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117、第六章 丽华人形 (4)

　　地下迷宫表面装潢，随着外来的攻击大块墙壁不断崩落，无数大大小小少说都有数吨重的石块，从魔法阵上方开出的裂口失去支撑力而砸落，一道细细的光线直射入阵图中心，从瘴气之中传出撕裂尖号。

　　白羽顿觉耳目一阵刺痛，被扭曲而饱含杀戮色彩的奇异叫声刺激，虽然本能捂住耳朵，却无法控制急剧跳动的心脏和因此混乱的感官。

　　「那是你唤出的恶魔？」泷清雅尽管身上负伤，定力依旧比白羽好上数倍，这种情况毕竟是练过气的武者占便宜。

　　「恶魔只是一个模糊统称而已，事实上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白羽勉强站稳甩了甩头，希望能让脑袋清醒点。

　　「不知道什么你还敢召唤？」拔高的声线，自然又是出于泷清雅。

　　「恶魔指的不是圣经里的堕落天使，而是非人世界的存在，通常是对人类文明有害的生物才会被这么称呼，目前魔法体系有些许研究的只是劳亚大陆既有魔物，对于人类土地以外的世界，要说了解是万万谈不上的。所以我不就说了那是禁忌的巫术吗？」

　　魔法是必须经由天分配合练习才能发挥作用的技术，所以一般普通人透过书籍传说实施大大小小的仪式，少数确能引起恶魔呼应的例子，这种随机性的图腾和因缘召唤，才会被归到巫术。

　　这时与其说该人具备召唤恶魔的实力，不如说恶魔选择那人作为猎物，真正有能力执行完整召唤过程，即满足自卫和送还的条件要求，才能被称作真正完整的巫术，而这和黑魔法又有微妙的差异，因此才有巫技与职业巫士一说。

　　就白羽而言，他感觉自己卡在一个很尴尬的悬崖上，除了发动各种诡异的巫式或阵图还算有天分外，之后则是完全失控无法收尾。

　　「那么，这是魔法阵被破解的征兆吗？」泷清雅一指凄号来源，浪游学长的十字结界也贯穿了白羽用来召唤恶魔因此扩大成黑洞的黑暗发光图腾，原本只在图腾范围内浮动的黑雾开始溢出。

　　两人不再多叙，各自撕下衣襬蒙住口鼻探向雾气深处，但头顶那处大洞随时有碎石砸下，时亮时暗的视野增加了混乱感。

　　「默默！」白羽大声吼道，但是女孩还是不曾回答，强烈的存在感如风飙至，若非泷清雅及时扯住白羽后心急退一公尺，此刻割开地面石板三寸深的爪痕就要烙在他胸口了。

　　「你！」白羽怒瞪阴险出手的工匠，如林的长爪阴影之下，有一圈模糊白光，只是温暖的气场仍无法完全阻挡瘴气侵蚀，光晕中隐约传出默默剧烈的呕吐声，接着是物体软倒在地的闷响。

　　工匠没有吃了默默，出乎意料的守信，但并不表示默默能在对人类而言不亚于毒气的黑瘴中安然无恙，白羽已经是非常勉强地用飒然壁将黑雾从自己和泷清雅身边刮开，即使如此，在混乱的能场中，又有学长的结界来捣乱，精灵元素几乎完全不听自己的话。

　　「找到我的人形了吗？」工匠冰冷的蓝眼中闪着光，显现压抑不住的喜悦。

　　细细观察着工匠的反应，白羽更肯定丽华人形在娃娃馆中的猜测。

　　「你先把默默还来，我一定会告诉你。」白羽自始至终都不相信工匠，对泷清雅使了眼色，意思是「随时抢人」。

　　「这女孩很有意思，如果我舍不得呢？」

　　工匠对白羽的不逊反笑，森森笑意让人感觉不祥。曾几何时，理智、思考这种灵长类的特质，放在工匠异形的躯壳上更形颤栗，宛如旧世界文明在崩溃之时，地球上所出现的数量最多，行为最狰狞的……

