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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他离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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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风烛到医院的时候,刘师傅刚喝完药躺下。
空气中满是消毒水和药的气味,并不好闻。
见他来了,刘师傅那瘦弱憔悴的脸上裂开笑容,撑起苍老脆弱的病体坐起来,伸出干裂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招呼他过去。
他已不像之前那般精神抖擞了。不过一段时间没见,他的背就有了向上弯曲的弧度,已渐有驼背的征兆。浑身没有多少肉的身子加上灰白的乱发,使他看上去更是病入膏肓。
顾风烛将补品放到床尾,沉默地走过去,一靠近手便被刘师傅一把拉住。他的手干燥而布满沟壑,整个人形如枯槁,看着顾风烛的眼睛却是带亮。
“你没受委屈吧?”他脸上带着担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被欺负了别憋着不说,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到了这时候,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最放心不下的,仍是他。
顾风烛眼眶湿润,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笑着安抚:“没有的事,您放心,他打不过我的。”
一旁照顾刘师傅的刘文质这时候开口,笑着帮顾风烛作假证:“对,我证明。他打架很厉害的,连我弟都……”
他本是想帮忙打圆场让他爹放心,但一时口快提到了不该提的人。知道自己说错话,他不再开口,低头沉默地削苹果。
空气安静了一瞬,一时只能听到隔壁病房那压抑的低咳声。
过了良久,刘师傅开口道:“你不用这么小心谨慎,我已经不怪他了。”
“毕竟是我儿子。”他说,“况且他变成这样,也有我的一份责任。我想通了,既然我都这样了,也没多少活头,与其我走后他愧疚地活着,还不如趁着我还在,把话说开,这样对两人都好。”
“您……不怪他了?”刘文质问。
“怪他又有什么用,又管不了。”他的另一只手去拍刘文质的肩,语气带着妥协和无奈,“你告诉他,说我……对不起他。”
刘文质拍着刘师傅的肩,准备说些什么,嘴张到一半,看了顾风烛一眼,又闭上了。
顾风烛识趣地起身,说了声“出去走走”,将空间留给父子二人。
他刚关好病房的门,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顺着方向望过去,他看到了几步外靠墙而立的刘文彬。
他略低头,看不清神色。脚下是好几根已灭的烟头,应是刚点着就被踩熄,所以还是很长的一根。
“一紧张就有抽烟的毛病,忘了这里不能吸烟。”他说,“他……”
他这时才抬头朝里看,但门已关,他什么也看不到。
“你都听到了。”
只隔这么点距离,应当听的很清楚。
顾风烛走近,压低声音问他:“进去看看吗?”
“不了。”
他压下心中抑制不住的激烈冲动,艰难移开目光,看向顾风烛:“我们谈谈吧。”
医院到家的路不算近,正值深秋,枯叶冷风,并不适合外出。好在日头正好,踩着发黄的落叶走在回家的路上,也不觉得冷。
“你确定要走吗?”刘文彬最后一次确认。
“嗯。”顾风烛拿钥匙开门。家一如出门前干净整洁,成双摆放的拖鞋茶杯也如往常一样,丝毫看不出即将离别的伤感。
这样也好,本就是不该出现的人,走了……也不该让任何人难过。
他沉默地收好东西,一一装进行李箱。他的东西本就不多,动作也快,没多久就收好了所有东西。将行李箱锁好提到门口,转身关门时,他还是犹豫了。
我走了,他……会不舍吧。如果有人会因他的离开而难过,那那个人应该非他莫属。
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得吃不下饭,会不会冲过来打他一顿,会不会……
发觉自己想的有点远,他自嘲地笑了。
看,还没离开,他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刘文彬接过他的行李,见他扶着门把迟迟没动,也不催。安静地点了根烟,边抽边等。他抽的很慢,一根烟燃到头,他随手扔掉,用脚碾了碾。最后一丝火星熄灭,他抬头看去,那人还是之前的动作没动。
“要是实在舍不得就算了。”他踢了踢烟蒂,将它踢远,“反正以你的厨艺,开个小饭馆也不愁生意不好……”
“你说过,人要向前看。”
顾风烛关了门,拿过行李去按电梯,态度毅然决然,用行动告诉对方他的决心。
刘文彬被他的话哽住,久久不语。
是啊,就算泪流满面,步步回头,也只能向前走。
想通这点,他将烟蒂踢进簸箕,迈腿走到顾风烛身后,跟着进了电梯。
夕阳西下,秋风峭厉。
将人送进机场,临近分别时,沉默了一路的刘文彬终于再次开口:“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不和他说一声吗?”
顾风烛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实际上人际交往堪忧的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希望,再次归来的时候,还是很好的朋友。
深秋的夜晚来的较早,夏日八点多才渐黑的天,现七点多就已漆黑一片。清透浅淡的月光投射进来,带着与平日不同的清冷孤寂,淡淡洒在窗下的小片天地。
沈木槿靠坐在窗下,身下是冰冷的地板,身后是冷硬的墙壁,他置身其中,一脸落寞。
从下班到现在,从八点多坐到凌晨一点,这已经是他坐的第五个钟头。四肢早已僵硬麻木,他却恍若未觉。微信的信息框编了又删删了又编,修修改改无数次,到头来还是一个字都没发出去,最近的信息仍停留在昨晚的互道晚安。
眼中已有红血丝,手指僵硬冰凉,却仍捏着手机盯着屏幕,期盼着对方来个什么消息。可他到底是失望了,这手机从今早的闹铃过后就再没响过,没有任何联系人发来消息,连平常隔三差五的垃圾短信,今天都没有收到。
他似乎被世界遗忘和抛弃了。
一夜未眠,第二天去到医院的时候,憔悴的面容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将同事们吓了一跳。
“你需要休息。”杨明杰为他倒了杯温水,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担忧。
因为要坚守岗位为病人服务的原因,医生这个行业轻易请不了假,但如果有人代为帮忙填补,那一切也就容易很多。好在现在已是深秋,前来看病的多是一些小感冒和小发烧,和他这个负责拿手术刀的人没多大关系,重担也自然而然地减轻了不少,杨明杰一个人完全应付的过来。
良好的精神状态不仅关乎到自己,更关乎着他的病人,沈木槿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手底下的病人负责。如此,他也不多勉强,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转身去请假。
站在一楼大厅,看着三两进出的人群,往常觉得习以为常,今天再看,却满是悲伤。
看啊,他们都有人陪。
他有些沮丧,不想再看他们,低着头快步逃离了那个对此时的他来说格外煎熬的地方。
刚出山头的太阳正值火红,算不上暖,但胜在明亮,照得身后的影子格外黑长。他走一步,影子跟一步,亦步亦趋,半步不落。
比他长的消瘦黑影,像极了那个爱穿黑衣的高挑男生。
他抬头望天,轻叹口气。
到底还是……舍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