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286、第七章 异族相会 (1)

　　为了一雪昨日之耻，白羽相信任何事情只要多加练习，必然熟能生巧，于是他跷了半天课，怀抱社会学习的崇高心态，往广雅昆仑迈进，忍过化妆的不自在，打算彻底了解天外云居种种。

　　和焙火斋敬完安，虽然茶店主对他在非打工时间内跑过来主动帮忙并不领情，但白羽还是自告奋勇要去提水以备营业之用。

　　白羽往天外云居附近的小蓄水池挑水，穿过茂密竹林，律泉的汲水处就在一处小山亭边，也是一个景点。

　　匡当一声担子落地，白羽赶忙冲上去，只因他看见泉水边倒着一名意识不清的长裙少女。

　　火红振袖与长裙覆盖着泉边，一头乌丝半埋入水中，衣襟松开，露出胸口丰满曲线，半截雪白手臂无力地搭靠水边，赤足无着履，画面煽情而华丽。

　　白羽当下以为她被袭击了，赶忙解下外衣跑过去盖在少女身上，一边将她从水中扶起，呼唤着少女的意识。

　　女性带着沾水长发倚靠在白羽怀中，昏迷的五官意外地稚气，白羽猜她不过十六岁，额头高而优雅，留着现代少见的古典长发，鬓边簪着香花，有些随着她落地侧卧的姿态已经散开，浮在水面随风转动。

　　在白羽不放弃的叫唤下，少女终于不适地皱起长眉，缓缓张开迷蒙双眼，水珠仍栈留在睫毛上，随着这个动作掉落。火红大眼虚弱的张开，带着离魂般摄人的力量，少女微张红得宛若血滴的嘴唇，双手紧紧抓住白羽，将脸蛋深深埋入白羽肩窝。

