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9、第五章 世界在你眼中 (3) ...
-
圣区世柔软地下腰,闪过横扫而来的太宰刃,眼神略带责备地望了下起码在阴影中旁观一分钟以上的馆长。
空中广场上的地砖少说让契约者掀了一半,密密麻麻盘据在李晴身上的契约文字让她愈发迅疾地逼近圣区世,整个人宛若鬼神,骇人的灵威连圣区世也感受到了压力。
太宰刃原是适于对付魔物的武器,若以平常状态即使碰触刀刃,圣区世也不见得就会损伤半分,毕竟他们皆非凡人,考虑的是力量与力量的性质摩擦,而非单纯利刃对血肉;然而祭司几乎耗尽力量在架构和维持结界上,看来就非那么无敌。
那把刀不只是刀,还是神体的一部分。
「就算妳破坏了结界又如何?到头来这些人一样会死。凭妳绝对打不赢光辉之都里的东西,它是靠死亡维生的品种。」
「住口!」李晴骂道。
「道德感吗?不对,道德不该与情感连成一线,受制于情感的道德会为人类带来痛苦,一感到痛苦人类就会动摇,然后腐败混乱──」圣区世在刀刃险些削过嘴唇时不得不中断话语,但他仍带着挑衅的笑容。
觉醒吧!更加地激狂吧!
结界内要如何混乱都无所谓,只要结果有益于他的期待。
拍开李晴错身而过持刀的手腕,极近地观察对方的眼神变化,祭司一个空翻拉开间距,收腿而立,忽尔正色询问:「妳,记得自己是谁吗?」
手脚、脸孔、身体,带着火烧般的灼热,兼有肌肤与寒冰相黏的痛楚,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但她还能看见影像晃动,还知道必须做到的事。
杀了眼前这不祥之人,就能拯救她的子民。
谁在挥动她的手,这步法不是武家应有的凌乱。
「我是……李阳月,不,我是……是谁……」
圣区世听见她的回答一笑,迅速后退拉开距离,
广寒将冰凉手指轻轻搭在喉咙上,却是若有似无压迫着白羽的精神。
瀞流的契约者已经不行了,契约会针对彼此约束的两方同时作用的影响,开始于愿望,提出代价,等待着履行的时刻,然后是覆水难收的结果。
人类有着闪闪发光的灵魂碎片,只能在那极为短促的一生中,才琢磨出的璀璨,因而吸引无数异形与之交易。血的复苏就是水脉的复苏,原本两方该有各自归属的世界,水脉行于泉路地府,人类活在红尘世间,彼此有彼此的轮回才是常法。
李晴这样深信着,所以她选择退隐。
让人类这样弱小的生物拿到这把太宰刃,何时开始一切都变质了。
血统,宿命,孤寂,爱恋,一切都只有两个字,禁忌。
她不是守护禁忌的兵卒,而是这禁忌的化身。
漫旅夜梦时,那双藏在阴影中郁郁暗暗的黑眸,凝视的又是谁?
将脸孔埋在温暖的怀里,就能忘却那些阴冷的过去。
她知道幻影的内容,知道能力的由来,但是对已经拥有的东西却没有抛却的能力。
她看见一个女人,那女人跪倒在无名的小土坟边,裙身满是污泥。
一抹用泪水换来的背影,一个不在她怀中长成的孩儿,女人的心碎了,换来的是听见不存于世间的奇妙之声。
想离开不再令她想起那个人的地方,即使死了也无所谓,但不知何时起,她身后却跟着众多想活下去的人。他们说她是受神眷顾的巫子,只有自己明白,她原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女人。
开始,流泪的理由不同,但后来却相同了。
她想保护那些深信不疑的人们,再也不愿让无情的苍天践踏他们,想活下去,想得到力量,拥抱那些因死亡在即而无力垂首的生命。
那是李晴自己吗?若然,现在看着那个女人的眼,却是何人所有?
她,女人将受伤的手浸在水碗中,不远处,垦荒中遭异物杀死的未亡人尖锐嚎哭就在耳畔。
这黑森,与交织的魔山幽谷,连一抹纯净日光都是苛求,为了寻找新天地,人们付出的代价太沉重,无法看见的尽头之外,当真有另一个世界存在吗?
女人不能将疑惑露于表面,否则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上善若水,无心如明镜自照,这透明,却是他们的希冀。
声音从不说得更多,却形成某种介乎生死间的诱惑,女人几乎不受控制地探寻,其他人则更加深信,她就是希望。他们都在拥抱着某种虚幻的幸福感,这是只有曝露在绝望下才会感受的空灵。
如果够虔诚,就将这答案寄托于来世,可她怀疑,只因与她相恋的仙人揭露轮回的可欺;她曾经浪漫地相信等待,仙人却无波无情地泄露天机,也许有来世,也许没有,但她绝对会后悔选择等待,就算彼此重生,也未必会相遇,未必堕入情网而相恋,未必会……得到幸福。
她还能指望什么?
血丝从伤口中飘出,迅速融于无色的清水中,女人喃喃自语着,一个从未得见的奇异约定。
「呼应我,请给我足以保护所爱前进的力量,用我的一切交换,绝不相弃,即使死亡……」
祢绝不会背叛我,我的神,而我也应属于祢。
瀞流!
