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象吉社》清崖兮鹤书

164、混沌人间（十三）

　　“怪物！怪物！打死你这个怪物！”年幼无知的霸凌者，通过欺侮弱小，宣泄着这个世界初始的罪恶。
　　“没爹的鬼胎！阴间爬出来的小鬼！”朝夕相处的邻里，将无谓的恨意转嫁到了一个无辜的孩童身上。
　　“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把我的人生给毁了！”面目不清的女人哭诉着，将多年来遭受的侮辱与不公，尽皆归咎于这个本不该降世的小生灵。
　　那些欺侮他的，谩骂他的，抛弃他的，拼命将他推向烈火深渊的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庞，如幻影般重合到了一起，震颤着，嘶吼着，幻变着，融汇成了畸形而邪恶的模样。
　　瞪着一双沉黑眼睛的怪物，裂开长满獠牙的脏污的口，用乖戾嘶哑的声音，从烈火深渊朝他伸出了迎接的手，引诱道：“来吧！来吧！离开那些愚蠢的人类！你和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
　　来自地狱的烈火之中，重生的黑色灰烬，瞬息凝聚成数不清的面目狰狞的怪物，如潮般涌向了楚焕，争先恐后地抓住的楚焕的双手、双脚，和身躯，将他用力地拽往烈焰之海，无望的深渊……
　　狂烈的热焰灼烧着他的四肢百骸，邪恶的黑雾涌进了他的心窍肺腑。他被无数的怪物拖拽着，簇拥着，供上了由万千白骨堆叠而成的王座。
　　黑袍披身，看不清面貌的男人，长身立于这白骨王座之下，张开双臂，像是在虔诚地迎接和祷颂。
　　楚焕被无数双枯瘦粗粝的手禁锢于王座之上，隐约听到男人用邪魅的，极具诱惑的声音说道：“欢迎回来……回到属于您的盛世……”
　　“不！不！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白骨王座轰然坍塌，枯黑怪手散作灰烬。
　　楚焕从空中蓦然坠落，陷入了无尽的粘稠的混沌之中。周遭的一切仿佛烛蜡一般熔化扭曲，楚焕就像是波涛中一叶无助的小舟，找不到救命的绳索，找不到停泊的码头……
　　他以为自己将永堕于这混沌的世界，被错乱的时空碾成齑粉，或是像那些怪物一样被烈火吞没，又无尽重生。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无尽下坠，也任由一颗挣扎的心被冻成寒冰。
　　可当他抛却了所有的希求和执念，即将向那些黑暗与恶意妥协之际，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却稳稳地接住了他，将他搂在了宽厚坚实的怀抱之中。
　　“楚焕！别怕，有我在！”
　　“楚焕！回来！”
　　“楚焕！”
　　“楚焕！”
　　熟悉的声音，将楚焕从混沌的幻境之中拉了出来，他睫毛颤动着，迷蒙地睁开了双眼，眼前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叶之桐满是担忧的面庞，映入了他的眼帘，也刻进了他的心尖。
　　楚焕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他茫然地张开了口，声音有些干哑：“桐哥……我……怎么了？”
　　见楚焕转醒，叶之桐这才蓦地松了一口气，抚去了楚焕眼角的泪痕，说道：“你刚才，被魇住了。”
　　楚焕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恐怖的梦境，神志还没有完全清晰，但躺在叶之桐的怀里，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让他畏惧的一切，都变得不再可怕。
　　窗外夜色寂寂，偶有零星灯火。叶之桐帮楚焕掖好了被子，把他圈在了怀里，轻柔地抚摸着他柔软卷曲的头发，担忧道：“从东无岛回霖城之后，你被幻境魇住的频率就越来越高，不知是不是鬼雾影响着你的身体，等天亮了，我带你去柏泽那里再检查一下。”
　　楚焕转身窝在了叶之桐的怀里，搂着他紧窄结实的腰身，贪恋地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楚焕将脸埋在叶之桐宽厚的胸膛上，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得来不易的片刻安宁。
　　叶之桐一下下缓慢有节律地轻抚着楚焕的后背，在叶之桐的安抚下，楚焕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脑中纷乱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明。
　　楚焕深呼吸了几下，认真开口道：“不是因为鬼雾，是因为那些异变者……”
　　“什么？”楚焕的话，让叶之桐不免感到了意外。不过仔细想来，每次见到异变者，楚焕的神情都会有片刻的异样。
　　楚焕丝毫没有任何隐瞒地叶之桐说道：“其实……没当我见到那些异变者的时候，我的心脏就会没来由地猛颤一下，随之而来一股奇异的悸动。”
　　“但是桐哥，我很害怕。”楚焕的声音不由紧了一下：“那种悸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莫名的兴奋。这些异变者的身上，好像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在吸引着我，我能感应到他们的存在……”
　　“而且，在那些梦魇里，那些怪物抓着我不肯放手，他们说，我跟他们才是真正的同类……”楚焕咬住了嘴唇，抱着叶之桐的手搂得更紧了几分，略带痛苦地说道：“桐哥……你说，我真的会变成跟他们一样的怪物吗？”
　　“不会的，楚焕，不会的。”叶之桐安抚地摸了摸楚焕的头发，郑重而坚定地说道：“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怪物。而且，你可别忘了，你是我们的小福星，大家都这么信任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听到叶之桐温柔坚定的话语，楚焕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了下来，身边这个愿意给予他温暖怀抱的珍贵的爱人，是救他的绳索，也是医他的良药。得到之后，反倒是愈发贪求，恨不得朝朝暮暮，生生世世都要和他缠在一起，缠成合寝的白骨，连枝的树；缠成宿命的姻缘，不解的结。
　　不知不觉，楚焕就这样在叶之桐的怀抱和轻抚之中，沉入了安甜的睡眠。
　　可当楚焕熟睡后，叶之桐的神情却悄然变得凝重起来。
　　深夜时分，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刻，叶之桐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为了避免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楚焕，叶之桐连忙拿起手机，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来到了房门外去接听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中陈柏泽的名字时，叶之桐不禁正色起来，迅速接通了电话，问道：“怎么了柏泽？发生什么事了？”向来十分有分寸感的陈柏泽，会选择在深夜给他打来电话，那就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陈柏泽认真回应道：“多亏你们带回来的异变者样本，那些人类发生特殊异变的原因已经找到了。”
　　闻言，叶之桐略有些急切地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那样的异变？”
　　陈柏泽语气沉了几分，神情凝重地说道：“是魔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