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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朱涟59 ...

  •   然而在端王眼中,却是另一番温馨的场景:朱涟正在为其整理衣襟,氛围融洽,笑容温婉,让端王想起刚成亲时的和睦日子。再说,谁会防备自己的结发妻子?于是一饮而尽,随手将茶杯放在案几上。
      心脏回到腔子里,眼中景物的色彩饱和度降下去 ,耳边名蝉翅膀的震动声变小,鼻间木头的气味也变淡,渐渐消失,心脏跳得慢下来。
      朱涟盯着案几上的空茶杯,瞬间出神:千辛万苦找到的药物,无色无味,混入酒水中,不易被发觉,果然好用。
      为免造成意外伤害,世间药物使用有禁忌,获得有难处,严防死守。虽然如此,民间想要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黑市中还是层出不穷,能够到手。什么苗疆圣药,什么小花龙血树。
      至于王爷志得意满时又说什么,朱涟没有听清,只是顺着说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因是王妃回府,与王爷单独相处,又关着门,是以府中人都回避,为夫妇两人留下独处时间。
      “得偿所愿,荣登大宝。”朱涟睁着眼睛,继续缓慢地说,神情有些怔仲。
      端王抚摸身上华服,试好以后不舍得脱下,就着穿着坐下,问:“王妃怎么回来了?王妃放心,本王不是那种小意的男人,对于这些事,不会介意。”
      一般人不会将妻子与他人共享,有时候朱涟甚至会怀疑:如果把心挖出来,王爷的心脏,一定是与他人长得不一样的。
      “后院那么多娘子,王爷自然不介意一个两个的。”朱涟在案几旁坐下,睥睨冷笑,“这些事,什么事。难道在王爷眼中,妾一定会遭外人所辱?”
      听王爷说话,朱涟真是一分一秒都忍不了,屋外鸟鸣声变得嘈杂,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树叶刷刷作响的声音,似油锅沸腾的声音。
      “王妃不懂得男人。”端王此刻的笑,有些形容猥琐。
      端王没有见过沈嘉树,根本就不明白,沈嘉树不是他想象中的人,也不会做他想象中会做的事。
      “妾在民间,听到一个故事,说与王爷听。”朱涟,“前朝酷吏势盛,一天宴会上,酷吏看上官员的小妾,官员为活命,将爱妾送给酷吏。过一段时间,酷吏看上官员的发妻,官员将发妻送给酷吏;发妻不看屈辱,自尽身亡。然后,酷吏又看上官员新纳的小妾。世人都说,官员运气不好。”
      端王不明白朱涟在说什么。
      回忆从来没有放过她,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日,朱涟回想起这些年这些人的丑陋嘴脸,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人心险恶时,仁善显得可欺。
      “其实妾一直不明白,若是王爷讨厌妾,当初相看时,何必让妾进王府的门。”朱涟,“毕竟,那时节,王爷不知道是多少少女的梦里人。”
      婚后,朱涟发现,新婚夫君恐怕是有点讨厌憎恶她,才教她的日子过得如此艰难;而那时,夫婿的恶意,看来是像是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
      要等很多年以后,朱涟才明白:这个世界并不讨厌我,讨厌我的是你。
      这个世界对我并无恶意,有恶意的是你。
      “王妃在吃醋。”端王今日心绪好,慢慢和王妃说体己话,“怎么会讨厌王妃,王妃生得美,又性情和顺,本王欢喜还来不及,恨不得早日娶回家。”
      朱涟的脸一点一点地冷下去,氛围肉眼可见地变为冰渣,可是端王像没有注意到一样,依旧嘴角含笑,情绪高涨。也许,是他有权力这么做,忽视发妻的感受。
      “性情和顺?”朱涟回想少女时嬉笑怒骂的自己,无论怎样都与和顺不沾边,疑惑,“十几年前,妾的性情,可称不上和顺。”
      有诗说,婚姻使人合二为一,通过一个人,吞噬另一个人灵魂的方式。
      “女人,毕竟年纪小,还可以教,现在可不温柔似水?”端王对现在的王妃很满意。
      原来是这样,端王只是想要一个合心意的妻子,少女原本性情如何,是不介意的,因为可以借特权,将少女变为他喜爱满意的性情。
      “男人都是这么自大的吗?”朱涟脸色冷得如冰渣一般,低气压持续扩散漫延,问,“王爷知道自己在训狗?”
      朱涟觉得喘不过气来,胸闷喘息,进气难,呼气也难,脖子难受得像被人掐住一样。
      “王妃,注意你的身份。”端王站起身,已经不高兴,王妃很多年没有说过令他不满意的话。
      训狗,用词太粗鄙,调教自己的女人,怎么能说是训狗?
      府中曾经有一条大狗狗,为了让大狗听话,驯兽师给狗吃好的,不听话不得食;再不听,用鞭子揍,稍有不顺心,群犬撕咬,如此数次,最终得到一只忠犬。
      王爷对王妃,手段也差不多,不顺心则辱骂踢打,后院娘子众多,因王妃失宠,后院得宠娘子如何欺辱王妃,端王不是不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收获一位顺从的王妃,他何乐不为?
