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288、第八章 心之所向 (1)

　　最后，无处可去的兰宁是给白羽请到天外云居作客，事关他的表现，对于得到焙火斋的认同，白羽燃起了罕见的好胜心。

　　当兰宁乖乖坐着时，看上去就像个外形抢眼的好客人，至少在焙火斋前来巡堂时是的，老人除了不苟言笑外，还相当在意白羽的教养，只要他不出什么大纰漏，便僵着脸不予多谈，倒也没真的把他赶走，本来不会就是要勤学而已。

　　兰宁矜持又好奇地张望天外云居。这是人类的地盘，然而若要说芳翔与人类共存多年来有何亲近交集，固饮食之事耳。

　　白羽张望片刻确定大堂中暂时无客人上门后，才走至兰宁身旁傍桌而立。

　　「兰宁殿下，现在可否说出来龙去脉了？您是为了寻找某人才来到这里吧？」

　　白羽打算速战速决，特别是在这随时有可能与熟人碰面的天外云居中，他已认知到表面印象并不等于实际出没范围，白羽不希望事情莫名其妙地牵扯开来。

　　夹带雨潮的空气，于兰宁周遭凝聚出微妙的紧绷感，或许是非人的姬君尚未作好与人类建立来往的心理准备，兰宁其实只将白羽视为驱使用的仆隶，而非能够商谈的对等存在。

　　「你不必过问，只需替我查出你这身打扮的由来，一切，巨细靡遗。」兰宁手托香腮，眸光浏览着帘外径自开口。

　　芳翔既为羽族，这般潮湿重雾的天气，自是惫懒不在话下，加上好不容易发现的人却是错误的仿冒品，兰宁私游的期待冒险之心顿时萎靡。

　　话又说回来，裂谷一带长年云雾氤氲，还不是律泉源头的崖口下住着鸣琅一族缘故，想来就有气！纵使女官们百般劝戒，唯有饮水才自山林而下，这摆明避鸣琅求无事的雌伏态度，令兰宁怒上加怒。

　　再看看这少根筋的少年，目前感觉也甚无用处，芳翔姬君化身娇美少女，内心却是愈加烦躁。

　　「但是若能有更多线索……」白羽纯粹就事论事，炽白电光笼罩整间茶店，密集雷声沉重环绕，震耳欲聋。

　　「啊！」身畔传出低吟，白羽才发现袖子被紧紧拽住，兰宁脸色一白，时远时近的雷鸣却彷佛要拆毁天外云居般，起落得嚣张无比。

　　白羽下意识望向帘外。

　　兰宁，她会怕这雷雨吗？少年不禁这样想道。

　　芳翔姬君虽拉着白羽不放，脸上表情却淡化木然，白羽不由得追着兰宁视线方向，乌云间赫然有一条银带飘舞，是龙！那条银龙有时没入云中，又自谷底窜起，翻云覆雨，恣意以雷电扰人。

　　突然间，兰宁挥开白羽往屋外冲去，白羽见她衣带飘飞延展，知她又要变形，不敢大意，连忙唤千虫来接，纵身跃入深谷的同时，深深祈祷焙火斋别在这时出来。

　　若他猜得没错，让兰宁瞬间透出森冷的斗争杀气，对象恐怕是传说中对立的鸣琅龙族了。

　　白羽迎着下坠风势及不断扑上的水气，吊桥底下的雾海中浮现红云，腾腾欲破雾而出，感受到大气又出现遭受兰宁控制时的震动感，是魔法要失控的前兆，千虫却迟迟不见踪影。

　　「千虫──」白羽低吼一声，式神贴着岩壁飞上，千钧一发在紊乱气流中接住白羽，尽其所能地远离红云，此时翻搅不止的风云中心，有着白羽无法测度的危险。

　　大风自巨翼下生出，狠狠地刮飞白羽及式神，一头羽色火红的长尾凤鸟穿云而上，掀起的风暴险些拖垮天外云居，目标则是卧在云间的银龙。

　　龙凤冲突一旦爆发，绝对会波及太上丽阁和天外云居，更别提那能呼唤雷电的非人身分，在隐客学长的故事里，两家根本是世仇！

　　眼看鸣琅和芳翔就要不理会广雅昆仑的共存约束打起来，他又是在场唯一稍微知情……或许还有那么点概念知道要处理的人，白羽立刻头痛起来。

　　总之，应该要想办法劝下兰宁，对，就是这样没错！

　　再度祈祷焙火斋专心待在茶房，或是别有任何客人挑此时上门，任何目击者对白羽都是不能再糟的大问题！

　　「千虫，快飞！」

　　「幽！」

　　「兰宁──冷静下来！」白羽吼道，但凤鸟听而不闻，直往天上扑去，银龙更是见到死敌，朝这边游过来，兰宁自喙中吐出连串剧烈鸣声，银龙起啸时天地剧震，白羽只感到头痛得要裂开。

