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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嘉树10 ...

  •   晚间,沈嘉树回房继续处理各类庶务,探子守在一旁,递上布帛,朝廷各人的动静,一一写在布帛上,内容详尽。
      这一场战役时间长,涉及人数众多,势力方个个位高权重,为有备无患,将军府早几年准备府中专有的情报机构。
      虽说刚开始设立时比不上朝廷的东厂西厂和皇室的水滴子那么完备,可是后来,随着权势如火焰一般增长,将军府的情报网也越来越完善,探子也越来越专业。
      就好比今日这探子,身着一身夜行衣,脖颈上一块黑巾蒙面,平日从不现身于人前,黑巾下的面容只有少数几个人见过,一张脸蛋也生得普通,是混入人群无法辨识的那类,最适合来当密探。
      探子中,性格少言寡语的也是多数,话多的人不适合干这行。
      趁着沈将军查看情报,探子忍不住偷瞄几眼传说中的铁面魔王,此时灯火昏暗摇曳,连带着沈将军投入身后屏风上的影子也高大威猛,左移右动的。
      探子盯着影子出了神,差点连沈将军的问话都没有听清楚。
      沈嘉树看完手中几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以后,仔细将各方的行动在脑海中过一遍,然后问:“王妃在哪里?”
      沈嘉树将纸张放在案几上,干枯的墨水弄皱泛黄的纸张,不平整地上翘,折角的弧度最是明显,看得人心烦,恨不得将其抹平。
      今日最难搞的敌人已经安排妥当,沈嘉树疲惫得眨眨眼,问出心中最想知道的消息。
      朱涟去了哪里?
      原来自从朱涟离开将军府,沈嘉树虽然说是不管不问,可是将军的随从还是被吩咐跟着端王妃,生怕王妃一个人在外面,被磕到碰到。
      也怕被端王妃得知身后莫名多出几条尾巴,探子都是不肯出头露面的。
      至于为什么靠口头问,也有沈嘉树的私心在里头,纸张上再怎么安全,终究是实体,有泄漏的风险;而沈嘉树的习惯,心头最重要的东西,不敢写在纸上。
      探子看沈将军影子的变幻出神,听见问话时还在发呆,好在平日训练有素,知晓沈将军对端王妃的重视,脑海中早有准备,在火光毫秒中回答:“王妃在郊外尼姑庵借宿。”
      探子声线不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沈嘉树多看探子几眼,只觉相貌普通,神情呆滞,身形僵硬,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终于还是将注意力放在最想得知的朱涟所在处。
      沈嘉树略微点点头,把案几上介绍尼姑庵的纸张翻出来仔细查看。
      娟秀字迹一行又一行地写在泛黄纸张上,无论长短,每一行的行首是对齐的,看来书写情报的这位探子做事情很仔细。
      这座尼姑庵,沈嘉树来到京城以后也有所耳闻,不过不接待男客,没有去过。
      将军府查探的消息是,尼姑庵主要接待京城贵女,只接济少量的民间贫女,因和权贵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才能够做到如今的局面。
      尼姑庵的主持是一位老于世故之人,只要没大乱起来,短时间内尼姑庵是安全的,难得朱涟能够找到这处宝地。
      现在更安全,郊外这座不知名的尼姑庵将军府派去的护卫已然暗中翻一倍,只要不对上正规的队伍,都能够应付。
      沈嘉树放下心来,挥挥手,示意探子退下。
      探子退下时悄无声息,还没怎么注意,已经不见人影。
      此时已是月上中梢,手头的事收起以后,万籁俱寂,没有什么声音。
      平日里白天常听见的鸟鸣声,寒蝉声,树叶摇动发生的声音,还有人声嘈杂,物体被搬动的声音,此刻一一消失。
      寂静无人,刚处理完公务,又新得知朱涟的消息,沈嘉树怎么睡得着,心绪翻涌,站起来,打开窗子,倚窗赏月。
      只见月上中天,月华如银似水,庭院树木与台阶皆撒上一层薄薄的月光。
