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寄》谢伏

16、敲诈

　　明云用违法手段帮了龙爱莎一个大忙，从省厅某局的局长那里骗到一大笔钱。说实话，依依姐的朋友中，明云不喜欢的人龙爱莎是其中之一。也说不上为什么。龙爱莎跟明云差不多高，偶尔也戴眼镜。明云的鼻子高一的，下巴尖一点，这也学就是她后来瘦下来就被人认为是去韩国还是那里进行了大规模的整容的原因，她确实整了，拿到大学毕业证以后，受了点刺激，就跟依依姐去把上嘴唇嘴角的地方切了一点点，那切下来的块紫色的肉害她担心了很久，生怕自己以后都不会笑了，这种担心当然是多余的，让人不会笑的是痛苦，不会是整形医生。
　　明云不喜欢龙爱莎，这并不意味着讨厌她，只是对方身上没有什么讨人喜欢的点罢了。让人喜欢不起来的，是她身上那种悲剧的气质。她是一家孩子里的老二，大姐小学毕业就没有读书了，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要不是她的一个高中男老师相助，免费教他三弦琴，以她的文化成绩可能也来不了大学。
　　龙爱莎的妈妈病了，是子宫内膜癌，需要把子宫摘除掉，医生估计这需要三四万块钱医药费。可是能在老林家天天用学生家长送的牛奶洗脸的她却拿不出这笔钱。虽然她的客户们定期不定期的都会给二奶钱，但是好像喜欢她这一型的人不是太多，而且她们往自己身上的投资太大，根本也存不了太多。
　　她手里现在能拿出来的就几千块钱。到依依姐那里教她想办法。她们年纪轻轻，却很了解人性。“我敢保证你直接借肯定是跟这些臭男人借不到的，不相信你待会儿打电话试试。”
　　龙爱莎手上本来有几个顾客，但是都被其他姑娘抢走了，别人看到胸大的，眼睛能勾人的，自然跟人跑了。她还真给她认识的，并且还在定期找她的两个人打电话，但是对方都拒绝了。
　　如果不尽快化疗和手术，龙爱莎妈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依依姐不愿意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那几个“美丽基金”拿出来帮人。孙维和明云是穷鬼。钟巧巧也不借人钱。大家最后只愿意出智力和人脉上的帮助。依依姐答应她如果需要帮忙，她可以找人到医院里面跟医生打个招呼，让人一定给好好治。
　　她还把冰箱里存的水果拿出来一部分，叫龙爱莎先给她妈妈带去。她说她有空了再亲自去医院看她。
　　贫穷有多可怕，为什么说笑贫不笑娼？一个农村家庭拿不出一小笔有钱人买个包，吃顿饭的钱来治病，这已经不是什么大新闻。那天晚上回宿舍，明云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她很久没有做梦了，梦里梦见她妈妈在她后面追着她跑，她看不清她的脸，但是恨害怕被她追上。这个梦，明云重复做过好几回。醒来，她哭得稀里哗啦，眼泪和鼻涕很快浸湿了枕头。于是她又想起奶奶每次在她被爷爷打了以后说的话：你要争气啊。一看表，才五点多，她就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好，背着书包去图书馆占座了。她忘了她已经考上研究生了，暂时不需要这么努力。她只是想去那里，不一定只是为了学习。头一天晚上没有睡好，其实也看不进多少东西。可是处于奋斗的状态让人感觉很踏实。
　　龙爱莎的事情一直萦绕在她心间，她为不能帮忙而难过。她满脑子是要是我有钱，那该多好啊：以后老子要是发达了，一定建立一个医疗金金，让很多得病的农村孩子、大人不那么难堪。幸好，国家的医保制度在明云还没有发达前就部分地跟上来了，农民能享受到国家经济飞速发展的一些福利。
　　由于起得太早，她实在太困了，连小说也没法儿看，就只能到机房上网，看电视，其中一个敲诈的情节给了她“灵感”。忍着巨困回宿舍沉沉地睡一觉醒来，她给龙爱莎打电话。说待会儿她在后街的冷饮店等她。
　　龙爱莎坐下来，她精神不太好，问她想喝什么，她说随便什么都可以，明云给龙爱莎点了一杯木瓜牛奶，她记得她喜欢木瓜牛奶，说是既好喝，还能丰胸。龙爱莎胸比较平。明云给自己点了一杯泰青柠，就是用绿色的小柠檬榨汁兑水加糖。
　　“你还记得朱副局长吗？”明云讨厌自己这种迂回的谈话方式，她喜欢孙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她什么时候都很干脆。
　　“记得啊，”她显出反感的表情，“那个大贪官，老色鬼，早就不联系了。据说他现在跟一个年纪很小的女生在一起。”
　　“这个不重要，你跟我说过看他吃治疗乙肝病的药对吧？”
　　“好像是的，我去网吧查过。所以他从来不喝酒。”
　　“你俩好了多久？”
　　龙爱莎显出一副要呕吐的表情，说，“明云，我现在没有时间也没心情给你聊这些。”
