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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女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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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师统领听了这近于赌气的命令,向我朋友狠狠剜了一眼,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那些野寇扰乱禁宫府邸,苏大人不但没有治罪,还上下打点,托人放他们早点出狱。你问他们,这几天受过一指头的委屈没有?要不是你搞乱这么一阵,放也放掉了!”那男人打断道:“你跟他费这些口舌作甚?闭嘴!”
我朋友听了,自然不信,哼了一声,道:“一派胡言!你们想放人,甚么时候放不得?又竖这架子做甚么?”师统领冷笑道:“无知乡民!你想得容易,擅闯皇宫,那是诛九族的大罪!苏大人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能去重就轻,定了个滋乱官邸的小小罪名。若非如此,你们焉能见到活人?苏大人千方百计,才找了今天这个时辰,打算让他们自行脱逃。不信你摸摸那架子,下面是个什么结?那是给那女人率先脱身的!你再看看,那马背上驮的什么?苏大人这番计算,不出意外,夜半之前,他们就该在京城三十里外了!现下你把御林军引了来,那是生生断了他们的活路。苏大人这回可是白忙活啦!”那男人怒道:“我不是叫你闭嘴么?”
此时一人已将包袱解开,铺在地下。霎时之间,我几乎要用力揉揉眼睛。但见包袱之中,刀剑衣物,全是群雄所有,董杏儿几支珠钗也在其中。此外还有一封银两,想是给做川资的。董甘雄伸手在架子上一摸,失声道:“是……是个活结!”天下绑人,决无用活结之理,那自然如他所言,是供人逃脱的了。
我朋友本来坚心似铁,不动如山,此时也不禁软了下来,手上微微一松。他犹自不肯就信,仍厉声道:“这番做作,有甚么用?起先就不该抓人!”但自知理亏,声音也不如之前威严。
那男人已经怒过了头,此刻脸色更是白得吓人,声音却平静得多,只冷冷道:“谁稀罕抓这几个乡下流寇?他们信了崔绍澄那母婢小儿的胡吹大气,脑子给狗吃了,居然想大闹皇宫,结果在正阳门外就被抓了个正着。我拿死囚去换他们,他们还想砍我一刀。哼,连好心恶意也分不出,要不怎么说没脑子呢?后来居然到我府里闹事,要杀我,又找不到我,就在我马车底下绑炸药,想着总要炸断我一腿一臂。可惜事与愿违,只炸聋了我侄儿的一双耳朵。好吧,谁让他是我这奸贼的侄儿呢?炸得好,炸死也是活该!炸错了人,那就投毒罢,可动作又是那么大,让巡查兵想不看见也不行。我好欺负,人家真刀真枪的军爷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也真是下作得紧,别人要杀我,我还去救他们,那不是犯贱么?”他脖颈受制,说了这一大片话,已是气喘吁吁。
我朋友听到“炸药”“投毒”几个字眼,直直地向群雄瞧去,嘶声问:“这……可是真?”群雄都默然不语。一人道:“按说我们侠义中人,不该……只是为除奸佞……”自知话说不圆,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上上下下,诸多事实连缀起来,真如暴风骤雨一般,把我朋友彻底打成泥塑木雕。他抓着那男人,喉间呼呼作响,似要说些甚么,却又说不出。那男人侧头瞧了他一眼,向先前说话那人道:“你要除奸佞,好。”突然用力推开我朋友,跌在地下。几人忙去搀扶,他却视如不见,自己站起,抢过一根火把。人人讶然望着他,不知他此举何意。
我朋友满脸懊悔,道:“沈……你不可……”
只见那男人昂首道:“个个要杀我,个个不认得我,好,今天本王大发慈悲,教你们一个法门。”抬起手来,扭住自己衣领,擦的一声,撕了开来。
火光映照之下,只见他左颈之中,绘着一团青色的花朵。那花重重叠叠,模样狰狞,衬着他雪白的脖颈,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那男人傲视众人,冷冷道:“这个蒲青女葵掌记,天下间只本王一人有,绝无第二人。下次你们来杀我,定要瞧准了再动手,万万不可弄错了。”说毕,掩住领口,拿火把一指南面众兵,道:“放他们走!”
我朋友见他抛出这句话,那是将他自己永永远远,暴露在了杀机之下。当下站立不稳,声音也似换了个人般,伸手向他,道:“你又……又何必……”
那男人一摔火把,看也不看他,仰首道:“我原是大奸大恶、祸国殃民,杀了我,正是大快人心。要你操甚么心?”火把摔到之处,队中登时分开一条道来。
我见我朋友痴痴癫癫,这等良机可是稍纵即逝,急忙推众人快走。其时山谷中将近一千之众,却无一人出声。天地之间,只剩下长风猎猎,吹着火把啪沙作响,众人脚步沙沙,低着头从甲兵长枪下无声地走了出去。
堪堪走了大半,董杏儿缓缓越过众人,走到那男人面前,哽咽道:“你……你是苏方宜?”
那男人漠然看了她一眼,道:“正是!”
董杏儿神情怪异,似喜似悲,突然反手抽出一把剑,向他胸口刺去。
她哭喊道:“你怎么能是苏方宜?”
女孩儿伤心之下,那一剑还是又快又狠,眼见要刺那男人一个透明窟窿。场中半数人都惊呼出声,别人喊的是“侯爷”“大人”,我朋友喊的却是“沈郁”。
惊呼未毕,只见那剑斜斜地指向地下。董杏儿的手腕,已经被牢牢地拗住了。
那男人死里逃生,也是惊魂未定。甲兵从四面八方扑上来,把董杏儿按倒了。女孩儿毫不挣扎,只是失声痛哭。
我朋友一时忘情,竟而不知所措。只见那男人抬眼看着他,轻轻地说:“这一招,我到底没能还了你。”突然捂住胸口,跪倒在地。他指缝间涌出了鲜血,那一剑,还是刺伤了他。
我朋友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迭遭大变,已然不能承受。他扑在那男人脚边,握着他肩头,目光散乱,唤道:“不要死,不要死。”他那个模样,完完全全就是个疯子。那男人轻轻一笑,闭上了双眼。那一刻,我的呼吸也要停止了。
众兵指着他叫嚷道:“放下苏大人!”一群囚徒站在中央,脱不了身。
忽然之间,我朋友仰天笑了三声,又哭了三声,抱起那男人,几起几落,越过了山谷。我急忙展开身形追赶,甚么十三省侠士,甚么家国大义,全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