      而月华和昨日一样,与前日一样,洒在地上,没有半分区别。
      洁白月华,不为人事变迁而动,沈嘉树看着出神,心想:也不知这月华是多情,还是无情。
      与摸不透的朱涟的心思,一模一样。
      过几日,局势更为焦灼,眼看着大军越来越近,朝廷与叛军首领的交涉却还是没有取得进度,在墙内能听见铁蹄声震天,似乎眨眼之间就能踏破城墙。
      城中惶惶不安情绪泛滥,已经有百姓背着家当偷偷地从城中逃出,而有名有姓的官吏在府中收拾细软,朝廷大臣在明堂上为迁都吵翻天。
      听闻宫中女眷手持匕首,准备好赤练,生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更怕叛军流窜入宫,活着受辱。
      可惜吓到无辜女流之辈,不是沈嘉树本意。
      一件事情起头以后,总是有再三后果,牵涉到千般无辜的人,可惜事情是不能不做的,沈嘉树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摇头。
      今日登门的是丞相,带来朝廷最新的诚意。
      沈嘉树冷眼看着,丞相穿的朝服沾染着大量的尘埃,散发出一股难言的气味,看来这几日都在朝中商讨,没有机会回府换衣服。
      头上的发冠将歪不歪的,斜斜地插在发髻中。对于这些君子来说,衣冠与发髻不正和要他们的命一样,所谓君子死而冠不免。
      沈嘉树倒是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这些人不能称之为君子。
      毕竟,这些人一边在意自己的衣冠与发髻正不正,却在同时剥削压迫另一些无辜之人,以冤血作为调剂品,其行为,肯定不符合圣人的本意。
      打过招呼,问过寒与暖,沈嘉树再看,总算从这张脸上看不到往日的嚣张与跋扈。可是虽说是来求和的,来人眉目中的不屑却被收敛至眼角处,怎么遮也遮掩不住。
      沈嘉树感觉事情要糟,朝廷真是不会挑选使者。
      见沈嘉树神色缓和起来,丞相将朝廷的条件摆出一二三:“首先,陛下愿意为沈国公翻案,复爵位,加封号,爵位世袭;对于当年沈谋逆案的告发人,审案人,家族获罪流放,不得回京。二,敕封将军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尊礼,准将军入朝佩刀不拜。将军手下将士全部敕封爵位勋功。三,陛下退位,由皇太弟继位,为沈氏翻案。朝廷只希望沈家军调转方向,回西北戍边。陛下愿结将军之欢心,将军意如何?”
      沈嘉树听完,在脑子里面将朝廷提出的条件过一遍,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
      和朱氏兄长来劝朱涟时提出的条件时一样,太好笑。
      皇帝逊位,是担心沈嘉树对今上不满,而且沈氏满门抄斩是先帝朝的案件,今上身为先帝太子,为孝道,不能翻先帝案;若是改朝换代,新皇即位,为冤案含冤昭雪,则道义上便利些。
      沈嘉树没想到皇帝为避祸,连逊位为太上皇的打算都想出来,凝视着面前人,心想:怎么能够,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提出的条件连想法的边都摸不到,又怎么能够奢望达成协议?
      见沈嘉树久久不出声,从脸色中又看不出喜和乐,丞相心里着急,忍不住问:“怎么样,将军觉得如何?”
      将军府的书房,丞相之前因为公务来过几次,装潢陈旧,陈设简单,不如京城文人过得精致。只是此时,丞相完全顾不上书房的陈设,只想知道这一次交涉的结果。
      沈嘉树仍旧是那一副模样,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半晌才开口说道:“对于死人来说,人间的荣耀,有何意义?”
      “沈嘉树,你不要得寸进尺,想当年,沈罪人犯的可是谋逆大罪,谁能为其翻案。将军还想怎么样?”丞相气极,脸色铁青,不再怕撕破脸,一股脑将心中怨言倒出来,“且将军背信弃义,当年满门抄斩,是今上仁慈,留将军一条性命,祈望将军报效国家。如今将军不报恩,反而视恩如仇,难道将军心中的礼义廉耻都被狗吃不成?”
