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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部(一) ...

  •   故乡的人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这孙家菜园起建于何年何月,一如我开始知道孙家菜园这个名称的时候,真的搞不清楚她是那个地方的名字还是住在园子里的什么人一样。
      人们只是依据岁月对建筑的削蚀程度来进行推测:她大概可能兴建于民国三十年的前后又或是更早些时候的晚清某年间。
      这后一种推测是颇站得住脚的。
      因为故乡的人们,在轰轰烈烈年月轰轰烈烈地走进那个菜园的时候,人们从园主孙企亮的爸爸老园主孙吉头上那条细细的三股辫绳上得到了佐证。
      孙家菜园在故乡人的心内和眼里都是无比神秘的。
      这除了她的起始年代不详之外,更与他们园中人忍耐封闭似的生活和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
      除非你偶尔去孙家菜园买菜能碰到那么星儿半个的孙家菜园的人以外,你平时就再也很难见到他们园中的任何人了。
      就是在每年的端午节前后桑葚熟透的季节里,故乡的孩子们围着孙家菜园的桑林整日地爬上爬下,吃乌了嘴脸也见不到他们园中的任何人。
      另外,孙家菜园所处的地理位置也很非常的而且阴森可怖-----距前屯三里后屯四里左无邻右无舍的孤孤伶伶。
      如果说确实有阴世的话,那他们的菜园才算有了邻居-----故乡史上的“阴宅”------乱死岗子。孙家菜园就在它后面那片阴翳蔽日的“国防林”中,一圈用沙土培起的墙壕内。
      说起这沙土墙壕来,也算是故乡的一绝。有打油诗一首赞曰:溪坨村,三件宝,沙土打墙墙不倒,小伙跳墙狗不咬,大姑娘丢了没人找。
      这首打油诗的作者是个天才,因为他不但使故乡的沙土墙成为了一种文化,就像后来故乡的人们在深达二百米的沙漠王国中栽植了让世界注目的樟子松一样使世人为之惊叹,并在无意中为我写这篇小说提供了场景,而这场景又与这故事的发生发展有着出奇的类似和默契。
      虽然这后两句会让人联想起一些不雅的乡俗,但我写的这个发生在外域的故事,也只能说是一种巧合而匹配了故乡的风俗。可见人生如是、天下同理,从而减少了些许出卖乡俗民风的惶恐。
      一条弯延的无名小溪清清澈澈的流过孙家菜园的一侧。
      小满前后,从南方飞来的上百种候鸟便把孙家菜园装扮成一个鸟语花香的国度。
      一台用四根粗木桩架起的链式水磨与河岸的地貌水平着,小草驴捂了蒙眼儿便一圈圈地转,通过链条咔咔的脆响,把河水从河底提了上来,顺着不怎么精心修造的水渠,潺潺地流进那沙土墙壕的里面。
      鸟儿们在渠水中喝潤了嗓子便在树间鸣唱起来。于是那孙家菜园的一池池蔬菜便在这歌舞升平中可劲儿的疯长,黄的萝卜籽花,白的白菜籽花引逗的蜂蝶翩翩。
      虽然园中的蔬菜大多也是一些诸如韭菜、黄瓜、茄子、辣椒之类的农家普通菜,然而对于习惯成自然了的大田耕作的故乡人来讲,还是羡慕的不行。
      孙家菜园的主人不是本地人。
      证明孙家菜园的主人是河北沧州地区河间府人对故乡人来说是个意外,随着这个意外发生,关于孙家菜园及主人的历史便被故乡的人`一页页的翻看,那原有的神秘和莫测高深也在故乡人们的心底一次次的爆光。
      乡村人因为生活的闭塞所以猎奇的心理就尤为的强烈,因此使得他们对孙家菜园的历史生发出极大的兴趣。
      老园主那时正在闹病。说是老病,其实就是因为他确确实实的很老啦。
      稀疏的头发搓成的细细的发辫如一根枯藤栓系着历史和他九十三岁的耄耋年轮,使他在涌进来的人们面前更加的苍老尤如一段干瘦枯死的老树。两只陷在眼眶里面的眼睛毫无光泽,并且浑浊不堪。由于是仰躺着,他眼望房堡而双眼又一片茫然。
      妇人的脸就象晚秋熟透的玉米□□,黄中带白确又实实在在的褶皱。从那上面故乡的人们相信,她年青时的美丽一定是绚丽而灿烂的。
      以至于孙启亮在那么个阴雨缠绵的夜里从他“父亲”手里“劫夺”了她后背井离乡,逃离了豪杰辈出的广袤而平展展的生息地,隐居在故乡丘岭起伏的风沙王国之中。
      逃离的那一年的妇人是双十的年令,属虎。是这孙家菜园中另一个人物----一条半腿的老兵周富贵的结发妻子。
