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163、第一章 幻影回归 (4)

　　广雅昆仑，艾杰利的空中美食街，同时也是学园中仅次四元封界的魔法技术珍贵结晶，因为暴风雪中蕴含的自然力过于强大，不利于飘浮飞行，空岛停靠在学园内某座山脉峡谷的上空。由于地处偏僻，目前聚集在广雅昆仑美食街里的观光客十分稀少，反而是原本院筑不在核心区内的学院生，不辞风雪前来消费。

　　这家满是新艺术装饰味的茶馆，因为院生全在餐馆聚集，几近空巢状态，除了数个漂亮服务生仍在定点聊着天，老板也消失了。

　　更正，尚有一处半开放的雾玻璃隔间，隐约有背影存在。

　　按照常理判断，在遇见知道自己不可告人过去，并有要挟之意的故人，一般人都会在夜黑风高，找个黑森林或无人的暗巷进行谈判，不然至少也约个密室房间之类，但是妖怎么想都认为这样太过大费周章，反而是这种普通的茶馆约会谈天较不引人注意。

　　所以，他此刻就在这里，几乎是轻松地，看着红衣少女入座，虽然在普通人群里少女的衣着显得别具特色，然而处于学院生与外地观光客游走的广雅昆仑，就只是多采多姿的一环而已。

　　「黑咖啡。」红衣少女说。

　　「阿萨姆奶茶。」妖把选单交给一位银发紫眼的服务生，冬天，这家茶馆的紧身皮面米白制服依然具备保暖和装饰两种功用。对着妖，这位单看外表也算是风度翩翩的夏族青年，少女不好意思一笑，然后为两位客人张罗服务。

　　看见这情景，红尾只是冷笑，她并不把萍水相逢的女服务生当成对手，她的笑于是就成了谜。

　　「我记得你不怎么爱甜味。」红尾在饮料送上后，和又是凝视着同一位少女的妖说道。

　　「那人类女孩有那么吸引你吗？」

　　「她的发色和藻一样都很淡。不过我却分不太清楚藻的眼睛颜色，好像有点绿，光线不同又感觉是褐色的，要靠近到可以研究的距离十分困难……」妖不知有意或无心，带着一抹微笑叨絮的念着。「再回答妳上一个问题，藻喜欢喝什么，我就和她喝一样的，妳不觉得这样才有情侣组的感觉吗？」

　　听到磨牙声了，妖勉励着自己再接再厉，最好把眼前的麻烦气走，他才好专心追求藻妹妹，在此之前得弄到红尾的解药才行。

　　他很清楚红尾的孢子对人类的影响与危害，无论她化人前来目的为何，都已经严重地触犯妖的忍受限度。

　　既然妖在艾杰利定居，人类的想法姑且不管，影生花的部分也该知道，动了妖认识亲近的人会被他视为向自己宣战，既然没有交情就不该靠近他的地盘！就算是同族也一样！

　　红尾不想随妖的幼稚起舞，将话题转换到她更想表白的地方。

　　「记得最后分开前，我们都还小，为什么选在都是人的地方，我们不能用真正的面貌对谈吗？」用调羹拌着半透明的深色液体，红尾艳色的唇瓣迟迟未肯贴上瓷器边缘。

　　「我实在厌恶用人类的化形，站在都是人类臭味的地方。」

　　「妳忘了，我的父亲就是人类，我也有妳口中发臭的人类血统。」

　　妖瞇着眼，似乎是奶茶烫热的烟气，让他目光迷离。

　　「人类薄弱的遗传因子怎么可能压制得住我们影生花的血族力量，况且异族通婚本就有可能产生强大力量的新生代，我是来告诉你，水源地的长老们都撑不过天灾消灭了，这一族只剩下我们两个而已。」红尾姿态极低，伸手包着妖不离杯耳的手指。

　　「你已是身负复兴重任的一族少主，让影生花一族重新在劳亚大陆上开枝散叶，别再和人类玩无聊的伪装游戏了，我们才是应该在一起的同伴呀！」

　　妖不做任何动作，红尾却像摸到烧红的炭，吃痛地缩回手。

　　「所以？妳是说我应该和妳生孩子？红尾，过去还小时我们见过一次面，我应该拒绝过妳成为我的伴侣了，妳不觉得为了开枝散叶这个理由生小孩很好笑吗？」
　　妖一反温和的常态，笑得气势凌人。

