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155、第六章 邂逅 (3)

　　高二下学期的期末大扫除，默默被分配到走廊的整面窗户，包括最上层的气窗，众人各做各的工作，但默默抹完了平常使用的玻璃窗，长拖把却还是轮不到她使用。

　　默默不敢开口，于是独自到清洁工具间搬来了人字梯，爬上去用力擦着气窗。

　　她不讨厌，毋宁说很喜欢做这种勤务，因为这是默默可以光明正大不看人也不说话的时候。朋友们正在做什么呢？

　　她只交到两个朋友，而且还都是异性，但是默默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只因她欠缺应该要交同性朋友的经验或常识，她的异性友人也没有这样的观念。

　　「朋友」对他们三个人彼此都是一种新奇体验。

　　小三一年级入学时宿舍刚好被分配到和阿七相同寝室，因此变得熟悉，或者说，是不得不熟悉，因为小三比默默和阿七都要没常识。等到上杉贤七认为可以了，才将低他们一届的学弟介绍给默默，对方也对和女孩子交朋友不置可否，没有很热络，不如说是冷淡与被动。

　　但默默却觉得刚刚好，至少小三不讨厌自己，只是不打算和人太热络，这点默默也一样，万幸的是，小三身上甚至没有多少默默最厌恶的雄性气味，他干净得像是一本阖起的纸书之类的存在。

　　「他们一定都溜到社团教室偷懒了。」默默这样喃喃自语，海新跆拳社唯一的好处是，社团教室阴凉偏僻到逃课也不会被风纪委员抓到，男生果然都讨厌打扫。

　　习得当学长或当学姊的经验了，有时候，在一些小事上会被仰仗着，像是刚入学的经验和校内设施的使用方法。

　　何时开始又多了阿七以外的朋友？回过神来，默默发现小三一次也没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走神，总是非常专心地听着她的话，而小三不像活人的外表一开始就降低了默默的反感。

　　小三也会音乐，他的笛声非常优美，是音乐将他们连系在一起，这不可思议的游戏活动，对于音声的创作追寻，会让人忘了现实的所有评价，单纯消磨着有限的时光。

　　直到默默面前的玻璃光可鉴人，纤尘不染，默默才发现她已经发呆了好一阵，不是为了逃避现实什么也不想，而是单纯回忆会让她眉心无法用力的朋友种种。

　　虽然看不出来，但是默默确切地改变了，一点一点地，从「爸爸的女儿」变成了以外的存在，虽然还不是健全的好人，但是，也可以说是学园的默默，一个不给人添麻烦的低调学生。

　　「喂！等下大扫除完要去吃什么东西！」一群人穿过默默所在的走廊，不小心踢到了梯脚，顿时让还在梯子上擦拭气窗的默默失去平衡摇摇欲坠，众人见状鼓噪起来，却没人伸出援手。

　　「惨了！谁去接住她啦！」有男生大叫。

　　「这怎么接！」有人迟疑地说，和那个怪女生身体接触是一回事，搞不好自己还会受伤，总之先出手的人事后一定会很麻烦。

　　但是默默并未听见这些慌乱叫声，她没有浪费力气尖叫，当时默默满脑子只想着咬紧牙关，以免摔到地面时嚼伤舌头。

　　「让开！」人群后响起大喝声，一个穿着男生制服的矫健身影跳上护墙，然后翻身掠过人群落在工作梯旁，连串动作充满超现实的美感，计算精准地单手接住默默，另一手推开人字梯，下盘极稳。

　　「天影！」

　　「天影大人出手了！」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默默却听见了某道心跳声，因为挨着胸膛彼此没有距离，她一惊，连忙站稳退开，低下头，浏海和眼镜让她只能朦胧看见一个高大劲瘦的学生身影，一手扠腰，威严地望着人群。

　　「谁踢到这位同学的梯子？应该对她道歉吧？」那个与众不同的男生稳重地说。

　　「对、对不起！」
　　「没关系……」默默连连摇手，只想退入没人看见的角落。

　　有名的人，强大，最好不要有牵连。

　　「妳还好吗？」那个叫天影的人弯下腰来想要看清楚默默的表情。默默退了一步，匆匆道谢转身借口要去洗抹布溜出人群，她走进厕所前回头看去，走廊上还是黑鸦鸦的人头，而那人是人群的中心。

