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5 ...

  •   曾小姐施的银钱有余,葱干饼半点未动,他望着张家大门,脑内盘算着天黑后要去哪里睡一晚,还那伤……然后去找王叔叔帮忙,往家里递信……
      忽见得自己几个表兄说说笑笑地出得门来,想来是约着去哪里找乐子。
      当即叫了声:“张舒叔!”
      心中微微一喜,暗忖怎没想到这人?张舒叔与他一块长大,平日最是亲热,彼此身上哪里有颗痣哪里有块疤都清楚极,为人又易轻信于人。
      张舒叔听得有人唤他,忙四顾张望。
      “叫花子,是你叫我?”
      几个清俊公子便齐齐看了过来,这时,又有一人自门内跨出来,精瘦身材,俊伟不凡。
      赫然是庾定胥!
      张紊暗地里一咬牙,刹那间只觉颜面尽失、挫败无比,满心里羞愧,却又不知自己有何好羞愧的。
      张舒叔偏在此时此刻同他说道,“叫花子,你从何而知少爷我的名讳?可惜,你虽唤我叔叔,我也不认得你这个侄儿呢……”
      几人便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就见庾定胥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自他们身旁而过。
      张紊心里落寞:是,他向来是不屑我们这帮人的。
      张舒叔半晌等不到他回话,颇有些下不来台,“喂,叫花子!”
      张紊压低声音,“你过来,我要同你说句话。”
      张舒叔又好奇又嫌弃他,“本少爷岂是你说作甚就作甚的!”
      “你过来就是了。”
      那张舒叔也是素来没什么戒心的,挥退了表弟几人,凑近他,皱眉曰,“叫花子,你身上真脏。”一件破衫烂裤,泯磨了底下颜色,只一根绳带款了权作腰带,沾了黄土黑泥,各类脏污都有。
      “我告诉你,我是张紊……”他一看张舒叔要笑出来了,抬手把他耳朵一揪,“莫笑,听我说完!”
      张舒叔两耳敏感,一揪便颤,“诶哟诶哟……”
      他那几个表弟忙要上前,“叫花子,你作甚!”
      七嘴八舌的,“三表哥,要帮忙么?”
      “你先听我讲完!”张紊低哑道,“我真是张紊,你记不记得,我少时掉入荷塘,是你救我,你在山上折了腿,是我背回来的,你那个丽茹小妾,是我替你拉的红线!”
      张舒叔几乎忘了耳上不适,一张嘴张得老大,两只眼睛把他从上头瞪到下面,又从下头瞪会上面,“你……你……”
      张紊实在难受得紧,只好一气儿下了猛药,“我曾发誓不提你在常春楼那事,如今不得不提,你莫怪我,你在那里……”
      张舒叔一手掩在他嘴上,“莫说了莫说了,你到底是谁?”
      他还是莫名惊悚的模样,瞪着眼上下打量张紊,活像遇了百鬼拦道。
      张紊身上酸软沉重,“我已说了,我是张紊、张墨魁,与你自小一起长大的那个张墨魁!”眼看身上疲乏,那张舒叔还有好多想问的,他索性两眼一闭,装作晕了,扑倒在他怀里。
      只觉他小表弟陡然无措地环住他,咦了一声,还转头去看他那几个兄弟,“快来帮忙,这叫花子晕了过去。”
      有人问,“三表哥,你管这叫花子作甚?直接将他扔在这里不管就好了……”
      张舒叔支着他,往张府门内拖拽,“你们先去罢,我偶尔也要做做好事。”
      “三表哥不是看这叫花子还算清秀,想调校调校罢。”
      听着那嗤嗤笑声,张紊只恨不能掐住那家伙的脑袋,将他暴打一通。
      “胡说,我难得要做好人!是真好人。”
      “好好,我们去‘那里’等好人三哥你……”
      “晓得、晓得。”
      张舒叔一面敷衍应着,一面回复门人。
      ……
      “什么?老爷不让这疯子进去?”
      “我说行就行,有事我担着,有你什么事!去请个大夫过来客房,我就守在那里,有事找我便行!”