      这一条半腿的老兵是在解放后的第二年冬日的某一天被孙家菜园那条凶恶的狼狗“大黄”在壕沟的雪窝子中发现的。
      他在经过了两年半的独腿寻踪历程中熬躏了自己多劫的人生。于是他把单拐枕在了头下,在壕沟的向阳处躺下来享受冬日中那凉森森的太阳。就这样他被后来下起的大雪覆盖了也不知道。
      只是两只鼻孔微弱的呼吸在积雪的表层拱出两个圆而黄的生命通道,正是这两只小眼儿使经验丰富的“大黄”误认为是一只兔子或是什么动物便扑了上去,因为雪底下的兔子在雪层中留下的痕迹与周富贵留下的一模一样。
      直到“大黄”发现它的猎物不是兔子而是个人或者是个尸体时才汪汪地大吠起来。它呼喊的单词是主人的名子还是胜利的预告落雪也不知道。
      孙启亮的靰鞡头插进一米多深的积雪中背起他的时候,他已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啦,瘦骨嶙峋的枯干身躯象一截被风吹折的朽木,肥大的衣裤已经辩不清色泽,那塞不满的半截裤管被胡乱的折起来用一段很破旧的麻绳绑附在杂七杂八的大腿上,一个用麻花家织布紧包的布包在怀中被他搂得死死的。
      “大黄”说不上是因它救了一条生灵的缘故还是本性使然,颠儿颠儿地跑在前面。不时停下来翘起后腿留下路标----撒尿,而后又汪汪地叫上几声,震落的雪花飘飘扬扬给这洁白无暇的银色世界留下生机盎然的活力。
      “他娘,烧一碗姜汤来。”
      孙启亮放下人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她便沉默地走向灶间,她的心开始别别地跳的慌乱,右眼儿皮儿也蹦蹦着。
      拉动的风匣噗哒噗哒的响,那节奏敲击着锅底的火苗呼噜噜的旺了起来。
      自从她和他在这里安身以来,她便在这沙土壕中安安稳稳的和他过日子了。陪伴她的风匣已经渗透了她的血液,红亮亮地闪着温和又亲切的光。
      汤很快的被她的风匣吹沸了。放了些红糖(她知道他是为那个在外面背回来的人才让她烧汤的),端进屋放在炕沿上。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背回来的人,唉----!造孽呀。
      那短了一截的腿使这颗妇人的心自然地饱含了怜悯和恻隐,心儿不禁便有些颤颤的。再看那脸时,妇人的眼睛更是突突地跳蹦着红了,扑簌簌地流下泪来。
      同情使妇人曾经蹉跎的心开始隐隐作痛,闪在脑中的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印记。一蓬长发尤如在背风处穴起的乱糟糟的矛草,覆盖着的脸就越发的小而且毫无血色,连毛胡子遮住了脸部的三分之二,紧闭的眼和咬死的下唇构成一幅凶恶而仇视的浮雕模式。邋邋遢遢一身的褴褛脏兮。
      “唉!人啊!”她在心底莫名其妙的悲呼了一声,撩起衣襟揉了揉眼睛。
      “仙芝,仙芝.......”听到微弱地低吟,妇人惊怔怔的样子象是在久远的历史长河中刚刚跋涉过来。
      唤她的人已经衰老啦,自从孙启亮向他证实了仙芝已成了他的人,他们双双跪在地上喊他爹的那一刻起,他的衰老猛烈无情地袭击了他,使他瘫在那里屋的炕上已有六年啦。
      他当年的凶悍和残暴已被岁月的刻刀雕割成碎块喂食了历史,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仙芝好似悟到了人生的无能为力和不堪一击,所以在面对着孙吉废了的躯体时,她既快慰又悲怜。于是她努力地让自己原谅他。
      她原想是要毒杀这个孙吉的,无奈她的阴谋被她的丈夫孙启亮发现并遭到破坏,使残忍的欲望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善良。
      从此,孙启亮尽着的是孝道的壮举,仙芝容忍着的是一个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窗外皑皑白雪像似老天扯下的巨大白色布单来包裹大地。然而终究不能十分尽意,总有那山或树什么的被遗留在外面。
      一如历史不能抹杀人的记忆总会在相应的时候重现一样。
      仙芝此时的心情就是这样的,那个不祥的早晨就象一双有力的大手强行将她拉进了凄楚和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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