　　「啊！是你，我梦寐以求的公子……」她颤抖而欣喜地叹息，整个人化为一朵颤抖的山茶花。

　　「不对，你不是他！他更有气质，更高贵淡雅，没你这么呆！」

　　衣衫不整的少女忽然推开白羽站起，犹是头昏脑胀，蒙眬间所见雪白身姿与她魂牵梦萦的身影重迭，再看却不是同一人。

　　对方莫非认错人了？

　　白羽暗忖，才刚回过神来，少女一头长发正自动往头上盘拢，身上服装同时发生变化，转为紫红深浅的重衣，头饰衔接丝带与珠炼，沉重华美地垂曳。

　　衣裳乘风轻飘飘地浮起，少女似躺在风中，如此惬意。

　　令人感到不祥的熟悉感，那是揉和了权威与傲慢的非人气质。

　　「人类，你好大胆子，敢碰触吾辈清净之身。」

　　「呃，在下一时情急，有失礼之处请见谅。」白羽没想到一时急于救人，又遇到某个「贵人」。

　　看来是个大贵族的非人少女似乎全不领情，离地飘浮着冷瞪白羽。

　　「说，你为何做这身打扮？」

　　「这只是在下打工用的制服。」

　　她手指一拨，乍看之下没什么，白羽警觉不对劲打开飒然壁护身，沉重的风刃擦身而过，后方青石裂为数块。

　　这个素昧平生的非人，说没两句话，竟然就动了手！

　　「慢着！阁下来历是？我与阁下无怨无仇，何必干戈相见！」

　　白羽这下不敢松懈了，他能感觉这个非人能力颇高，方才那轻轻一下还不是法术，只是单纯的攻击。

　　「我乃芳翔王族兰宁，低贱的人类！既然被你目睹吾辈失态，不能留你活口。」

　　兰宁语音方落，律泉无端起风，白羽发现风属元素控制开始变得艰难。

　　忽然，灵机一动。

　　「阁下既寄身于艾杰利，这里有对非人的制约，还请兰宁殿下三思。」果然，抬出艾杰利招牌，风暴平静不少，兰宁迟疑了，看来的确知晓学园的规矩。

　　艾杰利虽名为学园，人类能安全活动的面积却很少，加上白羽所属学院的性质，遇上非人决不奇怪，只是端看哪种品性……

　　「你，挺讨厌的。」自称芳翔一族的兰宁，露出即将犯规却被制止的不悦来。

　　「我为我的鲁莽道歉，不打扰兰宁殿下，告辞。」白羽客套完，依照过往经验，自是打算避得愈远愈好，和非人牵扯上关系全没好事发生。

　　一阵风暴从背后袭来，将白羽吹倒在地。

　　「我有说你可以走了吗？」

　　白羽自地面狼狈地抬起头来，所幸现在天候尚佳，风将地面收拾得相当干净，否则他麻烦的装扮便毁了，一双绣鞋落在前方，非人姬君不知何时至他前方落地，还不打算轻易放人。

　　「你说这容貌是某个地方的人设计的吗？」兰宁单手抬起白羽下巴，若有所思，仍不忘细细打量。

　　「眸色、发型都这么像，决非巧合可比拟，终于，有认识那个人的线索了……」

　　白羽忽然觉得与大地同化并非那么难以接受的事，只要这个非人别也缠着他，他宁愿被焙火斋骂到臭头。

　　「人类，我决定了，陪我去找一个人，兰宁就免你一死。」芳翔王族翩然于风中，
　　纤指遥比灰云席卷的远空。

　　完全无法以翔踪术逃脱。

　　表面水波不兴，白羽发现兰宁已完全控制周遭大气，看来逃不过这次的麻烦。

　　「这是在下的荣幸。」

　　天谴，是天谴吧？莫非定律告诉他不能翘掉数学课，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

　　「啊！」尖锐叫声划破寂静。

　　破流揉揉眼睛，从昏睡中醒转，四周是雕龙画栋的石造宫殿内部，比起太上丽阁的小巧幽深，此地显得宽敞冷清，一排排龙柱对列，冰绡飘舞，通向悬挂夜明珠的殿堂。

　　高高在上的玉座上，一个华服少年以手掌撑着脸颊，黑发滴墨，铠甲白银，皱眉凝视被放置玉座下的昏迷少女，眼角颊边银白发光纹路蜿蜒，甚是凌厉骇人。

　　或许以妖臣的眼光水平，那少女长相不赖，年龄如同命令描述中的如花盛放，然而，不是她……

　　在少女醒转后反射性地殴飞近身某个老妖，妖臣呼痛尖叫污染朝堂后，少年眸中冷火达到满溢状态。

　　「文理，你就是这样办事？掳个野丫头来应付本王？你可真愈来愈会开本王玩笑了。」少年摆在扶手上的带爪指尖攒紧，顿时刺入玉座中使光滑的玉石出现裂痕。

　　妖臣慌忙叩头，破流这才发现，每个穿着长袖衣袍的人都有部分动物特征，方才被她打出一段距离的老人原本尚称正常，此刻也露出鱼腮和鳞鳍。

　　破流想单独将灯笼还给昨夜天外云居好心帮忙的陌生人，于是利用社团课提早来广雅昆仑，却在吊桥上被一阵云雾包围，随即在腥气中失去意识。

　　所以，她被妖怪抓走了？

　　「极天丸殿下，请息怒，这个人类女子不就是您恋宠有加的王妃吗？今天是吉祥的大婚之日，请让臣下先给小王妃打扮一番……」一干老妖惶恐地建言，岂料更加惹怒俊美少年，他猛然站起，厉眸刷染金烁之色。

　　「本王说过多少次，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她知书达礼，温柔得像天池旁的芙蓉花，她一笑比仙子还美，为了迎接她来此，本王不惜屈尊幻化人类姿态，以免吓着我的姑娘，尔等却坏我好事！」

　　话说至此，一双分杈银角自少年浓密发丛中伸出，手指骨节亦压抑不住粗厚鳞甲变化，竟是微现本尊姿态，震怒爆发。

　　破流原本还昂首看着一干无视她存在的闹哄哄，并开始玩起猜妖怪本体的联想游戏，由于是处于艾杰利中，天塌下来都有高手顶着，从那些妖怪的对话猜想，应该是抓错人，解释清楚就会放她走了吧？少女天真地想着。

　　却不知名为极天丸的华服少年耐性已到了极限，噙着暴虐的冷笑发出低沉厚重的啸吟，顿时大殿上雷光奔流，修为较弱的小妖怪纷纷现出原形晕死过去。

　　破流躲过几道险些劈上身的能量束，这根本是无差别攻击，那妖怪疯了吗？

　　破流亦怒，那身着银甲的妖怪，触动她潜藏的某个部分，比起不讲道理的人类，更要撩拨起破流潜在一处不容触犯的禁忌，本能地，绿眸亮起火光。

　　老妖臣文理悲惨地发现事态永远有迈向更糟的可能性，那个本该昏倒的人类，至少也应吓得动弹不得，不是豪迈地直腰站起，抽出一把──他没看错？是武器！是匕首！还朝极天丸殿下用力掷去！