      门人似是心不甘情不愿,“是,表少爷,我晓得了。”
      那时张紊还是清醒的,可到了张舒叔同下人真把他弄上床时,便再撑不住沉沉睡去。
      醒来时边上守了个小婢子,十三四的年纪,张紊唤她,“丫头,先递杯茶与我,再替我取纸墨来。”
      那丫头被表少爷派来守个叫花子已然郁卒,还让这叫花子呼来喝去,当即把脸一变,“我说你,是我家少爷救了你回来,你不问救你的是谁,不问身在哪里就要这要那,真是不懂礼。”
      张紊想不到被个婢子教训,霎时瞠目结舌,好一会儿竟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你……”
      你知我是谁?
      这话到底咽了下去,此刻几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遑论别人?
      只好放柔了语气,“我一时急切,失了礼,烦请姑娘替我拿一方砚、取一份纸笔来可好?”
      那丫头得理不饶人,叉着腰一副盛气凌人,“你看,你这样说了,我自然会帮你,你若无礼,我才懒得理你,管你是不是表少爷救回来的呢……”
      张紊看她絮絮叨叨,心里实在着急,还好那婢子说归说,动作不慢,说话便已拎了纸笔来,“这可是招待客人用的徽州宣,金贵着哩,你省着些。”
      张紊一面心不在焉地道了谢,一面提笔写到:
      王叔叔敬启,墨魁有难。
      落款张紊。
      一派飞扬潇洒。
      婢子见了皱眉说,“你就写恁几个字,用恁大张纸,就不能将字写小一些?”
      张紊心道花的不是你家银钱,何须你操这心?
      一边将纸折了一半,工整写了老半天,待墨干了,撅嘴呼呼直吹。
      跟着露了个敷衍的烂漫笑容,“烦请姑娘替我将这半张纸递与福康客栈的王掌柜,请他交与他家楼主……我这里有些零钱,”他掏了几个零钱递到婢子手里,笃笑道,“多谢。”
      他嘴角一勾,不知怎么生出了几分光彩,叫人一时不能正视,“是……是……”
      那小婢子竟是呆愣了。
      不多时张舒叔来了,“你醒了?”
      张紊一抿唇,点了点头。
      婢子见这两人不言不语,只干站着,便握了字条行了礼出去,还不忘探看打量几眼。
      她一走,张舒叔忙闩上了门,匆忙问道:“你真是张墨魁?”
      张紊知他狐疑,叹了口气,“这事连我都觉奇怪,我明明就是我,可人人都不认识我……在你看来,我长得甚样子?”
      “细眉细眼,俊俏是俊俏,可是不及我,更不及我表哥。”
      张紊忍不住苦笑。
      “你看你那一脸菜色,笑得好难看。”
      “是,我真的是。”
      张舒叔卯力眨眼,怀疑地看着他,“你快说说是怎回事!故事若编不完满,我也是不会信的。”
      张紊便长话短说地讲起了那日的始末,张舒叔脸上神色随他讲述,时而愤慨,时而怜悯,时而沉痛,想来是信了。
      “可伯伯不会信这些的罢?”
      张父最恨怪力乱神,时任太子少师,便常教太子:须力诋仙佛,病而修斋,问苍生,不问鬼神。
      张紊郁郁寡欢,“若他不信,我也只有去找王叔叔了。”
      “哦,那位江浙首富?”
      “是。”说着他取了另一半张纸,“你看看,这一纸,是要与我爹看的。”
      张舒叔接了,一目十行的一扫,咂舌说,“乖乖,伯伯也有这般宠你的时候……”
      被张紊怒怒一横。
      原来他家那时尚在京城,他生母往南方修养,他年方七岁,他爹怜他幼小,夜夜抱他同睡,要什么给什么,宠溺有加。
      这许多年未提,“只怕我爹早忘了。”
      张舒叔安慰道,“怎么会?”
      “不如你陪我去趟书房,我把这个放过去。”
      “好,”张舒叔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一歪头问道,“你不烧了罢?”又摆了副好奇的样子,“我见你褪下的脏裤子上头有血渍……”
      张紊不待他说完,低叫道,“从车上摔下来时受的伤!”
      张舒叔暧昧一笑,笑而不语。
      到两人并肩出门时,他陡然冒出一句,“是同我上回在常春楼伤得一样的地方罢?”还一副“原来你也有今日”的神情。
      张紊登时恼怒,“不是!”
