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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五章 迷途羔羊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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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联虽然隶属两大支柱地共同扶持建立的组织,总部却盖在中央星城水晶区正下方,换句话说,水晶区的基石正是警联总部,水晶区之所以能有第一公民区的保证,泰半也是因为有警联镇守此一缘故。
总部位于水晶区这个星城之心的下方并非随意建造,而是为了防备同样建造于水晶区正下方地下深处的「地狱」,这是聚集所有特级罪犯的极限牢笼。
所有人类、长命族、混血罪犯,各类大量杀人、非法组织的特殊犯罪者,刑期从数百年到永远不得释放的判决书执行之地,彻底达到「与世隔绝」的特殊监禁系统,还有因应这些奇异犯人们各种状况的研究所和医院。
地狱分了九层,各层之间并无实际通路,整体运作是支柱地机密,但对少数知情者而言,地狱的建造过程中使用了魔法技术却是不争事实,而水晶区本身也是魔融科技的发展重镇。
圣罗兰亚病院在地狱之上、警联内部,身兼医疗和研究两种功能,聚集最优秀的病理学家和各式各样专长的医师学者,不仅是中央星城最神秘的私人医院,也是权贵最依赖的医疗中心。
外观纯白无瑕的建筑,并无和警联总部其他建筑相连,而是独立在圆环形的广场中央,内部也收容了一些情况特殊不利囚禁的罪犯。
少年握着念珠串上的十字坠,似对周遭弥漫的冰冷空气无法忍受,轻轻地闭了下眼睛,在局长引导下走入其中一间病房。
「弥赛亚神父,你的慈悲一如传闻中。」局长揭开透明无菌罩,带着少年走到床沿,低头俯视诸葛翼水,这个在沉睡中度过舆论的漫骂,甚至也对烙印没有感觉的南雅典海毒枭,他的五官显示正沉浸在梦里,不像是美梦,表情没有扭曲,应当也不是恶梦,或许是平凡的梦境。
「虽然透过星城新闻得知这件事已经有些晚了,但我仍想要探望一下这个人,听说警联法庭的决议是无限期延后开庭。」诸葛月长半垂着眼,平静地启口。
「因为犯人丧失意识与自主能力,按照警联法律不能审判这样的罪犯,可是诊断结果诸葛翼水不会再醒来了,因此才被移交到圣罗兰亚病院由专人看守。」
鹰宫都司为特地来巡视病院的弥赛亚解释,这位出身教廷的贵宾,是被誉为二十一星纪奇迹之子的少年。
不只是在他诞生以前,教宗就作过预知梦,那个男孩在进入教廷前就已经出现过许多神秘事迹,之后则被严密保护在雅典教廷深处,而他难得离开教廷旅行到中央星城,原本是打算对警联名闻遐迩的「地狱」里的犯人讲授经典。
但弥赛亚这项探访要求对警联太过为难,折衷之下由第十三分局长带弥赛亚参观总部设施,才会来到圣罗兰亚病院,也有些罪大恶极的犯人目前滞留在病院里,有的是「部分存活」,也有如诸葛翼水这样变成植物人的例子。
鹰宫都司被上司警告过,不许带这个虽然据说已满十八岁,但是心灵却还是纯真如天使的少年神父看那些恶心奇怪的东西,因此他考虑片刻,尽量只带弥赛亚探望一些无危险性的普通病患。大都是孩子,然后也应他要求面会几个有罪犯身分的病人,让弥赛亚为其祷告,也算满足这个少年的奉献习惯。
「还很年轻啊……那个人。」
从病房可清楚眺望窗外广场风景,三三两两徘徊不去的并非路人和警察,只是封锁核心的造命们,阳光温柔地探入室内。
弥赛亚稍微抬头,一时间局长竟觉得他肩上的领巾雪白得刺眼,在刻意调降室内温度的此地,阳光成为装饰性名词。
太灼这种奇异植物取代了全身血脉,从根系各处渗透出营养液进行循环以及疗愈作用,若要维持病人的生命,得先养着他体内的太灼,在阳光照拂下,诸葛翼水的睡容消瘦些许且安祥。
局长也近距离地感受到少年神父不可思议的气质,跟着他的视线更仔细地打量由他介入艾杰利学园校庆破获的生物毒品案件元凶。
这次立功让鹰宫都司个人名望更上层楼,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却忙着慰问那些在行动中不幸受伤和殉职的部属家庭,无暇对公众评论有任何注意。
