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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话:秋水时至 ...

  •   韩非一大早就去了藏书楼。
      藏书楼是小圣贤庄里最高的建筑,又临着海,视野极佳,能看到整个桑海都首屈一指的风景。不过韩非并不是去看风景的,而是去找人的。
      初春的阳光落在人身上是暖融融的,驱除了原本还未离去的冬天那尾巴尖儿上的一丝寒意。他穿行在回廊下,海风凉凉的,吹得檐下的风铃叮铃铃地响,柔婉又清脆。空气里带着咸腥的湿意,耳边舒缓的浪涛声声,让人听了心中无比地宁静。
      他轻轻推开藏书楼的大门,熟门熟路地去到二楼,穿过层层的书架,走向最东边的那间房间,轻敲一声便长驱直入。金色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进来,笼罩着坐在窗边的那人,她姿态端正地跪坐在桌案前,微微低着头,黑色的头发泛着莹润的光泽,随着微风轻轻地拂动,并未因韩非的打扰而停下手中的笔。韩非迈步走近了些许,能透过窗户看到被阳光映照得五彩缤纷的海面,海鸥在浪尖舞蹈,时不时地有各种鱼儿跃出水面,朝霞还未散去,若不是它们漂浮在海岸线上,竟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她就安静地坐在这样一幅画中,自己也变成了画里的一部分。
      “烛幽,书还没抄完呢?”他熟门熟路地在她对面的矮几旁边坐下,一点儿不客气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气儿喝完。冷茶的味道有些涩,但他也不介意。
      “嗯。”烛幽低低地应了一声,并不为他打扰的样子。
      韩非放下杯子,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嘴里发出“啧啧”声:“瞧你这字,老师看到了不得再罚你十遍,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她轻轻提笔在砚台里吸饱了墨,又缓缓剐蹭去,重新动笔:“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昨天你不就说着要走,怎么还不走?”
      “你当真不跟我一块儿?我给你讲了那么久的新郑风物,都没有一件能吸引你的吗?”
      烛幽兴致缺缺地回答:“确实。”
      韩非接着劝:“你一个人在桑海多无聊啊,我走了以后你就再也找不到我这样的玩伴了。你看,你要是跟我一块儿去新郑,我保证你能在新郑大街上横着走,你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我都一一奉陪。”
      说到这里,一直在抄书的姑娘才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她冷笑道:“我与你同窗三年,每个月至少要抄三回书,你背后的那个书架上全都是我被你连累之后罚抄的。光这个月我就已经默了三十遍《易》,二十遍《论语》,现在正在抄第三遍《春秋》。而且我每个月要去酒馆里捞你十次,每旬替你打一次架,你欠我的银子已经记到了五十三两,看在你回国的盘缠就只有五两的份儿上,我都不让你还钱了,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晃?我巴不得你立马滚得远远的。”
      韩非被她说得只得笑着打哈哈:“那回国之后我就可以还你了不是嘛?连本带利的那种。”
      “别以为我不知道韩国是什么状况,我怀疑你只是想拉我去当你的保镖。”她又低下了头,接着抄写《春秋》,然而她的笔忽然又一顿,再次抬起头,“不过你要是愿意帮我抄完剩下的七遍,我也可以考虑一下。”
      韩非大笑:“那我的字可是一眼就能被认出来呢。”
      “那你还是赶紧滚吧。”
      冷冰冰的逐客令一下,韩非身不由己地被无形的力量在三秒钟之内被丢出了门。他愕然回神,已然面对着紧闭的房门,他立刻扑上去拍着门,撕心裂肺道:“小烛幽,不要这么无情嘛!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回去吗?我多需要你啊!桑海离新郑那么远,你也不可能总在危机时刻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之中了,万一我死了怎么办?”
      “那等你要死了再说!”她在里面咆哮,伴随着重物砸门的声音,还有一串叮铃哐当,韩非怀疑那是笔架。
      “那我走了啊!真的走了啊!”
      “快点走!不送!”
      韩非嘴角仍是噙着笑容,不过还是有点遗憾地垂下了眉毛,才缓缓转身离开了藏书楼。他这一别,也不知道还没有机会能再回桑海、再回小圣贤庄看一眼,要挥别这里的落霞孤鹜晴空排鹤,心中还是不舍的。
      而烛幽虽然一直说着让他赶紧走,别碍她的眼,但最后还是悄悄地送了他一程。依旧是个好天气,只是林间的雾气还没有散开,她牵着马望着韩非的身影消失在郊外的官道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她。待他走远了,荀夫子才转身唤了她一声:“出来吧,还躲着做什么?”
      “夫子。”她从树后头转出来,恭恭敬敬地向荀子行礼。
      荀子“嗯”了一声,两个人并肩望着道路的尽头,他缓缓地问道:“你与韩非难得投契,此次他力邀你同他去韩国,你为何又要拒绝?”