　　名为「人类」的魔物。

　　他会使用工具，他懂得订定契约，他深谙谈判的技巧，他在力量远胜两个人类少年的同时，还能压下饥饿保持理智。

　　为了得到丽华人形的信息，白羽所见工匠展现出的异于寻常魔物的特质，不止一处。

　　以物易物的筹码太过贫乏，双方都知道没有任何公平准则来保证交易后人类那方的安全问题。

　　一开始就没打算公平交换条件的人，其实是白羽。

　　「我相信比起丽华姑娘的下落，默默只是毫无轻重的过客而已。」白羽强作镇定，因默默所在位置的尖利长爪正逐渐靠拢。

　　「你其实并没有真的找到什么，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我猜得对吗？小弟弟。好了，游戏到此也该结束了，我只是在这里待太久，想找点事情解闷。」

　　距离白羽两人离开又回来，只有这么短暂的时间，难以相信他们真的已经找到众多人形、御术师和学者在娃娃馆徘徊百年却一无所获，那传说中的人形。

　　工匠或许真的产生寄望，最后又回归现实条件的艰难。

　　不可能的，怎可能如斯轻易就让两个毛头小子在短短时间里找到丽华人形的下落，那他数百年来的苦功算什么？

　　「等一等！我是真的知道──」

　　白羽心中着急，抢向前却晚了一步，长爪纷纷高扬着朝躺卧的默默腹部刺落。

　　悔恨地闭眼，不忍看默默遇难惨状。这就是机关算尽的下场？他不愿接受！

　　「小学弟，不用跟这怪物讲道理。」

　　低沉的男声响起，白羽紧抿的唇角化开扬起。

　　大小错落的黑色十字将工匠生生打穿，并在周遭形成栅栏监禁，从大缺口刮入罡风冷冽地驱散滞留迷雾，数个人影依次从高处跃下，裂口往上延伸仍是幽暗的洞穴。从地面建筑直接进入地下迷宫的落差高度竟有这么深，这座大型复杂的结界也被救兵用力打破了，不敢想象雅致古老的公馆现在惨不忍睹的模样。

　　「学长，你们终于赶上了。」

　　白羽疼惜地看向不知何时已经救出的默默，她正被藻学长横抱着。

　　「小学弟小学弟！你还好吧！」

　　另一个清亮有神的声音从黑暗甬道彼方穿来，虽然比平常的速率略慢，仍驱使着可说是十分迅速的动作出现在众人前。
　　妖的肩上扛着半昏迷的东方伶，整个人在白羽面前立定，一颗原本低垂的虚弱头颅，尚有余裕抬头打招呼，白羽不得不佩服演艺学院领导学生的神奇个性。

　　结界场在防守力量消失的那一剎那，妖是从另一处攻击点进入娃娃馆，本想和亲爱的藻一同营救受难者，顺便显显学长威风，好让单纯的小学弟更加崇拜自己，完美的侠客侠女搭配组合已经在妖脑海内完美地成型，却让藻无情的一句：「你去找东方！」给彻底粉碎。