      丞相心中本来就瞧不上沈嘉树是个武夫,比不上科举金榜提拔起来的文人金贵,如今第一次被拒绝,便安耐不住,将心底里的不忿都发泄出去。且他不怕,不是谩骂,他此刻说的都是正论。
      果然如此,朝廷一直以为有恩于沈嘉树,一直提拔也是对这种因恩而生成的忠诚坚信不疑。
      可是杀光全家以后再施恩留一命,这个施舍的恩,真的是恩吗?
      难道不是仇?
      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难道不是一句空言,若是对生杀予夺的皇恩感激涕零,人还是人吗?
      还能站起来吗?
      不,人不是这样的,不是只有君臣关系中臣的身份才是人。
      世上也有无君之人。
      只是沈嘉树从不说破这些,任朝臣折腾,即便他要说,孤臣孽子之心,谁人能知?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满门皆灭,还要对皇命感恩戴德,这就是世间盛行之道。”沈嘉树嘴角浮起一个讽刺的笑容,“且朝廷留孽子一命,不是为仁慈心善,是为看活着的人痛苦且耻辱,为他们无聊的生活,增添一些乐子。”
      沈嘉树面容平静,眼眸漆黑,说话语气却莫名阴森森的,连周围空气也降温许多。
      怎会如此,看你痛苦供我取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有什么资格反对?可是沈嘉树的每一个字都是在说不,丞相终于明白过来:乱臣贼子恨意滔天,无法和谈。
      我朝地域广阔,从千年以前就是权力集中的一言堂,不过那时候中央朝廷要求地方朝廷服从,是为了集中力量给百姓修水渠等等。
      民生工程,都是些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
      只是后来发生改变,且天子是世袭的,德行不能遗传,圣君的儿子,不能保证是圣君,也有可能生出暴君来。
      比如说先帝,写起居注的起居郎每一件事情都记载下来,然后从做每一件事情来看,即便是亲近大儒,也不能厚颜给先帝冠之以圣字。
      至于今上,与先帝是一样货色。
      沈国公的冤案,其实只是先帝治国的流弊之一而已。
      当初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发现沈嘉树心中没有顺从的美德时就杀掉,而不是留到如今尾大不掉的局势,做什么都太晚。
      只是可惜沈嘉树一人是杀不完的,杀掉以后还有千千万万个沈嘉树。
      谁叫先帝有独特的治国理政之念,其流弊维持一天,每一天都在恩赐家破人亡之人的感恩戴德,每一天都在产出无辜之人的冤孽来。
      被冤孽缠绕的王朝,又能存续多久?
      丞相终于放弃和谈,气呼呼地离开,在跨出门槛时的脚步顿住,回想起每一次来将军府,看府上人时,怎么每一次都没看出来乱臣贼子心中的仇恨流露,反而每一次看到的都是忠诚与爱国,摆摆衣袖,摇摇头,真是怪哉怪哉。
      丞相走后,沈嘉树仍旧没有忘记丞相带来朝廷口信的说法以及泄愤时候说的话语,在书房内焦躁地不住踱步。
      很多年前,一开始,沈嘉树诧异的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做,是不是做的人的品德有问题?
      后来,沈嘉树渐渐明白,在由文管集团主导的官场,在权与制的双重压迫下,掌握权柄的小团体,心理扭曲,能够通过制造别人的痛苦,来达到调和心情的目的。
      太史公的书里面记载,最糟糕的不是以刑杀为威,而是乐以刑杀为威,最坏在乐字。
      若是乐,怎么能称之为人性?
      这才是朝廷不理解的沈嘉树指挥大军的用途,翻案沉冤昭雪是其中一个目的,更多的并不是为个人获得权势,而是为给正论换血。
      紫袍华衮的诸公,日子一向过得顺遂,不曾知忧,不曾知虑,想必是怎么想也不会明白沈嘉树的想法的。
      沈嘉树把所有公文看完,还是止不住气血翻涌,召探子来问:“王妃去哪里?”
      也许只有来自朱涟的消息,才能止痛。
      手边随意把玩着木质笏板,算起时日,自从有兵事,沈嘉树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朝。
      探子是昨晚同一人,此时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沈将军的眼睛,停顿一晌才回答:“王妃回到端王府。”
      探子眼睁睁地看着沈嘉树生生折断手中木质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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