今天会愿意接下带领弥赛亚少年参观的任务,也是鹰宫都司想从繁忙的计划表中找出空闲弄清楚诸葛翼水现在的情况,算是一石二鸟的活动。
这样沉静的表情,任谁看了也无法将男人和纵横雅典海多年的大毒枭联想在一起,更无法想象这个冷酷无情的贩毒者,从不在同处地方停留第二个夜晚,除非必要否则决不和人类相交的男人。
他的老师说得好,神经质的人喜爱机械,也喜爱哲学,因其贯彻两者的逻辑是相通的。
「鹰宫先生,你信仰主吗?」弥赛亚移开投射在床上男人视线,无意中轻抚着玫瑰念珠上的十字架。
「我对所有的宗教一视平等。」局长平稳地回答。
「我相信,祂会给所有迷途的羔羊指引一条明路,现在这个人终于安息了。」
他转开圣水瓶,以指尖点了些许净水,按在诸葛翼水眉心之间,然后顺势在胸口画出十字。
「Requiem aeternam dona eis Domine. Et lus perpetua luceat eis.」
少年神父以鹰宫都司无法理解的语言喃喃说了段祈祷,局长只能安静地旁观着这段简短的仪式。
过度强烈的阳光,彷佛在广场边缘燃起雪白火焰,将弥赛亚的睫毛熏染成几近无色的透明,其下闪动着雅典海的水光。
哥哥,你不曾戕害我,我亦不曾戕害你,所以世界上只有你是我的亲人。
弥赛亚收回祝福的手势,想起一个长久被遗忘的名字,凝视着从不被祝福的那个人。
这场直达死亡的长眠,究竟是幸或不幸,都不是他能知晓的答案。
一个人掀开了披挂的羊皮,在荒野中遭受同类噬咬,一个人留在羊群里,终于失去依据。
翼水不是羊,月长不是羊,他们和许多人一样,明明不同,却又必须伪装得相同。
一切的一切已经规律得理所当然,他在羊群里委实睡得太久,只有见不到兄长这件事,让他永远记得就算披上羊皮自称为羊,他们还是名为人类的异形这个真实。
而停牧在世界风景里的羊群,一贯喜爱牺牲与救赎的游戏乐此不疲。
「差不多到回饭店的时间了,这次行程有劳警联的诸位。我也想为其他受苦的灵魂专心做一次祷告,希望这些不幸就此结束。」弥赛亚朝局长点了下头,转身离开病房。
「不,这只是开始。」局长的回答很轻微,不过却清晰地传入少年耳中,后者不曾回头,只在形状美好的唇弓上浮起了神秘的微笑。
那句祈祷的意思是:天主,请赐与他们永远的安宁,并以永恒之光照耀他们。
献给深信不疑的羊群们。
※※※
默默坐姿一贯很端正,拉平一丝不茍的制服皱褶,两膝并靠,骨节纤细的手指交错放置腿上,腰杆打直,下颚稍微收起,长短不齐的黑发顺势垂落盖住了大半脸蛋。
现在默默就这样坐在一处盖着绒布的木箱子上休息。
视线透过厚重镜片,犹看得见上头没拭净的水渍,感觉很像正注视另一个世界,充满了神秘的滤光以及水迹结晶。默默沉浸在白日梦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默默宛若泥雕石塑,没有窗户的沉闷房间,灯似乎被人从外面关掉了,为何还保有微弱的视觉?这种事情并无法引起默默的好奇,因此她只是出神地等着。
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是,默默并没有「等多久」的常识,从而失去不安感,即使被那群少女遗弃,默默也还未意识到这个事实。
模糊的、逐渐增强的光晕在默默镜片外亮起,构筑成幻想式的世界,默默依旧没有动作,只是偶尔眨眨那大而无神的眼睛不至于酸涩。
忽然间,她跳下木箱跑到房门前,侧脸贴在门板上用力谛听。
那旋律很熟悉,虽然近乎若有似无,但捕捉到节奏的默默很快从旋律中猜出是谁在拉小提琴,她想开门出去却发现门上锁了。
她敲了几下门,又鼓起勇气叫唤几声,却迟迟没人答应自己。
低头一看才发现地面铺着地毯,门缝也接近密合,倘若有人正好站在门前或许还能听见,但默默跟着同学绕来绕去时已经走得很里面了,就算听见琴声,她的声音却传不回演奏者的地方。
默默敲着的手慢慢松下,最后垂回腿侧。
她开始回想自己在房间里等了多久,十分钟?还是半小时?无法确定,她的手表坏了放在家里。
贴着门慢慢滑坐下来,竭力想将曲子听得更清楚,却只能偶尔听见几个频率较高的音而已,或许会出现那种错觉也是她对那首歌太熟悉的缘故,其实根本没有人在拉琴。
默默抱着膝头,不自觉跟着虚幻的小提琴哼起歌来。
不用怕啊!她和社长他们约好要一起回去的,如果发现自己没出来,他们一定会马上来找她,他们还说好参观完要去吃东西呢!
