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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第三章 前进矿山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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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白羽循迹追踪没多久,便发现路旁的倒卧灰影,不是那受伤的野生动物还有谁?
三步并作两步扶起对方,才发现少年并未昏厥,只是毫无反应张着黑眸,把脸埋在雪中,身上披着白羽送的外衣,还有草草打包的烤鱼,纵使被白羽追到亦无其他情绪表情,彷佛眼前根本无人存在。
身体跟不上行动的冲动,只好倒在路边,白羽讶异的是少年惊人的意志,已是单纯求生而动的本能在支持,他的伤势根本未曾康复。
「我是谁?」
少年突然开口,他拉扯着白羽衣襟。
「一个奴隶。一个奇迹般曾学过阅读的奴隶。为何我要活下去?外边的人能解释吗?」
「读书、工作、恋爱、家庭或者杀人放火都好,理由这玩意要多少就有多少,你问我也不能令你满意。」
白羽用力将他拽起,帮对方拍去身上雪花。
「你不是已经为自己逃出来了?想要答案慢慢找又何必急于一时?」
少年完美的扑克脸上,并没有任何理解白羽话语的表现。
「问题,欲望,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个正常,一切都会没事的。」白羽尽量用简单的语法和名词说。
「你是谁?」少年指着眼前应是与己相似的人种,他最快感受到差异的地方在于,见一男一女对话,他们都会不断使用某个专有名词。
「白羽,白色羽翼之意。你有名字吗?」
白羽伸手想为他拉好滑落的衣裳,却得到闪电般的向后位移,他又是苦笑。
原本自己就不熟悉和人相处之道,遇到少年又是难上加难,难道他真的如此不适合亲近他人?
第一次看见少年有了近乎恐惧的表现,白羽的手只得定格在空中。
他所不知道的是,名字在少年记忆中,只存在于矿场里自称为上等人的工头,因此除了这些管理阶层外,劳动力提供者是畜牲,畜牲不需要名字,至多编号了事,也没有人会和童工说话,纵使稀有地听到他人关于矿场业务的交谈,只将对谈当成另个世界的产物。
沉默是矿山孩子的标志。
黑伊甸矿山最不需要奢望特别的奴隶,愈是齐头生产线的管理,将弃婴的人类特质抹杀到极点,工头驱使起来才不会感到绑手绑脚,尽管这些在矿山工作的人是否还有良知是未知数,但若说信仰是有的,一方面希望大赚一票,又怕死后下地狱,因此矿场里亦有人携带圣经或佛经。
「没有吗?我帮你取一个如何?」少年仅仅戒慎地朝着他,白羽随手捡了枯枝,往空气中挥舞推敲。
「六合。在夏族语言里代表了『天地之间』,也就是世界的意思。而且很好写,一点也不难,你看。」
白羽在雪地上书写起正楷,很快让少年看见了日后专属于自己的符号。
少年盯着雪地出神,许久许久以后,他总算发出声音。
「再一次。」他死死盯着雪地,指尖的颤抖泄漏了激动。
「六合。」白羽示范标准发音。
「六合。」一般学通用语言音标的人,在初念汉文都会有些咬字不清,少年不然,纯模仿亦颇标准。
少年继续盯着他,白羽渐渐地不觉得那眼睛空洞了,原只是一种非常专心的状态,原先专心于虚无,后来终于慢慢对准白羽,想必是看了白羽的动作才跟着仿效。
「白羽,我们要走了,上来吧!」
白羽险些被头顶刮下的狂风吹倒,只得蹲低抵御风势,广寒跋扈的清亮喊声盘旋不去。
「现在?」白羽遮住眼睛扬声回问。
「打铁趁热啊!我没什么时间了。」广寒两手张成喇叭状,从空中送话下来。
「这边都是树,你们要怎么降落?」白羽抬头见半空一片大云,广寒高高在上,想必已经实践了心愿,更加证实雪鸟的恶名只是人类的幻想,真相是这外星高等生命体的鹭脾气好得没话说。
「谁要降落了,特许你最后用『翔踪术』飞上来,鹭会助你一臂之力,多起些上升气流,接下来只许用水系魔法。」
「等等!六合还未安置好,我们现在离开他怎么办?」
「咦?已经取好名字了,手脚真快。不会让千虫去照顾他,这么大个人了,进食没问题的话,没事就躺着休息,他的伤自然会好得快。」广寒指挥着,决定的内容却也合乎情理。
白羽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拎来千虫严肃告诫:「看好他,对,就是六合,直到我回来之前,不许你们乱跑,食物就自己找,除了我的马以外。明白吗?」
「幽!」千虫很兴奋地叫了声,像是领到什么不得了的大任务准备执行。
「那,六合,你让的卢送回小屋,我走了。」白羽并无解释太多,他想六合既然拚死逃出黑伊甸矿场,与过去断得彻底最好,此番是非便无再向他说明,包括他现在要和广寒去矿山调查的事。
白羽的看法是,无论广寒的说法,或者六合身上的伤与神态,他都得亲自去隐密的矿山察看,用自身双眼看清楚矿山之子到底是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届时再做打算。