　　啊！死刑！文理做好在极天丸殿下的雷火中成为烤鱼的心理准备。

　　「你给我适可而止！」破流叫道。

　　半月尚未碰到极天丸，已被他周身强大能场缠入，落地发出清脆响声，然而破流大不敬的举动果然成功吸引金眸注意。

　　极天丸讨厌人类！就算鸣琅一族穷途末路而被迫隐居在飞岛上，他也时常无视规范用真身腾游，从来没有一个人类能在初次见面就让他如此反感，那绿眸、说话方式，以及无来由的强烈存在感，逼迫他极天丸意识这一切。

　　手心凝聚雷火，他正打算让眼前不知死活的人类少女灰飞烟灭，一干家臣忽然拚死扑上，抱脚拦腿涕泗纵横。

　　「殿下，万万不可啊！我们和那些人约法三章除进食外不可杀生！也绝对不能伤害人类啊！求您开恩啊！殿下──」另一个看来也许是鲶鱼的妖臣，一张口即喷出泥浆味道。

　　极天丸怒极反笑，众妖皆知极天丸本相为龙，认真起来吼声足以致命，更别提区区人类的抵抗能力了。

　　「尔等以为本王怕了那些人类不成？」

　　「殿下──当年大王临终前将您托付给老臣们，臣等拚死也要守护鸣琅一族最后血脉，大王和下界人类以血立契，约定是万万不能破坏的，请殿□□臣一番苦心！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顿时磕叩声不绝，破流皱眉，极是不爽看来这和她差不多大的死小鬼居然如此威风，还让这些照顾他的老人……不是人，好吧，长辈，动不动就跪地磕头，她破流第一个就不顺眼！

　　「唷，欺负弱小，很厉害吗？」不管身上长裙振袖多不合时宜，破流摆出了招牌动作，一手扠腰指着极天丸。

　　别再火上加油了，小女娃，极天丸殿下的力量够他们一起死上好几回！

　　妖臣们看这一边竟然不懂见好就收，险些没昏倒。

　　若方才极天丸只是一时兴起勃发的情绪化，现在破流的举动可谓彻彻底底地揭了逆鳞。

　　破流只觉眼前一花，极天丸已由玉座上消失，瞬间移动至破流身前，两指箝住她下巴抬起，爪尖无可避免地使肌肤沁血。

　　「本王与人类存在的落差，不是卑贱人类可以理解的，最好谨言慎行，别以为艾杰利的和平契约能保妳安泰。」极天丸低头，瞳孔浮出放射状花纹，一瞬间几乎要占满眼白。

　　一阵不安的沉默密布大殿，无预警地，破流竟反掌抓住极天丸手腕。

　　「你敢命令我？」

　　破流说得很轻，却清晰地传至极天丸耳中。

　　清晰得几乎奇异。

　　绿眸因专注而张大，地面开始强烈震动，震度不输极天丸冲冠一怒，空气摇晃，景物模糊，隐约出现岩壁残影，众妖只觉脑海一阵晕眩。

　　「不，我不服天，我不服地，没人可以控制我！」

　　「岩殿的结界要破了！」有妖臣惊呼。

　　彷佛生生扯下鳞片的剧痛从他扣着破流的右手传来，极天丸不自觉松手，少女的绿眸仍然瞪着他不放，却隐约丧失心神。

　　这女人有古怪，比起不见伤口的痛，意识更深处闪过使他陌生不解的感觉，却像是很久以前便存在那儿，而他，极端厌恶。

　　重重挥开破流，她总算大梦初醒，手指勾住垂纱轻盈落地，没让龙族给掷伤，极天丸这一动，众妖总算回过神来。

　　是极天丸殿下主动放开的吧？别吓唬他们了！那个小女孩会有什么强大力量？

　　「妳究竟是何物？」极天丸近乎喃喃自语。

　　破流七手八脚地从缠满身上的纱幕中站起，努力维持足以和龙王抗衡的气势。

　　「我叫破流，是这所学园的高中生，你们绝对抓错人了！」

　　何止找错这么简单，因为破流的狂暴表现，极天丸更肯定回忆中那位女性的美好。

　　那是母阿修罗与天女的极端差别。

　　「什么抓！今日是极天丸殿下的大婚之日，我等要迎接的是真正的王妃，她是我们最后希望！」别说极天丸殿下看不入眼，这人类女孩细瞧原是这般粗暴，连他们也不能接受……太恐怖了！