      便真如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张舒叔暗暗观察这人。
      须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活廿年,有些动作姿势是万万改不了的。
      他表哥素来玩世不恭,是以走路略略轻浮;他手指细长,走路时并不使力,是以常是松松握着;他生性乐观豁达、处处风流,是以视若含情面若含笑;他天生不爱束缚,是以衣襟顶扣从来是不扣的……
      这自称是张墨魁本人的叫花子同他表哥样样都是一样的。
      他笃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忍不住正色问道,“你敢对神明举誓?你所言,绝无半句虚假?”
      张紊阴郁着脸,也回头正色看他,还举起一手立誓,“我若有半句虚假,叫我天打雷劈,油煎锤砸,叫我儿郎变女子,生子无粪洞,生女永世待字闺中。”
      张舒叔见他发了毒誓,不禁一诧,一张嘴阖了又开,开了又阖。
      张紊看他那样子颇蠢,便如往常一般拍了拍他脑袋,付之一笑。

      走到书房,张舒叔遣退下人,转头对他说道,“好了,你自去放置,我在这等你。”
      张紊微颔首。
      熟门熟路地进去了。
      张家藏书万余卷,因此书房极大,书架直抵屋梁,张紊晓得父亲喜欢哪张桌子,喜欢把还未看完的书卷放在哪个地方,径直过去,将那一纸取出来要夹进书里,可又怕压深了他爹看不见,压浅了又让风吹走,走有为难了片刻,终于放好了。
      环顾四面,不禁幽幽叹气。
      “要一切还原了,我定要捉了那老鳖煲汤!”
      俄而桌椅声响轻动,分明是有人站了起来。
      张紊闻声望去:喝!好一位书卷气佳公子,白衫白裳,俊朗逼人。
      可惜这人他认识,不是庾定胥是谁?
      庾定胥此刻表情严整,正定定看他。
      张紊微微局促道,“我、我替表三少爷来还一本书。”
      心里暗忖庾定胥怎还在他家,点了头便要出去。
      “稍等!”
      庾定胥轻缓踱了出来,双眼直盯着他,仿似有些困惑。
      张紊等他说话,相视许久,庾定胥还是半句话也无,不由有些不耐,“少爷有甚吩咐?”
      庾定胥这下才找到话说,“我是表少爷,不是少爷。”
      张紊实在烦他在这样的事上认真,“是,我晓得了。”
      庾定胥张口欲言,还是一点头。
      张紊便退了出来。
      “怎么这样慢?”
      “遇上那人了,费了些口舌。”
      张舒叔即刻会意,“他也在?”随即把张紊一搭,“走,我请你喝茶去。”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彼时他还觉得一切正向好。
      谁知一壶茶回来后,不防白露变作霜。

      汪由立在门口,身后几个高壮男子,倒像有甚事。
      张舒叔不由自主地扭头去看张紊。
      这时汪由冲他招手,“表少爷您过来。”兀自盯着他,看也不看他身边那人一眼。
      张紊见了,陡然将他手一拉,心里空空落落地紧张了起来。
      他一紧张,那几个高壮汉子也一紧张。霎时冲了过来,众人这才看到,几人手里都提着家伙,透着股煞气。
      “将他拿下!”随汪由一声令下,张紊怔了,张舒叔也怔了。
      这阵仗,分明是要捉张紊!
      张紊反应倒快,他一手推开张舒叔,拔腿就跑。他胜在身形灵敏,更兼夺取了先机,而街道上又行人众多,他左蹿右奔,一下便不见了人影。
      张舒叔看那几人追了过去,心下也急了,顾不得仪态猛揪住了汪由的衣襟,直问道,“怎么回事?伯伯没看到信么?”
      “甚么信?老爷是收到了信,自吴县来的,”汪由慢条斯理地取了封信出来,“请表少爷过目。”
      那也是张紊的墨迹,看得出其人潇洒跳脱。潦潦草草一页纸,大意是说他路上遇到一知己,谈笑间将自己身家都交代了出去,岂料那人是江湖骗子,存了歹心,勾结车夫妄想害他,可惜他命不该绝竟逃出生天,猜想贼人恐怕会假冒他名,代他上任,骗他家业,一到吴县便递了信来,请家里人防范。
      张舒叔对着日头仔细辨认,那章也的确是他表哥亲手刻的章,字也显而是他表哥亲手写的字。
      一时便如昏了头脑,分不清是梦是真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5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