即使那是人类不该触碰之物,就让她用献祭,舍弃人类的部分,她终于给出当初迟疑而紧握不放的心。
只要血脉不断,她的心就持续为契约所拘束,约定好了,这是绝对不容许出错的信念。
女人的希望,李晴的思想,毫无差异地融合了,无法区分彼此,她的血在沸腾。
右边是紧紧圈住她手指的小手,左边是紧握住她的大手,记得,这是她的选择,她不再举起太宰刃。
她是李晴。
哀叹低语的灵魂哪,她也有心,却不像另一个灵魂那样把心作为代价与水脉的精灵相约,献祭的东西无法夺回,也绝不会后悔,但她们依然感到哀伤。她的心让不同的大手与小手捧着,只要他们不放弃,她就不会破碎绝望。
无论她的名字,或者那出生之前就加诸于身上的宿命为何,李晴,只会是她自己。
「我是谁不重要,只要能阻止你。」李晴瞇眼,刀剑一路交格滑切,馆长终于出了手,却只是挡下所有朝向圣区世的攻击。
祭司顺势盘坐,半仰着头志得意满地任近悬于顶上的光辉之都,埃及人的脸上染着不祥的阴暗投影。
圣区世能计算到几分其实无所谓,再也没有比这更愉快的游戏,独自享用的棋局,只有自己能品尝胜负滋味,后果却是整个世界的动摇。
没有光辉之都,没有人类恶念与怨灵的滋养,就无法培育出这恐怖的无名妖魔,可笑的是,他将如何记载这个因果的象征?或许,他就顺着人类的意思,也将这妖魔唤为光辉之都吧!
命名,相当古典的仪式,可圣区世并无这个资格,他将是永世的旁观者。
「晴──」钟塔上翻落一人,巧妙而惊险地落在馆长与李晴之间,张开双臂阻挡两人的交战,全然不顾死活的愚蠢行为。
「晴晴哪!我就知道追着天上那个黑不溜丢的东西,一定能堵到妳。」玄宗汗流浃背兼气喘吁吁说着。
「怎、怎么休息过了还是这么累,走,我们回家吧!」早已精疲力竭,玄宗本不是真的迟钝,怎会没发现除了封闭气场的结界外,还有害他力气不断流失的因素在?看样子,他的异常衰弱果然是那怪物所为,即便如此,他还是期盼地露出笑脸,朝李晴伸出手来。
李晴不答。
「不反抗的话,就会死在这里,而且大家都不会得救,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会失去妳,我不要。」
他朝李晴走去,执着的表情令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曾经李晴相当厌烦,朝她凝视不离的执挠,以及无数双总是朝她需求的手,连着那些手的不舍贪婪和悲伤,这些她曾长久观看的东西也出现在玄宗身上,但她却心软了。
「我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才娶妳,破流虽然是我的宝贝,但说什么两个间只能选一个的话,我做不到,未来是一起的──」
玄宗忽然消音,一条从空中垂下的粗硬白丝洞穿了玄宗胸口,并且凶猛地将他吊离李晴与馆长,拖过护栏,白丝忽然一松,玄宗连抓住护栏的力气都不剩下,只是往后倒入半空。
男人带笑的脸孔是那么清晰的残像,他甚至没流血,只是瞬间失去活力,慢慢地闭上眼。
抬头仰望的瞬间,光辉之都本体上伸出无数丝线朝下方钻去,一感应到生物就将其穿刺,开始吸收生命力,好补足孵化不足的能量,馆长挥动八殇斩断袭击他和圣区世的死亡之线,李晴却朝玄宗坠落的方向一跃而下。
──高高在上的皇姊,只有今晚,妳是寡人一人的。
──带妳走没问题,条件是妳要嫁给我,反正身上这件礼服也挺漂亮,不如咱们
就这么定了吧!
李晴生命里两个刻骨铭心的男人,都曾经对她毫无心机单纯地笑着。
她看过的男人都是傻瓜,存在一个没有人的世界中,些许微不足道的温暖,就足以将自己灼伤。
李晴发过誓,她不放弃倾听,神明无尽的寂寞和呢喃,她仍然接受,却仅止于此,她选择成为一个普通的女人,因为唯独握住她手的那人,会听她述说心声。
陷空中李晴抱住玄宗,却无法扯去那不断吸食他剩余生命的丝,额心靠着玄宗的额,李晴焦急低语:「醒来,玄宗,我不允许你睡!」
玄宗勉强张开眼,却看见了妻子的泪。
「有件事我一直想对妳说,第一次遇见妳,妳真的好像某个动画角色,可那是个男的,我却小鹿乱撞起来,我超怕自己口味出问题,可是,妳不一样,没有人可以和妳一样……」
「白痴!现在说那些做什么!玄!」
他却露出胜利似的满足笑容。
「我不想看妳哭,骂人的样子要好多了。」
「其实我比『他』要坏多了,就算这个世界毁灭,不管宿命或其他理由,我只是要妳。我对不起小流,无法陪她到出嫁,还有那个孩子……」
「玄宗!你敢死!听到了没有,我不允许!你忘了我答应过你了吗?」
太宰刃从李晴松开的右手中掉落,她以双手紧紧地抱着玄宗。
「让我分摊妳的代价吧!不管祂要什么,我也给祂,晴晴,不离不弃,约好了,别走到我追不上的地方。」
音量渐渐低微,男人彷佛睡着似失去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