　　「够了，都给我住手！」人类的规劝太薄弱，转眼间龙凤已斗在一起。

　　银龙老实不客气地一口咬在翼与身接连处，任凤鸟千般扑腾也不松口，鲜血染红尖牙，芳翔铁爪一掠，也生生在鸣琅王族刀枪不入的腹侧开了条口子，尖喙转动往眼睛啄去，致使龙族不得已放开猎物闪避。

　　「杂种。」极天丸擦过兰宁颈侧时低语，险些气疯兰宁，白龙藏入云层中，转眼化为银甲少年，凌云而立，被鲜血染成朱红色的唇上栖息着邪气笑容。

　　兰宁此刻身形巨大，以翼搧打先一步变成人形的极天丸，对方一手按着剑柄，踏风闪躲，这厢是游刃有余，白羽却根本无法靠近暴走的兰宁，更别提方才银龙啸吟让千虫迄今仍处于头晕目眩状态，能驮着白羽飞已是了不起。

　　极天丸得意满面，自古以来，都是鸣琅的战斗力占优势，虽然这头芳翔是暴力了那么点，不过仍旧是只雌鸟，反正他极天丸就是要找架打才痛快！

　　「放马过来吧，你们芳翔一族注定是我极天丸的手下败将！」

　　少年龙王拔剑高举，一道炫目电光自高天落下，凝聚在剑尖上，随即分成四股雷瀑若流星击地，其中一道劈坏了天外云居走廊。

　　脑中一片空白，好向有条线断了，下一秒，天空中瞬间出现无数透明枝枒，密密麻麻地缠绕占据芳翔与鸣琅酣战的空域。

　　白羽极度烦躁下潜意识发动万叶冥响，都是这两个不分青红皂白的非人！

　　被从未见过的透明树影团团包围，兰宁有些戒慎地停下攻势，红袖一展恢复了白羽初见时的人形姿态，终于，令人感动地，被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

　　随着树影慢慢退去，多少带走了现场的戾气，白羽连忙趁机飞过去。

　　「无论两位有什么恩怨，这里还有人类居住，请不要……妄用力量打斗！」

　　声音不小心大了点，召来的树魂们一下子全跑光了。

　　白羽定定地看着另一个陌生龙族少年。

　　极天丸的回应是，举剑。

　　本来能连带楼房一起粉碎的雷光却在最后一秒消散，极天丸有些不可思议地压着腰侧伤口，血仍在淌流，手心沾了红，伤处却开始扩散麻痹。

　　「臭鸟，妳爪子有毒？」可恶，身子变沉了。极天丸怒目而视。

　　兰宁忽然对他比了个极富人类文化特色的手势，这下不只极天丸，连白羽也能明了了。

　　跳下千虫，挡在兰宁面前，现在使用翔踪术仍是很勉强，龙族已纵云离去，白羽不让她继续狠瞪敌方，否则这非人姬君随时有可能追上去再恶斗一番。

　　「别追。」

　　「我不怕他……我要杀了他……」

　　兰宁往前飘了数步，白羽用力握住她手腕，原本以为拉不住有怪力的非人，没想到她就这样停下来。

　　「妳在流血。」忘了兰宁身穿红衣，肩上伤口被咬得颇深，血被布料无声无息地吸收，白羽没能及时发觉兰宁伤势不轻。

　　「别飞了，先包扎伤口，好吗？」

　　「你这人类，少管闲事。」兰宁说。

　　不过白羽还是管了，把兰宁放到千虫背上，慢慢地往律泉处飞落，他看到兰宁一直低头咬着唇，丧气又不甘的表情。

　　「快帮我找到他啦，只有他会对我好。」兰宁气鼓鼓朝水面丢了石头，倒影顿时破碎。

　　她不看白羽，水面是男子身形动荡模糊时的影子。

　　「他是谁？」白羽可以想知几分，兰宁心仪的男性，或许还是个人类吧？

　　「他是很温柔的好人。」芳翔王族抬起头，白羽看见小脸虽然挫败，眼神却清朗不似刚才火红狂怒。

　　「在公子面前，兰宁哭了。」

　　好吧！白羽知道她的意思是在他面前并不会想哭，可这身打扮也不是白羽设计的，他更无意当个替代品。

　　外表看似人类女性的非人，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我会帮妳找到妳的公子，所以在这之前，妳就先别和那条龙起冲突了，妳是在广雅昆仑上遇到那个人吧？如果被学园赶出去，就算我帮妳找到也没用啊！」