      最可怕的是王爷以智欺愚,强凌弱为乐,佛家所说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也莫过于此。
      若是往常,端王但凡有一点不高兴,王妃会被吓得诚惶诚恐,连连道歉,即便王妃是没有过错的。
      然而此刻朱涟却镇定坐着不动,微抬着下巴追问:“究竟是为什么?你是太后嫡幼子,出身高贵,锦衣玉食,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什么性情扭曲,为什么要这么做?”眼中是真正的疑惑不解,似乎弄明白缘由,就能理解一切。
      端王见王妃出言不逊,脸色一变,将要发作起来,一只手撑住桌面,便要站起来。谁知竟然站立不住,瘫倒在地,脸色乍变,明白过来,指着茶杯,说道:“贱人,你喂我喝了什么?解药拿来。”
      拖到现在,药效到了。
      朱涟悲哀地发现,今天这一场会面,无论说她说什么,王爷都不曾动容过一分,唯一变色的是发现自己中毒。
      口舌无用,已然相互憎恶,反目成仇,又怎么能够相互理解?以及,太过理解别人,本身就是不够爱自己的表现。
      “解药,没有解药,你以为是毒药吗?”朱涟,“我还不屑于杀人用毒。”
      端王挣扎起来,岂知药性猛,已然发作,站不起来,伸手抓王妃的衣角没攥住,想要呼喊守在门外的侍卫,发出的声音又太小。
      想必端王一生顺遂,从未遇到过此等情况,眼神越来越惊恐。
      “王爷在送我玉瓶时,就没有想过有这一天吗?”朱涟问。
      端王听见朱涟提起瓶子,想起来曾经有一次派人送了点见血封喉的毒药给王妃,骗她说什么是不伤身体的药,让王妃用在将军身上,只是后来一直没有听说沈将军暴毙的消息,毒药也不知去向。
      怎知今日会用在自己身上?端王脸上出现精彩而复杂的变化,朱涟从未见过,不知是悔还是恨。
      尘埃落定,朱涟回忆起王府流出的见血封喉的毒药原本装在玉瓶中,被她托人在药房中使用特殊手法,才一颗一颗地碾碎成粉末状,包在折纸中。
      “你什么时候才明白,我是个人。不是牲畜,也不是一件物品。”朱涟走近几步,连连摇头,似乎也知道,指望理解,是奢望。
      其实除刚入府那半年,朱涟近十年都没怎么见过王爷,然而王爷对她的影响力,却在潜移默化,渗入血肉,如同巨兽的阴影,不能摆脱。
      一开始,朱涟以为是因为她身处囚笼之中,不能摆脱环境,远离人群,才沮丧加身,惊恐度日。只要脱离环境,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等到在将军府,远离王府,远离后院娘子们,远离王爷,朱涟发现自己仍旧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时便明白:远离不能解决问题,她与王爷,是不能共生的局,两个只能活一个。
      “夫君,你总以为智欺愚,强凌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的确,我出身不如你,谋略不如你,心狠也不如你。”端王第一次发现自己唯唯诺诺的结发妻子竟然有这样的风采,听见她继续说道,“可是,杀人,只需要勇气而已。”
      没有人知道,行凶者是如何获得的勇气。
      朱涟双眼盯着端王,眼中透出压迫来,端王此时终于察觉到:原来她是真的要杀我,她竟真的敢杀我?
      疑惑,不可置信与对死亡的恐惧现在端王脸上,都是罕见的表情,朱涟看着,心中涌出一丝畅快的感觉。
      原来见到他人因自己而恐慌,果真会产生一种有掌控力的快感。这也是王爷一定要调教出一位顺从的王妃的缘故,人见到他人痛苦,会产生快乐。
      无他,乐也。
      虽然此种行径是多么地不道德,圣人说过:人无怜悯之心,禽兽也。
      可是,为什么,她越来越理解恶魔的想法,恶魔的感受,恶魔行为的缘由。
      受苦受难的人们,如果没有肉身殒灭,是会异化,还是同化?
      “好教你知道。”朱涟睥睨着脚下的男人,高昂着头颅,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为强,你为弱。”
      夫君,如果强凌弱,智欺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么,你可知道,强与弱是可以相互转换的,智与愚也是可以颠倒的。
      朱涟弯下腰,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拿在手上,一点儿也没迟疑,快速地往脖子上一抹,躲闪不及,一时鲜血飞溅,鲜血溅在脸上,伸手一摸,血还是温热的。
      原来,端王积威已久,在两人相处时处于全然压迫的地位,即便她拿着刀,也根本就不信王妃敢动手,既没有防备,也没有来得及防御。
      鲜血直流,面目如生,身下液体与固体齐出,发出阵阵恶臭,朱涟掩住口鼻。
      想必王爷生前,从来也不会想到他会死得这么早,死于非命,甚至死得这么难看。
      朱涟踢了踢脚下不动的身体,摸摸心口脖颈,确认人已经死透。
      身死如灯灭,什么权势与地位都带不进坟墓,朱涟盯着衣架上的锦绣袍子出神。
      王爷规训她时,总是会说圣人的道理。圣人的道理是没有错,可是圣人讲道理是为让社会和谐,少争斗,不是给个别小人拿来作为争名夺利与欺诈压迫的遮羞布。
      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任何道理都不能作为遏制反抗的工具,对于强权的反抗是唯一的正义。
      王爷,人间不能留下你,她必须为这个人间,为自己,除掉你。
      可是十几年前春天的花儿是那么好,朱涟慢慢偏头,眼角留下一滴眼泪。
      泪水,是为韶光而流的。
      这时,有小厮进来问端王晚宴怎么准备,一眼看见尸体,大惊失色,手上拿着的物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连连后退,看看尸体,又看看岿然不动的端王妃,惊叫道:“来人啊,杀人了。”连滚带爬地跑出房门连声呼豪,外头闹得人仰马翻。
      对于动静,朱涟恍若不问,反而走到窗棂旁,打开窗户透气。风吹进来,吹散血腥味与恶臭味,偶有一两丝光线射进来,打在脸上。
      “原来并不难。”朱涟转过身迎着阳光,憋屈的感觉随着某人的死亡一扫而空,扬眉吐气,全身放松,终于笑了。
      阳光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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