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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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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尼西林、盘尼西林!
鹰钩鼻说医生回来了但是很忙,BIELING疯了一样的到处找,得到的答复却是,
“我能力也有限,周先生现在需要盘尼西林,可这里根本就没有——不单这里没有,外面市面上也都早就断货了。”
拖着灌铅一样的腿回到病房,看着半昏迷的周至严,BIELING头一次感受到了绝望——在‘驼峰’上经历那么多次危险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有害怕过,因为那时候身边还有周,有了周,他就觉得什么危险都可以解除,可这次…
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了,甚至连那个‘松先生’的名片都找出来打过电话,可那边的秘书说松先生去国外出差了归期不定;他也尝试过拿着自己带来的所有钱去贿赂这边的人,可大家都告诉他,盘尼西林是重要军用物资,市面上真的没有。
周至严的体温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烫了——之前一起来的同事小胡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些穿心莲,没有条件煎,用勺子碾碎用热水浸泡,偷偷让BIELING给周至严喂下去。BIELING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本来不同意,但小胡拍着胸脯说自己家里世代行医才半信半疑照着做了。体温是降下去了一些,但人还一直昏迷着。小胡临走的时候告诉他,如果再不赶紧治疗,就是扛过去,也可能会留下病根甚至烧成傻子。
抓起周的一只手贴在脸颊上,BIELING哭了——他是为了周才来到这里的,要是周有什么意外,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泪水,周至严轻轻的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如果不是现在这状况,BIELING几乎要发怒,可此时此刻,看着难得清明的周至严,他只能尽力挤出微笑,
“是,我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周至严有些着急了,甚至想坐起来,BIELING赶紧扶住他,抓紧时间让他喝一点水,
“你已经四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饿吗?想吃什么?”
周至严慢慢的喝了些水,无奈的看着他,
“你走吧,我保证我会好的,等我好了,就回去找你,好吗?”
“不,我等你一起走。总有办法的,我一定能搞到盘尼西林,那时候咱们一起走。”
周至严长叹一声躺回床上——这些天他时而清醒事而昏迷,有时候BIELING在旁边念叨的一些话他都听见了可就是没力气睁开眼睛说什么,转头看看憔悴到连那头耀眼的金发都似乎失去光泽的BIELING,周至严知道自己不走他是真不会离开了。
万般无奈,只能叫BIELING找纸笔过来写了封信封好交给他,
“你把这信藏好,想办法出去找信封上的地址,这是我家的世交。见了他家的人再把信拿出来。人家问你什么…就照直说吧。”
看着BIELING两眼放光的出去了,周至严躺在那儿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贺家是这边的大家,只要BIELING能找到他们自己的病应该说就有希望;可贺家也真是周家的世交,这信一送出去,自己的行踪也就再也瞒不住了。
BIELING豁出去了,藏好信也不去找鹰钩鼻,直接大摇大摆的冲着机场大门就去了,果不其然被卫兵拦下。BIELING牢记周曾经告诉他的话,装作不懂中文嘴里说着英语非要出去,卫兵好歹知道他是美国人没敢开枪,直接向上面汇报了,很快,鹰钩鼻就带着翻译过来了,
“你要出去做什么?”
“今天是玛丽亚节,我要去教堂做祷告,然后吃薄饼。”
“什么玛丽亚节?我怎么没听说过,美国有这个节吗?”
“我的祖先是苏格兰人,苏格兰人都要过这个节日。”BIELING搬出了一路上想好的借口。
鹰钩鼻狐疑的看着他不说话,BIELING有些着急了,干脆从领口掏出片刻不离身的十字架,
“看到了吗?这是我们信奉的主,圣母玛利亚是他的母亲。”
翻译是中国人,真是没听说过这个苏格兰人的节日,不过耶稣他是知道的,跟鹰钩鼻解释了一通对方的神色果然缓和下来——他知道BIELING一直在照顾那个飞行员,但市面上盘尼西林的紧缺就是有门路的中国人也弄不到,谅他一个美国傻小子也搞不出什么名堂。
“好吧,你去吧。这边物资紧张我也派不出车子给你,要是找不到教堂就赶紧回来,晚了…军法处置。”
离开机场搭班车到达重庆市区的时候BIELING才长长的出了口气,这里是大城市,但不像加尔各答充满各色人种,一眼望去全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其中很多还在好奇的看着他。BIELING提醒自己不要慌,周还在等着自己。
周至严忘了一点——他教BIELING说的中国话全是北平口音的,而这里的大部分人说的是方言。Bieling秉心静气,跌跌撞撞了许久,终于来到了贺家。
与家人沟通了许久,BIELING终于见到了贺家人——贺家老爷很正式的接过了投过来的信,抽出仔细看了下,又看看BIELING,
“这位,呃…”
“您说吧,我听的懂中文。”BIELING赶紧用中文表明立场。
“…那就好。如信上所说,你们...是同事?”