      她相当地理所当然:“我还有七遍《春秋》没有抄完。”
      “你并非是会因为这种小事而被牵绊住脚步的人。”荀子转身,走上回程的路。
      烛幽提步跟上:“因为我知道跟他回去肯定很麻烦。在桑海,我已经替他擦够屁股了,也应该让我休息休息了。何况……”
      “何况?”
      “何况韩非作为堂堂韩国九公子,一定会找到另一个,或者另一群朋友。”
      荀子闻言不由得一笑:“哦?你承认自己是他的朋友了?”
      “他不许我名,也不许我利,同窗数载,我也帮了他这么多,索性就捞一个朋友的名头吧。”
      “这么多年,他却是你唯一的朋友。”
      “夫子,‘唯一’这个词很危险,我不太喜欢。”
      “为何?”
      “万事万物,有始有终,若什么是唯一,那便证明失去之后找不到替代。若找不到替代,便太过危险。人,总是会被‘唯一’所迷惑,去奢求一些看似甜蜜,实则如砒霜一般的事物。”
      “烛幽,你的话虽然有道理,但天地之广,天下之大,只有行万里路,才能不被心象所迷惑。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尔出于崖,观于大海,知尔丑,乃可语。书中虽也有气象万千,可你也应该像韩非一样,去看看。”
      她未置可否,低头看着地上的石子,只道:“等我先抄完那七遍《春秋》。”
      荀子看看她,又笑了笑,便也不再多言。
      入夜,月色明亮,圆月从海面上升起,将浪花也镀上了一层银辉。烛幽屋内,灯芯哔哔啵啵,明明灭灭,将要燃尽。她从书堆里抬起头,轻轻提起笔,从窗口望出去。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止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无垠的海到了桑海便到了边界,海浪接连不断地拍打着海岸,似乎是想将海岸推开,以便扩大它的范围。水声一声接一声,声声不断,夹杂着风声,明明不安静,却实在是静谧。以往这个时候,韩非要么拉着她去桑海城里闲逛,要么提着酒来找她对饮,这时候耳边少了些许聒噪的声音,竟显得有点寂寥。烛泪滴到了烛台下,在桌上凝固成一点,灯芯蓦得化为一缕青烟,暖光乍灭,屋里霎时只剩下了清冷的月光。烛幽一时也不再想抄书了,放下了笔,走到窗边,任由发带滑落,一头长发披散,被风吹动,宛如就在静水下缓慢拂动的海草。
      想想她已经在桑海待了整整六年了,六年像梦一样的,几乎让她快要忘记她是谁,忘记她到底要干什么——不过,她忘了,他们莫非能忘?
      多思多想于她无益,她仍是安安静静地窝在藏书楼里,日复一日地漫步于浩如烟海的书籍中,像韩非还未来的当年,偶尔走出楼去上课,去城里添置些物品,或者陪荀子下棋。她的日子古井无波,又按部就班,她恢复到沉静中来,便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进益。然而命运并不希望她重新回到那样的悠闲里,又一次将她的生活打破的,仍旧是有关于韩非的消息。
      那是个雨天,适合睡觉的好天气,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户上,海风吹得廊下的风铃不停地响,烛幽半梦半醒间感到脸上一阵湿意。她明明记得自己关了窗才睡的,难不成被风吹开了?她掀起眼皮,却看到徘徊在她身边的一只鸟,看不出什么品种,但很漂亮。烛幽却认识,这是专用的传信鸟。其实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过传信了,她在桑海多年,宛如失了线的风筝,倒是能自由地做她愿意做的事情,但终归还是没有依托。不过这个时候接到久违传信,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揉揉眼睛起身,把鸟儿抓过来,抽出它脚上的湿漉漉的竹筒,取出里面的绢帛,特殊的墨迹并没有因为下雨而晕染开,三个大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诛韩非。然后她的瞌睡就醒了。她十分地不明所以,怎么突然发给她这个任务?韩非干的事情怎么也不至于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吧?莫名其妙的,怎么还让她去?她和韩非同窗的三年里都没有让她把他杀掉,这会儿他都回韩国去了,让她千里迢迢去人家的地盘儿取他的项上人头,这未免也太离谱了。莫非是他回国之后参与的斗争间接影响到什么了?可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手干预过外界的事了,有什么布置能被韩非影响的?
      烛幽坐在榻上细细思索,手边的鸟儿叼着她的手指要她的投喂,她掀开被子起身,去找了点碎米喂它,看着它一点点地吃完,忽然想起唯一的一种可能性,不会吧?莫非真的是因为这个?

  •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多年,我终于掉进了《天行九歌》的坑,依稀记得上一篇秦时下面有姑娘叫我写写天九,现在它来了。主角是两回了都没能当上男主的我的意难平政哥哥!这次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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