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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第一百六十一话:子不知父 ...

  •   云中君本该应召去咸阳,但是因为嬴政去了曲阜,蜃楼又出了点问题,所以还留在桑海,步光急急忙忙找到他时他就知道有事不妙。
      “又出什么事了?”云中君抹了抹额上的汗,脸似乎比平常都要黑,他如临大敌般走进屋,身后还跟着大司命和少司命。
      烛幽见他们三人都在,有种“省事了”的松快:“正好你们都在。”
      大司命一路走一路看,基本猜出了个情况,李斯把荀子气死了?她更好奇的是烛幽将他们叫来这儿是做什么:“是儒家?还是李斯?”
      烛幽看向她:“都有。”
      云中君没等烛幽说话就抢白道:“陛下已经对预言产生了怀疑,都下令召我去咸阳了……你不要觉得你是陛下的宠妃就能为所欲为,你身上还扛着整个阴阳家!你总要管管我们,管管还留在云梦的这么多弟子!你此刻要么作壁上观,要么火上浇油,把我们都叫过来做什么?现在情况这么不容乐观,我们再跟儒家搭上关系真的就没了!”自从她和星魂把东皇太一搞没了之后阴阳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他本想着东皇死了没关系,还有个有野心的星魂,可星魂也没救得回来,徒留了个满心只有嬴政的烛幽,看看阴阳家现在什么样子!
      烛幽不知道云中君所思所想,只道:“带着蜃楼出海吧。”
      “什么?!”云中君以为自己没有听清。
      烛幽以为是没有条件启航,便问:“蜃楼还没修好吗?”
      大司命看看云中君,又看向烛幽道:“今日调试若是没有问题,便可以启航。”
      烛幽点点头,淡定地说:“那你们带着伏念他们,今日就走吧。”
      云中君连忙打断她:“你什么意思?你想让我们抗旨?这个节骨眼儿上走?还带上儒家的人?”
      “对。我后面做的事情会牵连很多人,你们都走了我才安心。”
      “我谢谢你终于将我们纳入考虑范围了啊。”云中君气极,忍不住阴阳怪气。
      “我一直都有。”烛幽回道,“之前我让你帮我找《录图书》的时候应该就拿到出海的旨意了,所以现在走也不会如何。”
      大司命倒是认为即使走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算嬴政要治他们的罪,他们铁了心不回来帝国一时也没有能力捉他们回,况且现在忙着四处灭火,已然捉襟见肘,只不过她没有明白烛幽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干这样的事,可以说除了保下小圣贤庄的这些人再没有别的好处,她什么时候会做不利于嬴政的事了?于是问:“我们倒是可以一走了之,但你怎么办?我们日后又该如何回来?秦法严明,你能保证可以时过境迁?”
      云中君也痛心疾首,劝她别瞎祸祸:“阴阳家眼见淡出朝政再次式微,你应该趁儒墨两家都再无力威胁我们巩固一下地位,好不容易入世一次,你难道又想我们出世吗?”
      烛幽道:“我准备打开通天之路,不知会掀起什么波澜,也不知能有怎样的结果,蜃楼出海去寻长生不老药也算是阴阳家的另一个出路。若我成功了,你们找不到长生不老药也可回来;如果我失败了,便指望你们;若你们也没寻到,和儒门众人自去寻他处从头再来也是个办法。”
      “那湘君?”
      “我会请旨让他和云梦众人前去百越之地。”烛幽的目光扫过他们几人,凝重地说,“诸子百家凋零,阴阳家当感唇亡齿寒。”
      几人一时沉默,云中君欲言又止,梗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嘴硬道:“那也不该带上儒家。”
      “伏念走了,我才好借此悠悠之口杀了李斯。”
      大司命笑道:“你想杀便杀了,反正新仇旧恨一起了了陛下气过了总不会拿你如何,但你用舆论去逼迫陛下,恐怕……”
      烛幽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对。”固然如此,可朝政也需要李斯,她冷静下来之后更觉得不能草率行事。她看向被绑着睡在地上的大秦丞相,觉得人的割裂感如此的强烈,可恨之人又有可用之处,大概做一个无可替代的讨厌鬼竟是一条令本人快活的生存之道?简直不可理喻。
      大司命见她沉默下来,又笑笑说:“不如你把湘君也叫上,随我们一同走了便罢,何苦来哉。”
      烛幽这下果断地摇头。
      大司命掸了掸手指甲,对少司命道:“瞧,情情爱爱最是要不得,阴阳家这么多人都栽这上头还前赴后继呢。”
      少司命惯常没有反应,倒是云中君深以为然。
      此时儒家诸人也已准备完毕,烛幽干脆让众人从后山一同离开。而前山大门前,步光看着脚边倒的李斯一行,还有站在一旁抹汗的桑海丞,问道:“夫人,我们现在回咸阳吗?”