　　那日他们的王回来后忽然宣布要娶人类为妃，虽不喜人类但更尊敬极天丸的众妖们勉强认可，相信那一定是个绝美无瑕的可人儿，才能令他们尊贵的殿下爱恋若此，这是条件底限！再不产下后代，鸣琅一族当真要灭亡了。

　　「那叫迎接？明明就是绑票，你是这样追女孩子？知不知道绅士风度怎么写？」还想霸王硬上弓？根本是猪哥做法！

　　破流二度消化妖臣发言，总算厘清阴错阳差到了这里的缘由，这些妖怪没常识就算了，为何她要负责承受这些笨蛋绑错人的后果？

　　极天丸掠过一丝冷笑，表示他对词义的陌生。

　　「文理，那位姑娘的真正下落？」

　　这才是重点，老鲤鱼精又不是人类，凭着极天丸抽象描述，又是凶巴巴的命令，文理根本无法深入理解他的殿下口中王妃之美是怎生个美法，就他来看，人类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干巴巴的身子无一不丑。

　　老鲤鱼精非常非常困难地在一处云雾笼罩的吊桥上发现落单的人类女孩，乍看之下很接近他听到的线索，文理于是铸下大错。

　　「……」

　　可怕的压力再度笼罩。

　　「殿下饶命！」

　　「老臣这就乘水雾去找！」

　　「这次必定不负所托！」

　　正当闹哄哄场面再度重演，一声哼笑显得突兀，不只因为那声音介于妖臣骚动与极天丸的冷酷示威间格格不入，充满忍不住的轻蔑笑讽。

　　「有本事就自己当面去追求，别找人代打，事后弄错人在那边耍脾气。」破流眼睛看着上方，从嘴角溜出句子。

　　极天丸敛眉低斥，家臣如骨牌四散空出路来，龙族少年走向破流，近得破流能触及铠甲冰凉。

　　「本王是礼遇那位姑娘，才派人迎接她，当我的妃子是无上幸福，追求？本王何需如此？」言下之意破流才是荒谬的。

　　「你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几岁？住在哪里？看你连派人去都会搞错，明明就是不熟，凭什么人家会很高兴地答应你？」破流不以为然地说。

　　但是她在戳极天丸破绽处倒是出手颇准。

　　极天丸一抿唇，在他的概念里，从未想过被拒绝，还是被人类拒绝，自然不予理会这方面的可能性。

　　「吾，乃是借寓尔等世界的异族首领，论力量、容貌在各族之上，若本王愿意，人类的权力财富，不过反掌折枝，那位姑娘，难道会舍我就区区人类男子？」

　　破流搓搓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说那妖怪自恋也不是，他并非刻意自我吹捧，是根深蒂固这么认为。

　　「我就是人类也是女生，为什么我没一见就爱上你啊？」

　　掩袖，极天丸可能无法作出更大范围象征嫌恶的表情了。

　　「无礼，不知羞耻！」

　　文理打哪带来的野人，竟敢无度放肆地调笑他极天丸！

　　「总之，你的做法行不通，我还有事情要做，快把我放回去！再说，你在这个学园要找人，应该去问人才对，艾杰利这么大，随便你们绕是管不着，可是乱绑人我就要报告上去了！」

　　破流并不因为对方是妖怪而感到害怕，多亏了逆刃学姊在约会时常告诉她艾杰利的非人势力范围，虽然破流听过就忘，大原则听多了也记得几分，那就是馆长万岁！飞岛还是算在学园行政区里，只有安全限度内的非人才能居留。

　　「我赶时间，去太上丽阁。」

　　「太上丽阁？你们从那里带来这野女人？」极天丸连连摇头。

　　「难怪、难怪，限你们一刻钟内把人给我丢回去。」

　　对于今日连串乌龙事件，极天丸似已相当烦腻，化为银光飞出岩殿，不多时一道白练于天际翻滚模糊，渐行渐远。

　　破流转回视线，一干妖臣个个都在推托，交头接耳说着破流听不懂的语言，明显故意假装破流不存在，破流有几分明白极天丸为何总是在发火，这些老妖臣虽然言行上毕恭毕敬，习惯上却是阳奉阴违耍赖成性了。

　　后来破流拍案暨威胁，瞪眼怒吼学起极天丸那招，好不容易将自己弄回太上丽阁，惊险赶上打工时间，却也没多余闲暇过桥去寻找那白衣男性还灯笼，此谓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