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观望》yecao

1、一辈子观望

　　每一天，同一个时间，她慢慢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走过静默的青石板的路。她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只想在那一段漆黑的路上，静静看着他走到停车的地方。
　　不紧不慢的步伐，恰好是夜色中不能看清一个人脸的距离。他说过不喜被人摄像，自然也不喜欢被人跟踪。只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只是为了能在还能看到他时多看几眼。谁又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未来是不确定的。说不定明天就再也看不到了。
　　每一次都是看着他收拾好东西，左手提包，右手跟着自己的步伐有节奏的前后摇摆，步伐比一般的人稍快，有时候她要小跑才跟得上。
　　出门，右拐，下楼梯，往前，每一次都是同样的路，路两旁同样的树木，同样的建筑物，同样的水泥地板，而轻巧的凉鞋走在上面轻轻，没有声响。
　　接着走到拐弯处。绝望的角落，他会上车。而她，也注定跟不上。每一次都是站在路旁树的阴影当中，看着那辆车慢慢驶远，车速总不会是很快。像他的性格，永远是一样清淡。不会有慌张和恐慌。让人安心。

　　这样跟着，就一直跟了一年。一年当中，从来也未曾试图要跟近一点，从来也未曾试图在课堂上引起他的注意，从来未曾试图和他有哪怕丁点的接触——尽管很想要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一点印记，但从未曾将这些想法付诸行动。
　　她知道，有些东西，稍微动一动，就会永远的失去了。
　　而现在还能在旁边看着，听着，就不想失去。

　　最后那堂课，如此绝望。好像是永远见不到一样。确实也是。那么久的时间，他不开课，而自己又不太可能会考到那个研究生。这一次的见面或者是一辈子最后一次也不一定。
　　那一天，看到他似乎也是心事重重。心里没来由的疼。像他这样的人，尽管是知名的学者，还是心中寂寞的吧。只是这种寂寞，有没有谁能真正聆听？他会不会快乐？会不会幸福？他的家庭能不能给他温暖？
　　——这些大概都是瞎想，他是自然会幸福的，那么好的一个人。

　　那天，她没有在车驶走的时候，自己拐弯回学校，而是在树荫的黑影中骑着车跟那个车跑了很远。一种绝望的疼痛弥漫，以致泪眼模糊。终于到了一个拐弯的地方，终于停下来。她对自己说“够了，就到了这了。就是这样了。”
　　颓然的骑着车往回，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车杆上。
　　她没有回头，从来就没有回头的习惯。他现在必定是开车往家里走了。

　　而她没看到的是，在那个拐角，他慢慢停了车，眼中有痛苦的神色弥漫。透着车前镜，看到那个骑车的身影慢慢离开，他心里也有一种揪心的痛。其实怎么会不知道。像他这样谨慎的人，被跟了一年的时间，一点感觉都没有，也不像他自己了。只是他又能怎么办？他们相遇在错误的时空中，本也是两个平凡不能对抗命运的人。
　　慢慢下车，看着前面踽踽的身影，突然充满了一种异常的怜惜，却还要隐藏。她会有更好的生活，而自己也有要负的责任。这一次，让他看着她离开吧。走着走着便看到了摔倒在地上的身影，倒在一旁的自行车，和急忙下车，一脸慌乱的男孩子。心中一阵不知所措的慌乱，加速奔跑到前面，看到她没事，只是晕过去后，才安下心。将男生和晕倒的她送到学校的医院，他守在外面。直到医生说没有事情才悄悄离开。她醒过来之后，看到的是那个男孩子一脸关心的面庞。很瘦，不帅，但是很干净的一张脸。

　　六年之后，他们结了婚，生了一个小孩子。她的脸上闪现出幸福的光彩。心中隐约的一个身影，淡了，但未曾褪去。
　　又过了三年之后，他再远远的看到她，她已经是带着一个小孩子的妇人。仍旧是和以前一样的娇小身材。似乎并无变化。
　　又过了三年，他在学生交上来的论文中，再看不到主观性强的，始终不相信琐碎和凡俗会构成人生全部的坚信。
　　又过了三年，面对一个教室的学生，他总是喜欢寻找在课堂上抹眼泪的学生，但是再也没有找到。
　　又过了三年，已经当了爸爸的男孩去了很远的地方，不可能再回来。
　　而他每一次刚把车开出来的时候，都习惯性的确定一下后面会不会有人。但再也没发现。曾今一度的因为那个身后似乎是甩不掉的尾巴，减少了他的思考，也减少了他的寂寞。似乎就要耽溺在这样的安逸中。然而现在一切恢复原状，或者这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对他他的家人，还是对她。但他心中总是有一点怅惘。

　　今天没和任何一天不同，只是旁边的车换了一辆。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并未在意，仍旧是忘了一眼可能会有人的树荫，上车，发动引擎。让车慢慢拐弯驶出学校。
　　旁边的车也开始慢慢的打火。夜色弥漫了所有人的眼睛。她在车中，望着前面慢慢驶远的车，看不清车上的人，只是有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模糊的轮廓在现实和想象中出现过无数次，快要烂在心底。跟着那辆车拐弯，跟着那辆车驶过一条一条的街道。她还是停下了。好像以前一样。这时候的她和当时的她一样无力。

　　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课——
　　这样猝不及防的就遇到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并不能清楚说出，只是一种安心的感觉。因为相信，所以在无限的想中将他当作了梦中人。忽略掉他作为凡俗人的一部分。每一次，只是低着头听他讲，偶尔抬头，看到他也正是看向这边时，竟会不知所措。慌忙低头。
　　这些他都是不知道的吧。甚至她这个人，在上了这节课后，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印象的吧。毕竟她是那么不出众，在理论上也无太大的研究和太深的领悟能力，只凭那一腔热爱，死命的跟着，也不去想想自己是否跟得上。

　　——这是年少轻狂，也是一生等待。不然又能怎么样？他们是邂逅的路人，一个人铭记了另一个人一生，另一个人拍拍被撞上的衣袖，歉笑一声慢慢走远。而他心中所想到的东西，她也并未能够真正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