　　当天被女同学七嘴八舌的质问，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天影流的社长，默默吓都吓死了，虽然没把人看清楚，还是立刻把这事给忘记，因为天影流武研社正是海新跆拳社最大的敌人，默默当然不敢把这个偶遇告诉其他社团同伴。

　　现在才想起来，难怪从一年级到现在附近班级下课休息时间总是闹哄哄，好像默默入学这一年也有不少中央星城的名门子弟来艾杰利就读高中，变成所谓的学生偶像，连去学生餐厅用餐都是新闻。

　　但是，那不关她的事，成绩排名、武术社团和出身班级都如此不同，不会有后续的交集麻烦，这样想过后默默终于安心了。

　　「……阿七，今天有要练曲子吗？」离开了学部，走到友人面前，默默说话的声音总算大了些，语气也更流畅了。朋友之间应该要喊绰号，所以三人就约好从名字里挑个字出来当昵称。

　　「没有哩！我想要吃东西，我们去山区搭缆车，到空岛美食街庆祝放暑假吧！」圆脸男生搭着另一名纤瘦少年的肩膀，露出憨傻的笑脸。

　　独立学园的漫长暑假开始后，对默默来说，学校就不再是她的避风港了，整天都必须留在那个名为「家」的恐怖监狱里，可是，还有半天光阴，这最后的自由时间也要好好使用。

　　※※※

　　警联总部特约机构圣罗兰亚病院指派给羔羊事件涉案人的单人病房内部，默默站在病床床尾，俯瞰着那个因全身骨折而动弹不得的中年病患，直到他因为麻醉药的效力过去再度苏醒为止。

　　阿留德吓了一跳，他剪去长发的小女儿穿着黑衣，像是死亡天使般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眼前。

　　「默默！」阿留德欢欣激动地说出她的名字。

　　「妳回来了吗？妳终于知道，妳只能回到爸爸身边了吧！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爱真正的妳！」

　　「不，随便一个人、一只兔子都比你更爱我。」女孩歪着头轻轻地补充。

　　「就算某个人嘲笑我、辱骂我，也还是把我当成和他自己一样的人类而讨厌着，都比你好。」

　　男人本来想谴责默默的大不敬，但是，她的语调里有些什么过去并不存在的奇异成分，逼他不得不咽回自己的声音。

　　「阿留德，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了，你的来历背景，你的研究内容，我母亲的事情──不只有我，还有Majesty、学园和警联的人。」

　　揭开那层权威的薄皮，眼前的男人比实际年龄要苍老、猥琐。

　　「你以为把你心目中的莉莉安，也就是物质世界的我弄脏，从头开始教育，让你自己扮演导师，好弥补莉莉安过去才智成就凌驾在你之上的自卑感，把继承她基因的我改造成大家知道都会唾弃的变态女人，然后只有你爱着这样的我，我就会依赖你吗？这样的爱让你觉得自己很高尚特别吗？别蠢了，白痴。」默默冷笑。

　　「所以，你必须要接受司法审判。」应该还有她母亲的老师的报复，默默沉静地想。

　　她看过绿京了，不可思议的学者，绿京只对默默简短地说了几句话，表示她无须在乎舆论的批判，他会帮助默默，直到默默能真心准备好面对她的所作所为为止。

　　「妳说什么？」一直以来深信自己是比Majesty还要更有潜力的生物界菁英的阿留德瞪大了眼睛。

　　「如果，有那么一点机会被你逃跑了，你改头换面，继续活下来的话，以下是我对你的宣告。」默默冷静的语气里不见任何动摇。

　　「阿留德，不管你在哪里看见我，都必须马上给我退下，不管我涉足哪个领域，你都必须给我立刻离开，你这辈子剩下的生命，成就和失败都必须是在我看不见的阴影里，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不需任何威胁，不只是阿留德知道有许多势力等着处置他，还有默默在经历过许多后，注视自己血缘父亲的眼神，已经超越他当初最爱的女性的冰冷，那是一种让他生命枯竭的鄙夷，绝对的漠然。

　　「我从来没有，将来也绝对不会爱你，恨也不可能，因为你没有这个价值，但是你再来惹我，我会让你用你最不想遭遇的方式灭亡，例如……把你交给Majesty。」

　　默默转身离开，将男人崩溃的喊叫挣扎，还有她童年的噩梦，迄今犯下的罪，紧紧地封锁在回忆的铅棺里，哪怕永远无法净化，但是，她发誓，绝对不让自己再因此哭泣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