但并未听到东方伶解说的默默,无从得知娃娃馆的特异禁忌,她的脑袋虽然不太好,还是知道门被锁起来不是偶然,可是现在也只能等待了。
渐渐地,耳畔细小声音愈来愈响亮,终于促使默默抬头观望,发现声音和光晕皆是从房间里另一扇连结门的缝隙下传出。
「默默,默默,过来呀!」
柔和的孩童呼唤,充满了欢欣劝诱,默默依言走到门前,两手垂放裙襬边。
「……」
许久,见默默没有进一步举动,门内声音又响了起来。
「默默,过来这里和我们一起玩,这里不会有人欺负妳,有好喝的红茶和蛋糕。」
「钥匙就插在门上,一转就开了。」
那声音显得热切,逼近得彷佛门扉并不存在,而是有人面对面和自己说话。
但是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妳在等什么?」
「我不知道……」默默怯怯地回答,绞弄着手指,皮鞋下意识往后退了小步。
「还是妳想看看房间里的收藏,骨董和诗画集,还有战国时期的珠宝,默默,进来吧!」童声一转换,成了年轻女性的嗓音。「这些我都用不着,只要妳喜欢哪样,就可以将它带走。进来看看有何不可呢?」
「可是,我──」她对未知房间声音提到的宝物并不十分感兴趣。
「宝物收得太隐密就失去它的价值。就算拿去典当也值好多钱哪!可以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多好!真的很好!」
「这个小女孩真不识抬举!一点规矩也不懂!停止邀请,让她待在原地!」
忽然一阵更大的声音掩盖了之前的女声和童声,雷霆一般敲击着门板,默默惊喘,跌跌撞撞地缩到离门扉最远的角落。
震怒的数人合声,有男有女,似乎有逐渐加重的倾向,默默捂住耳朵,音量却有如要钻破鼓膜般灌入。
「不、不要吵了!」吐出细细抗议,默默将脸孔埋入膝盖和臂弯间颤抖着。
好大声!比她刚才的叫声还大!会有人来这里吗?她不可能叫得比这声音还响亮,有人也像她一样被关起来?
「真过分,不懂礼貌的孩子应该要给她惩罚!」
「用藤条打,还是用火钳?」
「快点进来!进来!接受不乖孩子的处罚!」
连系门与墙的锁显得如此薄弱,以致于门板在声音的震怒下微微颤动,发出被人敲打般的砰砰响。
「明明就是你想要出来,为什么不老实说,只会要我进去?」默默将身子缩得更小,冒出风中落叶似的颤抖反驳。
方才撼动整个房间的声音转眼间消逝无踪,霎时沉重无声,默默再不敢开口,彷佛舌头也给吞进肚子里。在经过将近半小时之久的光景后,原先的童声终于回来。
「我……想出去,替我开门,好心的姊姊……求妳……」
默默费了一番功夫才敢重新回到那扇门前,被狂躁声音威吓的恐怖惊悸犹存,踟蹰了许久,摸索着转动黄铜钥匙和门把。钥匙居然就插在门上,但是房间里那扇发出声音的门又被杂物挡住,在发现钥匙前默默费了好大苦心才移开障碍物。
门比想象中厚重,实心材质,双手按着平面用力推门而入,内部房间并没有默默以为的明亮,只是比起纯然漆黑多了些小夜灯般的模糊灰蓝光晕,仅仅,比黑暗稍亮一点。
她只想着要打开那扇门,却完全没想到同一处地方竟关了两个人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默默揉了揉眼睛,寻找起先前听见的童声。
走了两步撞到坚实物体,她愕然抬头,光晕正由眼前存在发出。
男人挑着两道细长黑眉,冰蓝的眸子低垂着盯住闯入的默默,他看上去很庞大,默默直着身头顶不过也到男人胸膛,方才那一撞,默默这才知道,男人和自己之间简直没有距离,而男人一开始就不知静静地在那里站了多久。
大掌探向默默顶心,长而带爪的五指垂下,正好将默默整颗头颅包住,默默感觉擦过脸颊的指甲冰冷锐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男人张口,冒出两排琉璃色尖利长齿。
不是人类,怎么可能是人类!