　　或许白羽称呼鸣琅王族「那条龙」的语气让兰宁感到舒爽，她不像平日计较人类不敬的态度。

　　白羽一时间也找不出绷带，他解下腰巾泡在律泉中，然后折了几下递给兰宁，伤在肩窝处，得除下外衣才能擦拭包扎。

　　「男女授受不亲，妳自己来吧！我先回天外云居工作，顺道替妳打听那个人的消息。」给他一点心理准备，他应该敢问焙火斋。

　　很迂腐没错！但是一个女孩都那么明确地在面前表现了有心上人的态度，就算事急从权，白羽也不能这样占一个女孩便宜，再者，如果是一个人类女孩动脉破裂情况紧急还不在话下，看起来兰宁比他强太多了。

　　白羽掉头就走，很熟悉的暴风又让他趴跌倒地。

　　「我不会包，帮我。」兰宁理所当然地说。

　　「……」

　　白羽至今已经经验过被女性剥衣的不愉快回忆，可恶的老姊只是曾拿美工刀威胁他不可去剥女性衣，对于被剥，却没有任何具体有建设性的援助方案，害他那时狼狈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像隐客和东方学长的示范，助人为快乐之本，别想太多。

　　白羽非常迟疑地揭开兰宁衣领，雪白无暇的肌肤一寸寸裸露，兰宁呼吸很轻，距离近得能嗅到体香，揭下去很尴尬，停下来就更尴尬了。

　　「只是包个伤口，你干嘛揭得那么煽情？」兰宁冲口道出差点没让白羽一头撞死的话来。

　　「妳自己脱外衣，我再帮妳包。」手指一松，白羽遁离三步，脸色火红。

　　「刚才你要走掉，害我动到伤口，兰宁现在不想动了，你包快点。」芳翔姬君很不耐烦地说，白羽有些奇怪她明明那样不喜人碰触，却要他动手，原本以为那样骄傲的芳翔宁可放着伤口不管也不会让他近身。

　　「我的血有毒，再流下去会滴到地上，草木尽枯，鸟兽误食不好。」兰宁更加不耐地说明。

　　白羽明白原由以后专心替她疗伤，兰宁身畔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禽鸟，有野鸡、白头翁、麻雀、水鸭等等，翘首凝睇着骄傲的少女。

