人将要毁灭自身。

　　「你的存在却造成死亡。」握紧赤雨卷，得到广寒的力量，不可思议地也浸染了她贯彻一切的平静，或自己是因为人类的部分被广寒所掌握控制，让他的情感只能像冰湖般死寂，为了促使王使呈现一如精灵王的公正无情？

　　若非这样，白羽的理智已经到达极限，无法在订定担任王使的契约之后还能清醒镇定地执行屠戮妖魔和破坏太宰刃的任务，为了代表精灵王修正自然律。

　　白羽觉得他快要崩裂了。

　　时间被无限地放大又压缩，赤雨卷的剑尖碰触到妖魔瞬间，白羽却看见无数难以形容的幻影，赤雨卷陷入妖魔柔软如水露的颈部，那时妖魔本身变化的透明已臻极限，白羽感到某种极为满溢之物憾摇着剑刃，推挤着想要从锋口下冲出，却在血兵变得沉重同时消失不见。

　　从广寒的眼里看来，白羽快得不能更快地挥动赤雨卷，那雪白并有多枚红眼的妖魔头颅便掉了下来，少年是广寒曾经选择过的历任王使中，决策最迅速，内在却最脆弱的一个生物。

　　那妖魔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人类，你们不也一样吗？」

　　洪流在白羽脚下崩溃肆淫，淹没建筑物，巨大漩涡冲击着建筑物，并搅动着低沉的吼声，他四处搜索，无处不见的奇异视觉使白羽于一处深深裂开的地面中发现玄宗与李晴踪迹，本该是抽象的水脉本体「瀞流」即由该处狂涌而出。

　　白羽当下不顾一切想靠近脉流中心，手中的赤雨卷重量却忽然不受控制，将白羽拉入洪水中。

　　沉入激烈搅动的深水中，立刻感到窒息，白羽努力想张开眼，转眼却失去玄宗与李晴下落，方才明明能看清楚的？

　　阴暗的水体中浮现出广寒轮廓，精灵王将纤细冰冷的手指置于白羽颈项上收紧，冷酷地制止他，休要趁机利用王使的力量搭救特定的人类，哪怕是攫取与任务无关的情报。

　　「王使理应水火不侵，白羽，不要企图违反契约或挑战『大理』，你会从这世上彻底消失，方才血兵只是给你小小警告，专心尽你的义务。」

　　白羽在水中张开双眼，张口无声地开阖，广寒微笑了，精灵王与王使之间的对答无人能解。

　　然后继续行动，白羽沉入了冲出地表的瀞流之中。

　　愈往深处反而愈加清澈，随水流动漂散的光群像是雪花散落，前方光芒凝聚中心中，正是太宰刃悬垂之影。

　　两把超自然且本质相近的武器正彼此呼应，白羽能感觉出，脉动的强度落差居然如此明显，只要用广寒交给自己的赤雨卷，这把太宰刃不堪一击，因为广寒……才是所有水脉精灵必须屈从的王，她交给白羽的血兵，因此拥有压倒性的决策威力。

　　太宰刃的波动顺着水流传来，白羽觉得那把刀也充满哀伤，尽管陷入狂暴的自由中，太宰刃仍然希冀着被制止，以及回归虚无，让赤雨卷来解放它。

　　白羽意识到，精灵王竟然是如此被渴望着，任何因为欲望或偶然而偏离常轨的存在，都希望精灵王引领自己回到最初，那正是广寒存在的意义与职责。

　　毁灭太宰刃，晴阿姨他们将再也无法回来。

　　但犹豫的代价，哪怕半秒都是昂贵的死亡数字。

　　「你若迟疑后悔，早在开始就不该进入我的领域。」挡住瀞流对王使的冲击，广寒斜眸冷啐道。

　　「闭嘴，广寒，如果只能这么做，那我就不后悔！」

　　白羽一咬牙，将太宰刃断为两截，周遭顿时剧烈动摇起来。

　　再见了，晴阿姨，玄宗叔叔，对不起……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结界如何消除。

　　白羽站在断垣残壁身陷的地基一角，黑云涂满天空，波涛汹涌的洪水一夜间消失无踪，留下兀自湿漉的紊乱环境，也无再感觉到馆长或圣区世的存在。

　　协会的人早已不留恋而远去，只有他仍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血兵从指尖松脱，插入地面，白羽缓慢地松开剑柄，握得死白的手心，还残留着烫伤痕迹，远处雷光闪动，一度死寂的结界内侧，潮湿大气又流动起来。

　　「若是牺牲少数人，可以拯救更多人……晴阿姨，妳不认同，却还是会这么做吧？」少年喃喃自语。

　　光辉之都在赤雨卷的力量下瓦解了，被斩首的妖魔跟着消失，却在白羽脑海中留下鲜明的残像，纯真又美丽的生命，并用它的眼睛残酷地嘲弄杀死它的人类。

　　奇迹，并没有带给每个人幸福，即使对于那些仍活着的人，奇迹偶尔仍是不存在之物，所以白羽并未掌握奇迹，对他而言，全部只是不得已。

　　即使人类能做到与那些无法触及的目标并列，使得所有现象看起来比相信的要更令人感到安慰，但人能看到的一切，却仅是恒河沙数中的微尘，他们的世界由许多失去所构筑，若只想填满某处空洞，即会造成不平衡，终至使整体崩溃。

　　答案不在任何一处空洞里。

　　望着流光若血的赤雨卷，白羽沉默无言。

　　广寒飘落他身前，银发浮动卷入血兵，直到鲜红的长剑被完全吞没，回到广寒的原始力量之中。

　　「我会将水脉重新归入地下，导引部分人类积蓄的负面能量进入循环，那么一来这里至少稍稍恢复正常了。」

　　见白羽不回答，广寒也不以为意，她将白羽独自留在结界破碎后一片疮痍的现场，精灵王的发梢擦过白羽颊侧，犹如一阵冰屑飘过，伴随着精灵王无声无息地离开，环绕第九公民区的浓厚雾圈终于出现消散趋势。

　　协会的势力暂时退出第九公民区，留下人类独自面对这场大灾的现实。

　　一切依然静寂无声，仍有涓涓细流淌下的钟塔，分针滑动了一下，随后指向天顶悠扬地奏鸣。

　　天空并未因罗马数字的指示而明亮，光线远在云层之外，仅有地平线一角微微泛白，四周依旧被阴暗夜色笼罩，即使有活物能从轮廓模糊的混乱景物中辨识出些微不同的孤单背影，也无法从遭到黑暗掩饰的脸孔中猜测更多。

　　人们不会明白，那些已经不见的存在曾经付出过什么。

　　他跪在积水中，无法抑止地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