除了身后没入黑暗,暴露在光晕中的部分,还是保留了人类外形,就这般轻拢着默默头颈,彷佛可以像摘下蓓蕾一样轻松地,把头扭下来。
「妳放了我,我要吃掉妳。」
他无机地宣告这句话,满心以为接下来就是人类女孩哭泣求饶失禁惊恐的画面。
爪尖扎入默默的颈子,流出了些许鲜红。
「会痛。」默默低声呻吟一下,皱起五官,接着握住其中两根长爪,用可笑动作把爪子「拔」离自己的脖子,默默还未意识已经和男人有了肢体接触,只是单纯地不喜欢那阵刺痛感。
男人因默默古怪的动作有那么一瞬反应不过来,这才正眼打量开启牢笼之门的女孩,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找不出害怕的感觉以外。
要追究默默是勇敢还是迟钝实在意义不大,为了保持平常生活的状态,太过习惯「平常」之后,就算有什么外来刺激,默默也懒得去思辨,不想去反应。
「你是谁?」默默不经思考问着,直到耳朵听见自己的声音,才发现那是不带颤抖的罕有字句。
一直以来,她相信只要把眼睛紧紧闭上,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坚固城堡里,再恐怖的事情,再让人难过的东西,都和她无关。
就算流血了,身体被撕成碎片。
她不像社长和副社那么勇敢,她只知道这个阿七教给她的方法而已。
「妳这女孩儿倒有些意思,只是我饿了这么久,一定要吃东西。」
爪子箝住默默纤细的腰,单手将她举起送至自己面前,男人笑着现出锐利的牙齿,慢慢地凑向默默肩膀。
里面那个房间中堆积的物体有了动静,开始盘动着出现磨擦噪音,默默这才看见类似蜈蚣怪物的长节身躯从藏身的黑暗中显露,那怪物伸出数十只彷佛昆虫节肢的长爪支撑身体,虫爪不时更换摆放位置,抓得地面东一道西一道的痕迹,怪物身体的另一端则连接到男人披挂在上半身的长衣下襬。
直立着人类男性外貌的上身,那怪物开始打量猎物质量。
活生生被吃掉,一定很痛。默默张大了眼睛忽然想到这点。
男人不期然听见微弱的呢喃,默默嘴唇蠕动着吐出几个音,然后晕了过去。
「不是人类……不用害怕……」
把女孩举在空中摇了摇,确定她已经失去意识,男人露出奇妙的表情。
「三百年前,我也曾经是个人类工匠,好久以前的事情,都快忘光了。」
男人感受到从怪物身体里传来深切的饥饿空洞,略为活动盘据过久的身体,狭小的房间彷佛要被挤裂似,从各处地方发出被尖刺刮伤的呻吟。
「好像还有其他人类留下来。也罢,这个留着晚点吃,先解决别的。」
搂着默默窜出房间,接着主房间本遭反锁的大门,也在怪物的目光下自动开启,躯体虽然庞大,却像一阵风无声无息地滑出了幽深走道。
此时地面立钟较长的指针刚刚划过第二格,属于自己的时刻又恢复了,这个可恼又吵杂的结界迷宫。
是了,他曾是个人类,连自己都遗忘太久的过去。
工匠舔了舔唇,透过结界细微的扰动,感应出正被其他人不断奔跑践踏过的区域。
大家都醒来了,又是温馨快乐的杀戮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