      烛幽“嗯”了一声,脸被火光映得火红,表情却沉重如冰,藏书楼一层一层地垮将下来,熏人的风裹挟着木屑乱舞,又闷又热,她却恍若未觉,扭头看向桑海丞:“荀夫子的后事便交予你了,如果有事,便用传信青鸟递于我,我会派人解决。至于小圣贤庄,全都烧了吧,人没了,地方也没了,以后就干干净净的了。”
      桑海丞不知为何竟被她平静无波的话语惊得一个激灵,他愣了愣,旋即垂眸拱手道:“下官明白。”
      烛幽点点头,对步光说了声走,队伍便有序地沿路下山,回转咸阳。她记忆里最后的堡垒就此轰然崩塌,眠于尘埃。她骤然觉得有些冷,诚然身后火光猎猎,烧红了大半个天空,而她就是由内而外地觉得冷,那种从心底发散出的难以言明的空虚夹杂着害怕——她再也无法回到这里了,她所熟识的人尽数远走,她现在还剩下什么?算来只剩下嬴政,以及嬴政带给她的一切——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需要付出的代价呢?
      这趟回咸阳的路真的很短,短到她都没有办法思考出一个答案,便已在巍峨宫城的脚下。入城时,一只传信青鸟扑簌簌地落在了她的肩头,她本还担心桑海这般快就出事了,谁想看清鸟儿之时却有了更不好的预感——这竟然是蒙恬从边关送回来的。
      步光牵着马车进了城,见她迟迟不动,便回转来瞧:“夫人?”
      烛幽皱着眉头看向她。
      “出什么事了吗?”步光极少见到她这样的表情,顿时有些担心。
      烛幽眸光闪烁,一时也有些混乱,并未答话,她望向城门的方向,只见李斯从马车上下来,形状仍有些狼狈,他理着衣服迎向前来接他的胡亥,两人说了些什么后,李斯便回头朝她看来,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烛幽心底急震,而就在他们旁边,是蒙毅急匆匆地逆着人潮朝她们这边挤来,他急奔而至,拽过烛幽的袖子急促地低声用气声说:“快回宫!出大事了!”
      烛幽急忙随蒙毅上车,刚坐定,蒙毅便抢道:“事情你可知道了?”
      她有些茫然,将蒙恬的手书递与他:“我不知道。君上为何要坑杀儒生?什么时候下的命令?扶苏又怎么了?”
      蒙毅一副要完蛋的表情,他接过绢帛潦草看完,三言两语说完前因后果:“大哥传信于你也晚了,也不知赵高有没有拦住扶苏。”
      烛幽听完心下大定,原来是要坑杀学宫那些人,那扶苏着实不该回来,不过蒙毅现在也一样昏了头,竟然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身上:“赵高怎么可能拦他?”
      蒙毅崩溃道:“我们连番游说了公子三次,大哥、公子府上的门客、我,公子去见陛下之前最后一道关卡就是赵高,他碍于立场也得劝一劝,公子若能想清楚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我也知道没什么希望,不如赶紧来找你。”
      找她也没有用,这么些时间,扶苏估计早就见到嬴政了,不过烛幽转念一想:“既是下了政令,那蒙恬将军是什么态度?”
      “你就不能叫声大哥?”蒙毅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然后道,“没有态度就是赞同。政令直达四方,呈上来折子的都是赞同,剩下的没有上折子就是默认。”
      “那大哥没有递折子,是让扶苏带了折子回来?”若是这样,推说他是回咸阳探视嬴政也可以。
      “没有,他怕君臣离心,想护着蒙家。”
      “那你就不知道把扶苏打晕了送出来?”
      蒙毅嘴角抽搐,“你敢这么干,我敢吗?!”
      烛幽默然。
      “我还得问问你,去小圣贤庄一趟,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没有。”
      蒙毅松了口气:“那便好,你与儒家牵扯过深,此事上切不可行差踏错,否则你们俩一块儿跪到陛下面前……这场面我想都不敢想。”
      烛幽点头:“我自然知晓。”
      蒙毅心下急如汤煮,扭头催促步光赶路。此刻他就只有一个感觉——咸阳太大了。从城门到宫城再到东偏殿这一路,他无数次地掀开车帘都未能见到熟悉的景色,恨不得这车能飞。而烛幽坐在车厢一角,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了马车,烛幽几乎是被蒙毅提着直奔东偏殿书房,昏黄的日光下,一她眼便瞧见扶苏直挺挺地跪在空荡荡的御座下首,嬴政不知去了哪里,独留赵高守在他惯常站的位置。见烛幽进来,他快步迎上来:“夫人回来了。”
      烛幽点点头:“陛下呢?”
      赵高轻声叹气:“陛下先时大怒,急火攻心之下几欲吐血,召来太医瞧了,服了药回了寝殿休息。一刻钟前臣刚去看过,陛下已然睡了。”
      “嗯。”烛幽绕过屏风,悄没声息地进殿去,屋里点着安神香,嬴政紧锁着眉躺在榻上,她想着还是暂不打扰他,先找扶苏。蒙毅面色沉痛地等在外面,低声说:“陛下罚公子跪到天明。”
      以往嬴政从未对扶苏施加过任何体罚,现在开口便这么重,属实是被伤了心。
      烛幽走到扶苏跟前,他见到她,抬起来的脸上还残留着隐约的慌乱与担忧,他已经跪了好些时辰,膝盖正痛得钻心,一开口人便晃了一下:“父皇如何了?”