　　「唉！唉！唉！」斑鸠鸟叫了几声。

　　「让污秽的人类男子接触到殿下千金之躯，成何体统！」

　　「没错！没错！」

　　「人类只是也住在这里，虽然我等不吃人类，但是那和虫子是差不多的。」

　　「幸好只是虫子般的存在。」

　　「对啊对啊！」

　　「等他替殿下包扎好，就可以杀掉他了。」

　　「嗯！嗯！」

　　「听到了吗？要是你敢对殿下稍有不敬，我等会让你死无全尸！」

　　「嘎──」

　　「喂！」一把掐住水鸭脖子，白羽努力撑出微笑，那是少年对待动物时的友善表情。

　　「我何时对你们殿下不敬？」

　　「杀人──不！杀鸟了杀鸟了！殿下！快救小翠脱离这恶男子毒手！」

　　一时间，扑翅声外加尖叫不断。

　　「安静。」兰宁威严一出，顿时鸦雀无声。

　　「我的侍女年纪还小，白天法力不足以变化人形，我又不能久待，不得已委屈让你包扎，看在你还得为我效力，免你一死。」
　　真是令人高兴的说法，白羽一边打单结一边想。

　　为兰宁披上外衣，白羽总算从那些怨毒杀人视线中解脱，他从来不知那么多鸟眼睛一齐瞪着压迫感如斯之强。

　　「殿下！殿下！您怎么到这么远的地方饮泉还受伤呢？不是有我们陪您到太上丽阁吗？早上您突然离开小奴们好着急！」

　　「一切都没事了。」兰宁显然是偷溜的，她用眼神威胁白羽不许多嘴。

　　「那个人类怎么办？果然还是要杀了他吗？」

　　「不用理会，那个是我新收的仆人，替我白日办事的。」兰宁气定神闲地说。

　　「不愧是殿下！」

　　「殿下好厉害！」

　　「喂！」白羽有种直觉，这些山鸟一定是雌的。

　　「殿下！殿下！」

　　「殿下！这边风景好漂亮！」

　　「水也比太上丽阁的好喝，要不是会遇上那些臭妖怪，我们就常常出来了。」

　　「殿下殿下，可以做那件事吗？」

　　「玄玄又带新的回来了！」

　　「小奴们都在等殿下！」

　　「又是那个？」兰宁挑眉，她的侍女对人类的某些事还真的很热中。

　　「嗯！唔！」

　　「殿下最好了！小奴们好久没听到新故事。」几只体型较大的山鸟联合拖来一个包袱。

　　「我伤着，你来翻书给我看。」兰宁一声令下，白羽只好解开那包袱，里面有两三本平装书，封面俊男美女，标题简单明了。

　　感觉像是所谓的言情小说。

　　鸟会认字吗？

　　他不知道的是，去租书的侍女虽然看不懂人类文字，但是好歹记住几个关键，比如说「征服」、「总裁」、「少主」、「情人」之类，靠着这关键公式，通常也能命中大概，一群小侍女最感幸福的时光就是这位高贵的姬君念故事书给她们听。

　　「……」

　　「……」

　　兰宁低头看书，念得还颇流畅，不知那个对百鸟和石头说法的高僧，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感动？白羽不负责任地想，但是为了要帮兰宁翻书，他只得一起跟着看内容，看来不念到一个段落，兰宁是不会轻易放人。

　　只有退下没有告辞的分，从两次被兰宁以大风吹倒后，白羽深切体悟到这点。

　　「他深邃如子夜的双眸深深地注视着她，织芸想逃离这火热的纠缠，她只是山庄里最卑微的丫环，但是拘笛公子却强……」

　　「强悍又缱绻地。」

　　「……强悍又缱绻地搂住她，织芸以小手扺住他坚硬的胸膛，一抬首，拘笛公子俯身而下，以不容反抗的霸气……呃……」

　　「蹂躏。」

　　「……蹂躏织芸的丁香小舌……」

　　兰宁还是有些停顿，以往遇到需要带过的地方，因为有白羽在身旁补充，使得进度快多了。

　　不过，也引来新的问题。

　　「殿下殿下，什么是遣犬？放狗咬人吗？」

　　「为什么织芸和拘笛公子在亲热时要放狗咬人呢？」

　　兰宁反应很快。

　　「因为这样才没人干扰他们亲热啊！」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殿下，好聪明喔！」

　　这样教导可以吗？白羽冒了滴冷汗。

　　「不是这样的，缱绻出自《诗经．大雅》中提到的……」白羽话还没说完，马上又被打断。

　　「殿下，小奴们好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快请念下去吧──」

　　「好好，接着是……」

　　大概十之有二靠白羽补充念完了《冷面庄主俏丫环》第七章，趁侍女们去摘野果的空档，白羽总算能喘口气。

　　他大概把十年份的鸡皮疙瘩都掉光了，听阿青说小赭很爱看这类闲书，没想到内容是这样的，不是没看过姊姊带回来的言情故事，只是风格差异不小。

　　少年倒是对于兰宁的识字有些疑问。

　　「兰宁殿下，没想到妳会读我们人类的书。」除了比较复杂的艰僻字，兰宁出乎意外地都读出来了。

　　并不是说非人就该看不懂，但那是指妖学长那样融入人类生活的例子，否则一般能对话就算少见。

　　「父王从小就教导我学人类文字。」兰宁习以为常道。

　　「他有几个人类好朋友，我以前也和几个人类见过面，只是没有很熟。」

　　「那么令尊……」

　　「他被鸣琅一族杀死后，就再也没人教我认字了，所以我有些字不会念。」

　　「对不起。」

　　白羽只从隐客口中知道这两族曾经为了水源发生争斗，果然还是有血仇。

　　「说是芳翔羽族，其实就剩下我而已，那些小鸟都是自己来翼附我的小妖精，虽然父王要我好好在这里生活下去，但是鸣琅一族一天不灭，我就不能安枕。」

　　兰宁微侧脸，白羽不知该安慰她还是保持沉默，高贵的凤鸟无法用客套话搪塞，关于这些异族斗争的过往也不是他能过问的事情。

　　「好了，继续吧！」兰宁下巴一昂，一堂言情小说朗诵课又在律泉边开始迈进。

　　「不，那个，请问，我是说，在下想回去打工……」

　　「这个。」青葱玉指一比。

　　「香汗淋漓，乳鸽般白皙的椒乳不住耸动，拘笛公子低笑，一把握住织芸枉然踢起的红菱，架在肩上……」这段显然对兰宁来说生字较多，白羽索性一口气帮她念完。

　　「然后呢？」兰宁忽然觉得这样省事多了，会的两个都会，不会的白羽会代念，不如都给他念好了。

　　「不要问我然后！」

　　这样翘班可以吗？可以吗？

　　天使的声音在白羽脑海中善良地叮咛。

　　他也知道不可以！

　　谁来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