　　一样是救人，偏偏他却给分配到奸险戏子，还是个男人，唉，晦气晦气！

　　虽然东方伶身负害他必须离开藻的大罪，在一处黑暗角落凭着过人的视力和感知力发现对方时，一群人形正扑在东方伶身上咬囓。

　　即使跟着藻见过的血腥不知凡几，乍见院生原本好好的却被咬出一个洞的肚子，妖也不禁又是恶心又是着急地把加害者除去，然后，然后是……

　　东方伶说，他有幸遭遇和最爱的纪录片一样的场景，真是感动得无以复加，由于担心学弟妹们的安危，又要妖快快送他去现场。这句白烂台词让妖忍不住先踢了他一脚后才开始急救。

　　扛着看起来瘦削但分量着实不轻的东方伶，妖怨怼着对方不是羽毛般轻盈的女孩子，或许对妖而言，女孩子都如羽毛般轻盈。

　　「肩膀刚好抵着伤口……」东方伶估哝道，在亲眼见到白羽一干学弟妹们大致情况不错，才放心地昏过去。

　　「终于攻坚成功，藻，我好辛苦。」正要顺势枕上藻肩头，藻移动得更快，妖险些没滑到地上去。

　　「我好奇那丽华人形的下落，真的在娃娃馆里？」藻瞥向受制于十字的工匠，后者徒然扭动身体妄想挣脱。

　　「嗯，我猜只是制作者自己不知道而已。」白羽看着工匠，神色有些许复杂。

　　「此言何解？」

　　「丽华人形，就在他身上。」

　　白羽想来想去，既然馆内早被搜遍，若人形躲藏在不为人知的秘密层中，则当初建立结界的御术师不可能没发现，那么只有这个可能了。

　　这是以丽华人形必须存在娃娃馆内的前提为推测给出的答案。

　　在工匠的惊异不定中，藻已展开手上月形薄光断片，双指连弹，光片发出呜咽风响，在近工匠周身数公尺时进入大气化为无形，随后工匠的身躯陡然出现数道巨大的切口，速度之快，切口之干净利落，剎那间竟不见血。

　　藻只是淡淡勾起笑纹，他所学的魔法招式永不脱物种调和学临床需要，实用得可怕。

　　一具等身大小的少女人形混合诸多碎骨烂肉自某处切口跌出，彷佛内脏般挂在工匠的伤口边。

　　工匠见状大骇，他的上身匍伏着揽起沾满了血污废物的人形，一手掬起大束沾黏纠结的黑发，同时将苍白的脸靠着丽华人形颊侧喃喃自语。

　　人形并无传说中的美丽，甚至称得上丑陋，在工匠漆黑而污秽的腹内停滞不知多少年，表层漆绘半脱落，竟出现底层原本的彩纹，衣物饰带等亦被□□侵蚀得洞斑连连。

　　白羽忍住叹息，工匠乍见失落已久的丽华人形，五官散发出一种恐怖光彩，彷佛周遭的人事物全都不存在了一般，全心全意地抱着人形专注凝视着，生恐遗漏任何一处小细节。

　　「为什么？我等妳这么久……结果妳……」

　　工匠低垂的脸庞自言自语着破碎的呢喃，汩汩流动的黑血中，伤口迅速接合起来，半点痕迹也看不见，如此可怕而不死的魔物。

　　强震袭来，白羽只闻低沉地鸣，四周忽然变暗，十字禁制也在工匠毫无预警的抵死反抗下断裂破坏。

　　一块大而相当沉重的物体挟着风压压到白羽胸口，直将他带动撞倒，后脑狠狠撞击石板地，疼痛和黑暗双重打击，让白羽有片刻天旋地转，才意识到那是工匠的长爪。

　　上身被整个钉压在地，只消沉个半尺，胸腔就有压碎之虞，白羽痛苦地张口吸气。
　　呼吸困难！

　　其余利爪的刮动声只在发际，擦过石板的声音刺耳且深刻，白羽几乎是来不及有什么情绪反应地，意识到额头的凉意和风压，徒然在黑暗中张大眼睛，迎接他的是无尽的夜幕。

　　「藻……藻！」

　　妖骑在从地底钻出的黑兽鼻吻上，拳头深深打入镶在黑兽头部的数十枚红眼之一，手臂深深陷入锅盖大的水晶体，妖的表情惊惧，甚至连瞳孔都变红了，脸庞也浮出蓝绿色的发光纹路，那是他不得不用非人力量战斗的证据。

　　大地摇动之时，一张尖牙大口毫无预警从地面冲出，连石块一起就要吞没妖藻，感觉有生命危险的妖毫不犹豫反击，才发现那大嘴只是冰山一角，随着庞大身躯的昂起，妖被举至高处，藻虽神情优雅，身上却流露山雨欲来的暴力气息。

