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缘》伊木雅

2、[二] 究竟谁是造型师

　　婉冰躺到冲洗台上的时候就在想，真要剪短吗？貌似很久以前烫过一个短发很难看的说。而且自己的发质遗传母亲，又黑又亮，真的舍不得剪掉。母亲曾经抚着她的头发说：婉冰啊，你知道何为结发夫妻吗？结发结发，古时候夫妻同枕眠，长发纠缠，相偕白头……那时婉冰知道母亲思念病逝的父亲了。她想肖楠舍我而去，必不是与我相偕白头的那位，我何必为了他跟自己的头发过不去呢？
　　她这么揪着自己的湿发坐回镜子前时还在低头思量。陈木非瞧见她那样不禁好笑：“怎么，舍不得啦？”
　　婉冰歪头瞅他，幽幽地问：“我留长发真的好看么？”
　　木非看着她一脸郁郁，眼波里闪着犹疑可怜的光芒，心里莫名泛起一丝疼惜，认真说：“嗯，你脸型不大适合短发，如果真想换造型也不需要剪太短了。”
　　婉冰低头想了几秒钟，忽地正色杀出一句：“嗯，为那个没骨气的男人剪掉我这么惊世骇俗的头发忒不值了，可我再不要做他的林黛玉，你给我弄一个很摇滚很张狂的长发造型出来！”话一放完又后悔地补充：“哎，别搞太夸张了！不要爆炸头也不要染。”想了想又说：“我还特讨厌波浪卷。”
　　陈木非给她搞得一惊一乍，半天没绕过弯来：“那你到底想弄个啥样的？”
　　女孩又转过头眯着眼狠狠地盯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是造型师还是我是？”
　　木非想她一准把自己当成那个负心汉了，还是不要再惹她为妙。他把围披给她一围，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挑起一缕缕头发在镜子里打量，一边自顾自地说：“那我自己看着办咯，不夸张不染色，又要改变风格，我会设计一个绝对适合你的造型，你不许反对。”

　　陈木非其实是相当喜欢发型设计这个职业的，他总是很认真地为形形色色的顾客设计出适合他们或者他们想要的发型。对于顾客来说，一款适合的发型能代表他们的性格气质，而改变发型甚至代表了一段时期的心情和生活。自从高二辍学出来当学徒到现在从业7年，他曾经有过的不甘也在职业生涯的感悟中沉淀下来，做这行固然帮他独立于世，可是他敏感细腻的心更通过这份职业了解世界，感悟生活。古语说“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他觉得他是“一剪观世情”。
　　气氛沉默下来。婉冰看着镜子里他专注的神色，还有在她的头发上翻飞的手指及娴熟的剪技，觉得理发师在这一刻真是美丽异常。男人因专注而美丽，婉冰打心底感慨。专注于做事的男人有一种沉静的气魄，而专注于一个女人的男人是一种灵魂的高贵。可是世上有几个专情的男人？起码肖楠一个文学院的研究生，凭着一张舌灿莲花的嘴哄了不知多少女孩的心，男人觉得这是魅力，可他的灵魂就已经肮脏了。
　　一缕缕碎发飘落下来，婉冰看到理发师并没有剪多短，可是头发长长短短已经分出很多的层次，杂乱无章，彻底打破了原来的柔顺齐整。她满意地点点头，几根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托住她脑侧：“别乱动。”
　　婉冰不好意思地咬咬唇，低垂眼帘，心里想他的手指好凉啊，难道一天到晚浸在水里吗？从镜子里望过去，他的手指的确很苍白，骨节分明，皮肤泛着粉红，像被冻的。这三九寒冬的都要戴手套了，这么长时间地和湿发纠结，不冷才怪！
　　“你不冷吗？手都冻红了。”想到就禁不住开口问。
　　木非从镜子里瞟她一眼笑道：“不冷。习惯了。”
　　“可是从早到晚不停地剪头洗头，还一直站着，还是很累的吧。”婉冰叹口气，“哎，你搬个凳子坐着剪吧。”
　　木非好笑地看着她，这丫头也太同情心泛滥了吧？看来也不是那么霸道的人，心挺软的。服务行业顾客是上帝，都觉得给了钱享受服务是理所应当的，有几个顾客会在意他们累不累一天工作几小时呢？除了那些想故意找他搭讪的人没话找话故作关心。
　　这么一想他也只是简单应道：“没事，一会就剪完了。还要给你烫一下做造型的，你先看看用哪种价位的药水。”说罢递给她一张单子。
　　婉冰选了个中等价位的还给他说：“就这个吧！我看都差不多。”
　　木非放下单子继续剪头。婉冰不禁瞥他几眼问：“哎，你怎么不推荐我选贵一点的啊？贵一点的你赚得更多吧！”
　　“你都已经选了我还推荐什么呀？”木非又一阵好笑，故意对她说：“你放心，要有人问我向她推荐我一准要她选最贵的！”
　　“你这人真怪！你是不是做生意的呀？我以前只要去烫头，他们就跟我说哪种药水更好韩国日本进口的不伤头发你要不要再考虑购买我们的护理药品免费送护理。”
　　婉冰低头碎碎叨叨说了一通，又瞥他一眼说：“你不是太憨就是太傻！”然后又翻翻眼皮说：“不过你就算想哄我也忽悠不倒我，我知道这烫发里头利润有多大。”
　　木非啼笑皆非，他越来越觉得这女孩心思其实挺单纯。“是啊，你都这么精了我还自找钉子碰干嘛？不是太傻就是太憨！”
　　婉冰笑笑，觉得这人倒挺实在，不似其他那些理发师那么没内涵。她突然就想逗逗他：“哎，你有几个女朋友啊？”
　　木非停顿了下，不知她干嘛这样问。即使有女生找他搭讪也应该是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啊之类的，你有几个女朋友是什么意思？鄙视我会哄女人是花花公子吗？这女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他心里有点愠怒，本能地不想作答，最后剪了几笔转移话题说：“马上要给你上药水了，你坐一下我去拿东西。”