　　这么没有耐性，龙爱莎真的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所以后来明云走大街上都认不出她，也记不起这个人，但是她记得自己跟她说，“咱现在不是需要钱吗？我们就找他要。”
　　龙爱莎睁大她那睁大了也不大的小眼睛看着明云，“怎么要？我要人家就给？”
　　“废话，当然是要有点计谋。”明云那一分钟觉得自己特别聪明，智慧的光从冷饮店外面照到她身上，“你按我说的办，应该能成。”
　　“怎么做？”龙爱莎疑惑地问她。
　　“哎呀，你不要打断我嘛。”明云朝他吼完立马意识到孙维那凶别人的坏毛病传染到她身上了，她压低声音说，“你就发信息告诉她你得了乙肝，要他负责。”
　　“啊？怎么可以这样。”她摆出一副从未骗过人的样子，让明云很反感，要是不知道她们那些勾当，还真会认为眼前坐着的是一个正直的、不会骗人的姑娘，”万一人家要看检查结果怎么办？这很快就穿帮了。“
　　明云气得想打人，她说，“反正你就发信息跟他说你毕业体检，乙肝阳性，肯定是从他那里传染的，你没有别的客人，只跟他一个人好过。”
　　“这也得人家信啊。”
　　“妈的，你是说人家不信你真的感染了，还是不信他是你唯一的客人？”
　　“我跟他说过我有男朋友。他们都喜欢有男朋友的，这样不会惹麻烦。不会有人追着他们离婚，妄想扶正什么的。”
　　“好吧，我也觉得我刚才问你的两个问题，别人也不会信。但是我们一定要试试。不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明云那一刻突然在心里骂道，难怪一些人歧视你们这些无脑女的文化水平，我的天，怎么沟通起来这么费劲。
　　“还有，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别说这是我教唆的啊，这可是敲诈，是犯法的。”明云补充道。
　　最后，龙爱莎不懂怎如何措辞，明云就给她编辑的短信。发送完信息以后，她看天色还不太晚，就领着龙爱莎坐公交到火车站去了。他们找到电线杆上的电话，打通了问人能不能伪造一份医院的体检结果，对方说不行，但是可以帮忙刻医院的章，哪个医院的都能弄，一个一百块钱。明云用非常怀疑的语气跟对方说，“怎么能这样，我们500米以外的那面墙上的电话，人家才要70块，我们是穷人，没有钱啊，你就收50行了。”没想到对方还真答应了，叫他们在附近等一个小时，省人民医院的章就送到了。接着，她们找到最近的网吧，上网找了体检结果的格式，编辑需要的内容后发送到邮箱，又去了打印店里打印出来。此时天已经黑了，明云问打印店老板有印泥吗，她们急用，想借用一点。老板从里面的房间拿了一盒未开封的印泥出来，明云背开对方，在那个圆形的盒子里杵了两下，就把章盖了上去。一份人民医院的检查结果搞定。
　　龙爱莎带着这份伪造的结果，带着明云去跟朱局长见面。她说医生告诉她治愈是不可能的了，但是近期都要吃药，要花一大笔钱，她没有钱。
　　明云面色凝重地说，如果想控制住病情，用医生现在开的那种比较贵的药，吃两年的话至少要花两三万块钱。朱局长怕龙爱莎把事情闹大，就去银行取了四万块钱给她，她说现在先给她这么多，叫她以后一定不能喝酒了，对肝不好。他还说以后要是找工作遇到什么困难的话尽管跟他说，能帮上忙的，他一定会帮龙爱莎。
　　第一次骗钱就如此轻松得手，明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教唆犯。还好这件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金额也不大。在那之前，她只是想着帮龙爱莎出主意，筹到那笔钱，没有想那么多，唯一想到的是万一穿帮了，她一定一定死不承认是她教别人这么做的。
　　还好奶奶不知道这件事，她要是知道明云上大学后变得那么坏肯定会觉得很丢脸。
　　那件事，随着年岁的增长，明云的愧意也愈发深重。换一个角度看，用那样的办法去敲诈一个生病的人，真是缺德——她这样骂自己。
　　龙爱莎的母亲经过术前化疗后才切除子宫，切除后又经过一段时间化疗，成功逃离了死神的威胁。大家一起买了一些水果和补品到医院看她时，是龙爱莎的父亲在照顾病人。这是一间三人间病房，靠窗户那个床位的病号已经痊愈，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院。医院的走廊和房间都很干净，没有难闻的味道。
　　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小的中年女性就是龙爱莎的妈妈，她的皮肤是土黄色，脸上由于长期在庄稼地里暴晒，两颊上分别有一大块色斑。岁月已经熬浑浊眼前这对庄稼人的眼，他们头发花白，表情木讷，用方言跟大家打着招呼。龙爱莎扶她母亲起来。她揭开被子，坐到床沿，叫龙爱莎给大家水果吃。她身高目测不过一米五，瘦得皮包骨。龙爱莎要比她的父母都高一点。很难想象皮肤白得像乳胶一样，双腿细长的龙爱莎是他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