“是的。我们关系很好。”
“这里说,你们在‘中航’?飞喜马拉雅山?”
“是的,我们飞世界上最危险的航线,我们还活着!”说到这个,BIELING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
“那…怎么又会到了这边?”
“因为周是王牌飞行员,所以这边的人特别要他过来…但是周受伤了,病得很重,他需要盘尼西林…”
贺老爷摆摆手,
“这个,信里都说了。周贤侄…就是周至严,真的病得很重?”
“是的,他的腿摔断了,然后伤口发炎,引发高烧,已经几天了,再没有特效药,就会变成傻子了。”
BIELING回答得一本正经——他找到这里之前也费心思考虑过你怎么用中文表达,说到这里,索性掏出了一卷美金,
“我知道盘尼西林很贵,非常贵,这是我的薪水,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多给你。”
贺太爷没有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招手叫来个下人,耳语一阵,
“这样,这药,我这里也没有,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来一趟,我给你个答复。你,明白吗?”
BIELING不明白,他想的是拿着药回去。看了贺老爷好一阵,终于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周说,你们是最后的希望了。”
贺老爷洒然,
“我会尽力。”
从贺家出来很久,BIELING还觉得自己晕晕乎乎,他不知道到底自己达成愿望没有。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自己真的找到了这里,见到了这里的人。抱着怀疑的心态,慢慢回到了机场——这时候的他已经敏感很多,明显感觉到随着他的回来,守门的卫兵送了口气,很快通知了上峰。
但这时候BIELING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急匆匆的回到病房,感谢上帝,周还清醒着。费了很长时间回忆出对方的说辞,周至严心里大致有了个底,反倒安慰BIELING,
“去抬张床过来吧,好好休息,明天再去。”
第二天周至严的情形又恶化了,BIELING没有再做什么,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如何再离开,等他急匆匆拿到药品回来的时候,周至严已经高烧到人事不省了。BIELING毫不犹豫,坚定的把针头扎了进去,感觉到疼痛,周至严微微清醒,
“你在做什么?”
“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能做肌肉注射…”
周至严微微一笑,放松四肢,
“没关系,我相信你。”
又守了一夜,周至严的体温终于慢慢降了下来,BIELING激动得几乎不敢置信,没有体温计测量,干脆叫来了几位同事,等到大家都说没事了的时候,BIELING脸埋在手里,蹲下去无声的哭泣——周终于活过来了。
周至严告诉过他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到这个时候BIELING才深深的体会到——周至严慢慢好起来之后,他也终于联系到了松先生,然后,奇迹似的,这边对他们的戒严都解除了,更好的消息是,工作结束了,他们可以回去了。
回去之前,周至严坚持去了趟贺家道谢,BIELING虽然就去过两次,但不知为什么骨子里对那个待人谦逊的家庭有一种畏惧感,不过为了照顾伤腿的周,还是勉为其难的跟着一起去了。
可能也是因为有周至严在,这次的经历好了很多。BIELING摈住呼吸听着他们的对话,好像全是赞扬,特别是听到他们是飞‘驼峰’为内陆运送物资之后,他明显的感觉到贺家全家上上下下看他的眼神都亲近了很多,以至于吃过午饭出来都感觉轻飘飘的,
“周,我觉得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周至严微笑 ,
“是,他们都当咱们是英雄。”
但心里的忧虑更深:和贺家伯父谈了一下,了解到了现在外边的局势,尤其是贺伯父说的他家已经做好准备外迁的事情,更让他忧心忡忡——这里还算是中国的大后方,都尚且如此,自家那边…
“周,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早点回去吧。希望明天就能离开。”——对于这边肯放他们走,周至严更是搞不清楚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天知道会不会后面有更恶劣的事情在等待着。