　　「那现在就请妳唤醒过去的记忆，我妖的伴侣自己会决定。」

　　「可是，影生花的遗族，只有你有资格成为继任的王，唯一能为你留下血脉的，只有我红尾。」红尾按着胸口，急急声明，奈何她信仰的崇高使命，对妖似乎起不了任何作用。

　　青年张大眼睛，却是怜悯她的愚昧般，用银匙搅拌着茶，耐心地等她说完。

　　「水源地的败坏真的是因为天灾？红尾，妳老实回答我，是拜欧公司那些人干的吧？到底抛弃影生花尊严的是谁？我的母亲曾经劝过长老们别接受人类庇护，结果她也只是追求自己的所爱，在你们口中就是背叛。要不是被同族杀伤，那些家伙又出卖她的行踪，生物科技公司的人能沿着踪迹猎捕她吗？当初没抓到我，你们很可惜吧？」

　　但是，在艾杰利待下来的这许多年，很多学长姊都反复开解妖别太担心拜欧生物科技公司的追踪，除非有明确的证据，不然拜欧是找不到也进不来学园的，所以妖也定了心，知道红尾不敢真的拿他怎样。

　　她敢说早就说了！红尾也知道，出卖妖的代价是他会永远敌视红尾，甚至主动肃清她，何况红尾若有那么一丁点影生花的尊严剩下来，自然不会想靠人类的手来抓住妖，靠她口中低贱的人类来实现自己的愿望，这就矛盾了不是吗？

　　起码影生花的本能会告诉红尾，求偶必须要独自进行，不然妖也不会这么辛苦了，但是妖终究并没有太期待红尾的本能与尊严，这是有特殊原因的。

　　一口气说出许多话，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让心爱之人的喜好味道充斥口腔。

　　喝茶好，可以冷静，快想想和藻妹妹一起喝茶赶论文的美好时光，啊！这个混合奶香的热气。

　　妖蓦然紧握，杯耳出现细不可见的裂痕。

　　此刻面前的人却是红尾，一个他本不期待再见的故人。

　　多年的回忆，像水底的污秽，时间虽然令其沉淀了，但遇到来自过去的对象，却不由自主地扬到水面上。

　　勉强地制止激越却是负面的心情，妖慢慢回归平静。

　　「我没有出卖你啊！我只是想找到你，我们一起走吧！离开人类的世界！我和水源地的同族也早就脱离关系了，我只是知道他们都死了而已。」红尾咬紧下唇，想再伸出手，青年却从开始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种话出自一见面就用人类化形让妖失去防备心，并且冷不防用花粉暗算自己的家伙，妖根本不可能接受，甚至不解气。因为这红尾的多事，才让他好不容易和藻亲近一些些的关系又出现裂痕，妖恨不得翻桌走人。

　　另外，还有一个更大更深，让他对红尾以及她背后代表的势力报以敌视的原因……

　　「他们这些旁生枝系，只是忌妒我母亲继承太古原生的直系血缘，又怕我这个和人类混生的妖孽杂异出更大力量，才找借口制裁她，将她当作献给生物科技公司的祭品。红尾，妳的共鸣性尤下于旁系，只怕是研究所人工培育出来的复制品，凭妳也想分享我的血，不是刚好颠倒吗？」见到红尾一张俏脸又青又白，妖并无任何同情。

　　谁叫遥远的过去，又有哪个同族怜悯他被迫流浪的苦？

　　「藻就配？我看到你念念不忘的藻了，他明明是个男人，你疯了吗？」红尾眼中闪过疯狂的精光。

　　「我还没把找到你所在处的事实告诉拜欧那些人，我们可以到边境去，选择喜欢的城市，那里就是新生的乐园，我也讨厌和这些恶心的研究人员打交道哇！」

　　「妳在说什么？我再也找不着像藻这样完美的女人了，现在妳还执迷不悟，趁早和生物科技公司脱离关系比较好，迟早妳会变成没用的实验品，被人类随便地舍弃。」妖似不认同红尾的话般摇头，表情又因想到某人而陶醉。

　　「你难道不是被当成实验品？我知道那人把你当实验品养！」执迷不悟的是谁？看着笑来风华无限的妖，红尾暗地攒紧手指。

　　「有什么关系？藻喜欢研究我，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我们本来就不同类，妳不知道藻的好奇心有多强，她最喜欢非人类。」事实上，妖想和藻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不过为了他的生命安全，只好持续默念：「骑士精神」。

　　「倒是妳，快点把暗算我小学弟的解药交出来。」不忘约会的目的，妖提出要求。
　　「我若不交又如何？人类吸入我的末梢孢子，可就不只是昏迷而已，发狂到死也不干我的事。」红尾见妖态度强硬，不自觉中已无法保持先前低声下气的请求姿态，她千辛万苦找到并确认妖己木的藏身处，不只是传宗接代那么简单。