　　婉冰看着他离开，不知怎么就知道他不高兴了。她问过火了吗？也许他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自己被男朋友甩了就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他肖楠要跟人家电视台长的女儿跑是他的聪明之处，对于一个播音主持人来说这是多好的事业机会啊，你陈婉冰能给吗？一个中学语文教师的女儿，还没了爸爸？世道是残酷而现实的，虽然她从不觉得自己条件有多么一般。她有一个温柔慈祥的妈妈，她有一颗独立坚强的心，她还有要求不高的人生理想，找一个良人有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情趣，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也许像肖楠那种有野心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TEA。
　　婉冰想她该有她全新的生活了，不再围着一个男人转，给他做饭洗衣还要帮他写论文，甚至还要拿自己微薄的工资给他买衣服资助他实习。同学六年相恋四载，这份情终于也走到了终点。男人啊，如衣服，也是可以换的，可是天下男人千千万，未必就有等待自己的那个良人，有也不是她担得起的情。从前她有美好的资本，现在只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女人。
　　陈木非拿着药水走过来时就见她眼神飘忽想什么想得出神，本来灵动的脸上罩着一层悲哀自嘲的死气。他吓了一跳，心想不至于吧，我不就没回答她的问题吗。
　　还没等他说什么，女孩就回过神歉意地对他笑了笑说：“对不起，刚才冒犯了。我随口说说逗你玩的你别介意好吗？”
　　木非认真看了她一眼说：“没关系，我知道你随便说的，我没介意。”言罢叫一徒弟过来按照他指示的给她头发上药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天色暗下，霓虹闪耀。好一阵吹拉拨弄之后，轻轻解开围披，婉冰缓缓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女孩。一头蓬乱却层次分明的长发，最长的底发直到腰腹，往上越剪越短，头顶蓬松凌乱，发丝随意飞扬，刘海已剪碎分向一边，一缕长长的发丝横过眉梢眼角，整个人看上去是那么慵懒而不颓废，冷酷透着张扬，称着女孩倔强嘲讽的眼神，俨然一个叛逆的摇滚女孩。
　　婉冰迅速打开包包掏出粉红唇膏抹了抹干燥的嘴唇，然后右臂摆个抽烟的姿势，侧低头唱了一句日文歌词：“あすなんてこないいうにと……”然后扬起脸庞开心地笑起来。哈哈，这造型真他妈不错，赶紧找阿航他们瞧瞧！
　　陈木非吃惊地看着镜子里恢复神采的女孩，她的嗓音低沉婉转真好听，看她的笑容，看她那架势，真像一个另类的女歌手。他也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这是他双手改造的作品，由古典美女转化成摇滚歌手，这是因为他鬼斧神工的手指还是因为这个女孩本身就存在多面的气质呢？
　　总之，婉冰非常满意，她转过身来突然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很快松开说：“谢谢你，我喜欢这发型。”她的手好温暖。
　　木非看着女孩去结账，看着她在门口回头摆摆手，然后被夜风吹得发丝和衣摆自在飞扬，看着她的侧影渐渐消失在玻璃橱窗的尽头。他心里感伤，人跟人的缘分就是这么浅，每天他要接待多少个客人，有多少个给他留下印象，然而转眼便彼此遗忘，终身不见。

　　这个时侯门外停下一辆红色小轿车，一个打扮时尚可爱的金色卷发女孩欢快地推门进来，扑向陈木非就往他脸上亲一口：“说，想不想我？”
　　周围正在忙碌的发型师和洗头小弟们都笑着闹哄：“老板娘来咯！老板又要潜逃咯！”
　　陈木非尴尬得脸都红了，他已经很注意避免在员工面前跟瑶瑶往来了，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有个漂亮有钱的大小姐女朋友。其实背地里有多少人不知道关于这个店的事呢？搞不好他们私底下怎么鄙视他来着，只不过他为人和善对员工大方大家明面上还对他客气尊敬吧。
　　他也不想故作姿态，直接跟几个重要师傅和前台打了声招呼，就跟瑶瑶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