回去的飞机上大家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小葛他们的遭遇,真降落到昆明机场的时候大家都情不自禁的欢呼。下机的时候‘中航’的中方及外方经理竟然都在下面等待,看到BIELING搀扶的周至严的时候更是迎了上来,
“你们没问题吧,你知道…”
周至严淡笑着打断了外方经理的话,
“我挺好的,您放心,养好了腿我就能继续飞。”
“那就好。我们联系了印中联队的军队医院,你去那里养伤条件比较好。”
“当然如果你愿意留在这里,公司也会提供给你最好的疗养条件。”补充的是中方经理。
“我想还是不用了,我还是回我租的那个房子,交了那么多押金应该还在吧。我的邻居是王守业,有什么事情我叫他就成了。”
两位经理的脸色更差,迟疑了半晌,心直口快的外方经理终于说了出来,
“王先生…坠机两天了,已经派人出去找,但是…”
周至严很快了解到了详细情况——王守业的飞机两天前回程的时候最后与塔台联系是在离机场不太远的地方,然后就再无声息。等他拖着伤腿回到租住的小屋才发现更坏的情形是——王守业的家人竟然找上门来了。
王家果然是大家——王守业的母亲带着自己贴身老妈子和四个家丁找到了这里,穿过被其他家属围住的房门,周至严拄着当初王守业送BIELING的拐杖进了房间才看到那个老妈子在喋喋不休的数落王夫人的不是,而王老妇人,如泥塑菩萨一般静坐上首,一言不发。
“你说说到,拐了我家六少爷到了这个地方,还克死了他。小少爷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呦,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要不是你这个贱人,六少爷…”
那妇人装模作样的擦擦眼睛,转脸又横眉立目的继续指责坐在一旁,默然不语的王夫人。
周至严在心里叹口气,还是走到近前,
“王老妇人好,我是守业兄的朋友。”
王老妇人稍微抬眼看了他一下,微扯嘴角,
“既然是小儿的朋友,坐下吧。”
周至严有些尴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了,BIELING站在他旁边。老妈子没有那些礼数,看他们坐下了就继续侮辱王夫人,周至严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忍不住出言制止,
“王老妇人,王兄在的时候对王夫人如珠如宝,先下王兄尸骨未寒,王夫人又身怀六甲…”
“你王夫人说的是谁啊?这里只有一个王夫人,就是我们老夫人!她算是什么东西?王家没八抬大轿娶她!”老妈子挑着眉毛冲过来,
“如珠如宝?要不是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勾引我家六少爷,六少爷还不至于这样呢。”
周至严一窒——他真不善于跟女人争口舌。但一直不言不语将屋里人视作无物的王夫人突然站起走过来,周至严撑着拐杖赶忙站起来。王夫人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张口,
“周先生,他们说守业摔了,你说,他还能回来吗?”
周至严有些尴尬,
“已经派人去找了…”
王夫人摇摇头,
“守业答应过我,只要有一口气,爬也要爬回来的。现在还没找回来,多半…”
周至严何尝不是这么想,
“王夫人节哀。”
王夫人笑笑,单薄凄凉,
“周先生,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就是想问问您,要是…要是他真摔了,他的魂灵,会回来看我们孤儿寡母一眼吗?”
周至严霎时感觉几乎站立不住,手紧紧撑住拐杖,
“会的,我们飞行员方向感最强。王兄…那样爱您,即使是魂灵,也一定会回来的!”
王夫人定定思考了下,忽然笑了,笑得姿容绽放,如珍珠般熠熠生辉,想低身行个万福,可隆起的肚子让她低不下去,周至严也赶紧用空出的那只手虚扶一下——余光扫到了王老妇人微皱的眉和老妈子轻蔑的眼。
“谢谢周先生告诉我这些,知道了,我就放心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什么,径然回去坐下了。
又听了会儿刻薄,又帮着说了几句好话,看看天色晚了,公司也派人过来招待王家一家人去休息了,偏偏留下王夫人。周至严有心再开导几句,但看王家人那眼神,也就讷讷的回自己屋子了。
伤毕竟还没好,稍微擦拭一下也就睡了,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听有人砸自己的门,
“周先生快起来,王夫人自尽了!”
——
没什么好说,周至严抛出了最后一张底牌救了自己,也救了B。换句话说,如果没有B的坚守,周无论如何不想这么做的。贺家是先信了B,然后才去外面找的盘尼西林——那时候这是万用药,价格堪比黄金。
至于王夫人额片段——更多的东西不想讲,应该有人看出来那个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