      “正睡着。”烛幽没能见到父子二人发生龃龉的现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父慈子孝的好场面,她在扶苏面前蹲下,问:“你为何要回来?身边所有人都在劝你三思,都在拦你,你为何还要做这不可为之事?”
      “夫人也觉得坑杀儒生是对的么?”扶苏眼神颤抖。
      “这是君上的意思。”她从不对政令发表意见。何况嬴政这些年来从未下过一条错误的政令,也从未错杀过一个好人,她相信他,也承诺过永远站在他的身边。
      扶苏早便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偌大的朝堂除了自己,定然不会有第二人来劝,可若自己不站出来,他的父亲就会犯下千古大错,被史书批判百年千年。他苦笑道:“天下初定,首要之事在于安定人心。人心安,天下才定,才不会再出现六国复辟之事。儒家士子只是一群文人,他们在朝堂上并无势力,尽数在野,就算对新政有所指责,以秦法罚之即可。刺面、割舌、哪怕罚去修长城也好过坑杀之刑……昔日武安君坑杀赵国降卒已是让暴秦之名深入人心,而今竟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迂腐文人痛下杀手,人心何时能安?大秦以法治,那为何要越法行事?伯夷、叔齐宁为孤忠之臣不食周粟,武王尚能不杀不问,而今我们却要认真与儒生计较,处死数百人,只会使六国贵族更有立场搅乱人心,让黔首惶惶不安。”
      “先前学宫考校,你和蒙恬将军远在九原,定然不知实情。他们就是一群浑水摸鱼的废物,根本没有真才实学,而列在其中的儒生,也都是随孔鲋逃回曲阜,意欲隐居深山,不愿受秦法约束的人。你说周武王对待伯夷叔齐,然而秦以法立国,法令对这种行为明令禁止,于情于理于法你都不该阻止这件事。”
      “可那是坑杀,既然要依秦法,法令里又有哪一条写了?”
      烛幽平静道:“按你所说的修长城这样的体力活他们受不了,拿不到足够的食物一样要死,刺了面割了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犯了错事,这些人又不事生产,总归会活不下去。反正都是要死的,你何须关心这些人怎么死?”
      扶苏摇头:“夫人不可如此,这些都是治下的黔首啊!”
      “帝国的敌人,怎配?”
      蒙毅忍不住上前来劝:“夫人,这件事从本质上就不是怎样杀这些人的问题……”他压低了声音,跪下直视扶苏的眼睛,“而是公子看不清时势,在政令已下的情况下还一力反对。您与陛下既是父子,也是君臣,陛下从前将公子带在身边教导,现在又让公子去边关历练,让大哥护着,都是在为公子铺路。这一次大哥也不一定真的赞同坑杀,各位大臣也不一定,既觉得事情不一定对,又不能肯定一定是错,那便适可而止。无论是政令的讨论,还是下面的执行,都适可而止。公子想想,这次的政令并没有牵连任何一个无辜,秦法可是连坐,也未见得连他们的家人邻里一并诛杀,已是陛下仁慈了!公子试想,若您与陛下的立场互换,反复讨论、议决落地后仍有一个人要再三再四地固执己见,且此人不是寻常大臣,而是万众瞩目的长公子,公子该如何是好?为政,不能一味宽仁孤忠,也要看清面前的一切啊……您从前看不清,可以学夫人唯陛下马首是瞻,可以后您若还看不清……”
      扶苏怔怔,回想起先前与嬴政的对话,他的父皇没有一句提及坑杀儒生到底是对是错……
      “公子快回九原吧,就当争执从未发生。”
      烛幽点点头:“蒙恬将军已经递了折子来,到时候我们遮掩一下,两边都不误事……”
      “岂能不误?”李斯大步走进殿来,赵高揖道:“丞相。”
      “臣有要事禀奏。”
      烛幽立时起身:“你来做什么?!”
      身后响起嬴政低沉的声音:“不得无礼。”
      下首众人迅速跪下:“参见陛下。”
      嬴政的目光扫过诸人,最后朝赵高看了一眼,他会意地吩咐关了殿门。他随后朝烛幽道:“舟车劳顿也累了,先去歇息吧,等朕过来。”
      烛幽沉默了两秒,最后一同跪下:“臣湘夫人亦有事禀奏。”
      蒙毅惊得扭头看了她一眼,险些想伸手捂住她的嘴。扶苏也想说什么,被烛幽径直施术摁住。
      嬴政的无言让压力逐渐蔓延开,众人在这样的情形下跪了半晌,殿里只有嬴政衣裾摩挲的声音,他缓缓走到御座上坐下,极具压迫力地开口:“一个个说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日子,赶上了立春。嗯,主打一个诈尸。
    政论参考了大秦帝国第五部,咱就是说史书定论千百年,民间又争论千百年的事件,想找个正面一点的点真的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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