　　她一直无法忘记当年虚弱得必须靠维生系统移动的自己，在水源地看见的男孩。

　　妖己木，背叛者之子，和母亲一同被孤立在水源地边缘生活，当时的妖己木正浑身赤裸跳入水潭，自在地游泳，捞着鲜鱼裹腹，其后他静静地坐在大石上，水珠像闪亮的星辰装饰着全身。一个人类化身的混血儿，为何能那样快乐满足的存在？

　　红尾不理解，被说是纯血的自己却如此衰弱，她能「看见」，除此之外却无法碰触，更不能离开保护自己的狭隘空间。

　　红尾借助顶尖的生物科技好不容易才勉强长大，她是拜欧生物科技公司傲人的培育产物，其实那里的人不像妖以为的没人性，除了无法抗拒的调查抽样，负责养育她的研究人员，就像叔叔伯伯阿姨等，会在日常生活中关照她，买生日礼物给她，比较有空的时候，还会小心翼翼地带她去野餐。

　　甚至等她长得大一点后，也给予红尾自由活动的时间，不怕她会逃跑，就像现在一样，事实上她虚弱的身体也无法长久离开拜欧。

　　但是红尾相信，是人类文明的毒害使自己天生衰弱，如果能和妖己木到没有人类的地方，她一定能恢复健康。

　　红尾认为自己活得辛苦，却还算幸福，直到她看见玻璃舱外的妖，她想伸手去摸，却先碰到维生装置的无菌罩。

　　那个男孩对自己回望一眼，红尾听见了「心声」。有如两道涟漪重迭开启了初次的交会，那是同族才有的对话能力，她第一次听到同类的声音。

　　红尾大梦初醒地意识到，原来和人类相比，影生花的血缘同胞才是自己真正怀念与追求的皈依。

　　她要他别走，但他却摇头，转眼跑入森林中，红尾听不懂他的话，只知道男孩不假思索拒绝自己微弱的呼喊。

　　感到有点屈辱，不甘心。

　　长老说，他们只有和人类合作，为他们做事，换取他们的保护和协助才能活下来，但是圣地却毁灭了，原因红尾不知道，但她半点都不伤心，从她张开眼睛的那天起，看到的就是人类世界。

　　因为自己和人类不一样，异族始终都感到束缚，红尾也想要自由，但她的方向在何方？

　　所以红尾就对自己说了，如果是妖的话，如果是妖……

　　这句话充满了未知的魔力，几乎要漾成一潭泥淖，让她无法自拔。

　　「念在妳我同族，两天后，若妳没改变心意，我就亲自来取妳的『芯血』，别想逃或是联络外人，既然妳来了就给我乖乖待在核心区外边，也不要到有人类的地方活动，妳信不信我有办法让妳动弹不得？」妖残忍地说完，轻轻抚着红尾雪嫩的脸颊，感到对方细细的颤抖。

　　妖给了红尾选择，他宁愿表示得绅士点，让红尾自己把血样送到咒术学院，不用强迫的手段，对方也可以保留一点面子，然而如果红尾坚持要用小学弟要挟妖，他也可以非常实际。

　　红尾咬住下唇直到见血，妖却在此时收手，抛下炎索币作为两人的茶资准备离开。

　　「你只是虚伪的人，你对学园那些朋友的样貌都是装出来的，妖己木，你是骗子──」红尾一改先前的族语，用汉文喊得声嘶力竭，喉头发痛哽咽。

　　妖侧肩，却是对她冷笑，那副冷淡的模样却和藻格外相似。

　　「妳是不是搞错了？学园里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何必对藻他们设防？这面貌是准备来应付妳的，因为我并不认为妳是我同伴，红尾，很遗憾妳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别让我等太久，要是改变心意，我随时等着拿解药。」

　　妖不曾顺了红尾飘渺的希望，回心转意折回，反而是银发少女在结账整理玻璃桌时，看着伏桌泪流不止的伤心女人，不忍地抚摸着红尾的背安慰她。

　　红尾怒上心头，正要一把撕开曾被妖随口拿来比拟成藻的少女，先前触摸到妖手指感到的雷电刺痛，竟封住她半身的妖力，愤怒的举动，本该裂成数块的少女，却只是了解地扶着被挥开的手默默退下。

　　她就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她的无礼动作在旁人看来也只是伤心失意下的发泄。

　　红尾厌恶自己竟然做出和人类没两样的失控举动。

　　不期然望见方才挥开好心女服务生时，勾在指缝间被扯下的几丝银线，红尾感到「芯」在发热。她知道那是渴望一个性质相异彼此结合的配偶，急切的预兆。

　　她知道妖的意中人也有一头惹眼的淡色长发，太招摇，美得令人生厌。

　　妖继承了直系影生花血族力量，但是妖的弱点非常之多，只要红尾愿意，就有办法得到妖。

　　而红尾十分乐意去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