　　时川浪游没想到工匠竟利用异界恶魔脱离魔法阵的瞬间发难，才要重新将他拿下，一晃眼小学弟已不见踪影。

　　被带到哪去了？

　　察觉这个转变的不只时川浪游，藻和泷清雅也怔望着原本白羽遭袭的地面，如今只有空空的爪痕和数截工匠断肢。

　　呼应时川浪游的召唤，从缺口钻入的火龙转瞬凝缩成通体火红的长刀，在空中划过灼热的流线，持刀的手垂在身侧。

　　「白羽他不见了！」

　　泷清雅只捕捉到一瞬间有人接近的细微变化，来人匿踪的功夫堪称完美，不知如何掠走白羽？但现场太过混乱，就连泷清雅自己也得随时提防工匠的袭击，不能说毫无死角。

　　「目前走不开，只好晚些去找人。泷，你退下，为了不波及其他人，这场战斗必须由我们继续下去，请你配合我的式神，它将带你与东方去就医。」时川浪游冷冷地看着泷清雅，后者咬牙无言。

　　工匠和时川浪游的战斗实力只在伯仲之间，娃娃馆封印百年的魔物果然不曾浪得虚名，刚刚抢得先机才能顺利箝制起来，一旦工匠有了防备，在迷宫地下广场追逐打斗，加上无名恶魔的威胁，环境对他们不利。

　　早先打破结界场防护墙的馆长，又在戒之眼总馆急召下赶回学园，只留下计算好不多不少的战力，典型的馆长行事作风。

　　时川浪游的眼中有少被撩起的兴奋。

　　「我……」泷清雅才要发声，被一只手挥下。

　　「浪游，快快让式神送我们上去。」短暂昏去又醒转，脸色白中泛紫的东方伶仍不忘戴上微笑呼唤亲爱的朋友，然后转向一脸不豫的泷清雅。

　　「我说，既然他们三个走不开，就别让麻烦增殖了吧！」

　　泷清雅敛首，只是握紧了精卫。

　　从时川浪游袖中飘出两点光芒，蓝幽以人形之姿揽紧默默，千虫则是数度扭头望向黑暗甬道，万般不愿地露出较小的原形，迅速载着伤者往地上离开。

　　揪着妖的后领远离黑兽猛然甩动的唇吻，藻身手灵活地沿着黑兽躯干跳跃，并闪过其肉翅搧动的扑打，月形的大气风刃随着藻的行动，旋转着切裂黑兽的肌肉。

　　时川浪游开始觉得不对劲，关于院生的激进攻击动作与现在的情况。

　　「别浪费时间杀牠！将恶魔压回去，然后把阵图毁掉！」

　　那是未知世界的生物，任何自以为能杀伤对方的招式，都是一种轻敌。

　　「妖！」一声低啸让妖本能地看向呼唤来源。

　　「什么？」天！他第一次看见浪游的表情这么严肃！

　　「看好藻，别让他跟进魔界。」他从不低估人类好奇心，尤其是藻的，再理智的人面对未知诱惑都要无力地俯首。目前无法评估战胜的可能性，但压制恶魔回到阵图后封印空间开口，妖藻连手或许能成功。

　　妖闻言转头看着藻的姣好五官，先前尚有忧心小学弟安危的表情，现在只剩下近乎孩童的喜悦，果然很恐怖！

　　「我知道。」妖响应着，然后把时川浪游的指示用最大音量，在藻耳边复诵一次，马上如预想中的被揍了，但藻的动作也谨慎收敛起来，尽量施以威吓招式，只要黑兽一向阵图张出的扭曲空间出入口微缩回去就减轻攻击力道。

　　他一直都知道……有道苦涩的回声，在妖心里回荡着。

　　妖连忙使出拿手魔法，跟进藻海上狂岚般的攻击。

　　兵器和锐爪交接拖出明亮火花，时川浪游马上感觉出工匠任何一枚长爪，重量形状和能驱使的力道都不尽相同，若单纯视为死板的攻击模式难免吃上大亏。

　　有些甚至具备相当流星壤兵器的危险性，也就是有变形和质量不确定性。

　　架住爪子，却冲头盖脸泼来腐臭酸液，时川浪游只得苦笑地呼唤水风交接的飒然壁，将毒水瞬间冻成冰屑以风卷开。

　　这场战斗不好结束，所幸，终究会结束。

　　──第六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