衣袖被用力地扯回来,六合漠然以对,除了攒紧布料的手指将意见表示得很明白外,说挽留难舍也不是,讨厌排斥也谈不上,但是他抓着白羽,不愿意让他走,只有这点是明确的。
常态吗?未曾体会拥有的人,想必也不会有被抛弃的忧虑,六合是不是想维持近日来的常态?那么方才为何打算不告而别,虽然六合大概不会出现留书告别之举,依旧耐人寻味。
对这个不寻常的矿山之子有所玩味,白羽此刻却无闲情蹉跎,他稍微施力拉开六合骨瘦嶙峋的手掌,并握住他的手,为了要给予保证。
「去去就回。」他必须亲眼看见真相,否则无法安枕。
六合没有再说什么,一时半刻也无法指望他以言语沟通,白羽便随广寒而去,见他仍站在地面上像是雕像般望着自己,但随着白羽飞到半空后,六合豆点似的人影很快淹没在丛莽之中。
「好温柔的动作,要是用在女孩子身上可不得了,小心多了个仰慕者唷。」
广寒仰躺在鹭背上,饶是她不时来几下翻滚,在宽广的鸟背上还有余裕,真是不可思议的幻兽。
「我只是无法放着不管而已。」
白羽跪坐在微微翻起的绒羽中,如处平地,连剧烈的震荡和风压都没有,薄凉气流仍尽数吹起他的发。
「若仗着自身可怜之处,拚命寻求爱惜的人,我觉得那种人既然有力气索讨或报复,要恢复也不成问题。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人,才令人忍不住想搀扶一把,只不过,他人的人生,终究轮不到我负责。」少年望着虚空说道。
他不说自己是因为正义,只是不忍心,他没有残忍到对不平等视而不见,但也无法有奉献一切的热情,就像朋友常说,他真是个笨蛋。
「其实你太严苛了,就是有非得让人抚慰才好得起来的伤口,独自一人没法解决。」广寒淡笑道。
「若是那个人永远都不存在呢?这世界上的确有家人朋友或爱人都无法施加援手的伤,所以就算独自一人,我觉得那样是坚强的,否则就算期待也改变不了现状,不得不坚强的人,世上不知凡几。或许非人的妳正无法理解这点。」
白羽转向广寒看不到表情的方向。
许久,白羽才又开口。
「六合会不会比妳描述中矿山的孩子状况,更加来得特殊不同呢?」
「何以见得?」
这个矿山的孩子几乎是颗撬不开的海蚌,关于他的出身和过往可能有的经历,这点少得可怜的信息大都是经由广寒描述听来,广寒说的是黑伊甸童工如何被利用的既定印象,那么白羽或许已经先入为主地对六合有以偏概全的错误估计。
「他两次拉住我,都好像在测试我,测我会不会抛下他?再别提他懂得一些通用语言和外界的事情,矿山孩子所指的对象,照妳描述起来,当不会有如此心计。」
第一次见面,就称白羽为夏族人,可见他至少略知外界文化,这和野人比起来,程度已是云壤之别。
白羽也曾怀疑过六合的身世要比萨古的弃婴要好上一点,但今天六合企图逃跑,被白羽阻止,这些经过中的相处,使白羽对这个推测也动摇了,即使六合知道什么,学过什么,都不像是他被诱拐贩卖成为矿童前的回忆。
「再者,我听他说曾接触阅读。」
「哇塞!你连这都套出来了。」广寒拍手以兹鼓励。
「最根本的一点,要是矿山的孩子可以轻易就逃离控制,那么也没妳说的悲惨,除了得有自主意识,还得克服重重封锁和自然地形考验,但六合的确是孤身出现在我们面前。」
没到过黑伊甸矿场,白羽无法想象六合到底从什么地方逃脱,但他想无论怎么考虑,正常情况下六合纯粹靠自己的力量来到他的小屋,可能性都太低了。
「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怀疑呢!」广寒挑眉,重瞳流转着光彩。
「黑伊甸主要产地环绕着大魔窟街的岩山,若在临安西北这座无人山脉中有新矿脉可供发掘,连精炼技术一起垄断,可是暴利的加倍,本来远离大魔窟街在这里挖就够离奇了,还让逃脱率近乎零的矿场有漏网之鱼,广寒我才想去看看。」
「问题是有很多,但是等我们到了那秘密矿山,再慢慢抽丝剥茧。」
精灵王全然将这件事当成一场下午茶。
「妳说的时间不多,是准备要走了吗?」白羽天外飞来一笔询问。
广寒愣了下,随即绽开灿烂笑花。
「时机到达你就明白了。现在我只想玩开心点,人生苦短啊!我不想去想协会的事情,好好放自己一场大假!」
语带玄机的广寒,看似把寻常人无法得知的秘密点给白羽,却又从来不曾挑明其中利害关系,她的确是「说说而已」。
「那么另外的问题是,妳一直说秘密矿山,该不会它的所在地依然秘密?」
「……我本来想从高空攻击,要是哪座山谷或棱背有人跑出来,就中奖了嘛!」
无差别屠杀从广寒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总不像是玩笑。
「不准!」白羽额角爆出了青筋。
「让小鹭鹭找总可以吧?这几座山脉的矿产小鹭鹭一定熟。」
广寒爱娇地扑着巨鸟羽绒,又说起难以辨识的精灵旋律来。
『好久不见,鹭。』
『除了外貌外,妳丝毫未改,水之王。』
神秘的旋律中流转着古老情谊,以及人类无从得知的诸多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