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非佳人》修忆

28、难于上青天

　　长孙雪仙悠哉的喝着菊花茶，嘴里哼着小曲。眼睛不时的偷瞄一下坐在角落里的严颢。
　　严颢面无表情，看着手中的诗经。完全当同车的长孙雪仙是空气。
　　“诗经啊！我五岁就会背。”长孙雪仙胡诌，“春秋、大学，七岁烂熟于胸。”吹牛又不会被杀头。
　　“真的么？”严颢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吊儿郎当的少女。
　　“当然-----”长孙雪仙拖长尾音，“是骗你的啦。”
　　“你、、、”严颢觉得自己再跟这个丫头聊天，自己会疯掉。
　　“你知道为什么夏天比冬天长么？”长孙雪仙不气馁，继续跟严颢攀谈。
　　严颢不理她。
　　“因为热胀冷缩呗。笨！”长孙雪仙又道：“那你知道布和纸最怕什么么？看你也不知道，不（布）怕一万、只（纸）怕万一。”
　　严颢觉得自己额头开始爆青筋。
　　长孙雪仙无视周围越来越冷的空气。
　　“你知道世界上谁跑的最快么？曹操，因为说曹操曹操到。”捡个蜜枣扔到嘴里。“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严颢爆发了，“你在问我知不知道我就把你丢下马车。”
　　长孙雪仙不以为然，“没风度！还男子汉大丈夫呢。”
　　“你、、、”严颢气得说不出话来。
　　长孙雪仙也没心思再逗他，将小脑袋探出车外，“严爷爷，我们还有几日能到繁京呢？”
　　“雪儿姑娘，这才走了两天的路，大雪封路，怎么着也还要走近一个月呢。”
　　长孙雪仙沉默了。
　　严颢默默地观察着眼前的少女。这两天他已有所察觉。长孙雪仙迫不及待的要去繁京，但是又好像很害怕去繁京。她虽然平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是他却看出，她正处在深深地恐惧中。
　　那时不时的沉默里透露出的是极度的不安。
　　“臭丫头，你到繁京干什么？”
　　长孙雪仙没好气的道：“凭什么告诉你。”
　　“好心没好报！”严颢冷冷的道。
　　“哼！你会有好心？你巴不得我滚得远远的。”她自己也知道最近一直在做些讨人厌的事情。又或许她一直做的都是些讨人厌的事情。
　　如果她可以向柳如云学习，温柔恬静，那样樊照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舍弃她。
　　“我、、、是不是很讨厌？”长孙雪仙低着头。看不到她问这句话的表情。
　　“你也知道你讨厌啊。”严颢道。
　　长孙雪仙心中一酸，眼泪已经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严颢一下子慌了，“喂喂！你别哭啊！”心下道，娘啊，您说过不许惹女儿家哭的，可是我、、、、“我话还没说完呢！”
　　长孙雪仙还是低垂着头，好没用啊！居然在这臭小子面前落泪。
　　“你虽然很跋扈、很喜欢调皮捣蛋，但是你心地很善良啊。”算是吧！毕竟帮助他们祖孙把马车拉出来了。“你肚子里虽然墨水不多，但是很能逗人开心啊。”抛弃成见的话，刚才那几个笑话，还是勉强可以笑一下的。
　　严颢忽然不说话了，是啊！或许他一开始就对这个女孩子有偏见。如果放下偏见的话呢？
　　“我到底是不是讨厌？”长孙雪仙心想这个人说话真是急死人。
　　“不讨厌！你、、、你很可爱！”说话间，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很可爱吧。偷偷地看着她。
　　长孙雪仙抬起小脸，破涕而笑。“谢谢！”
　　严颢却一下子看的呆了。长孙雪仙真的很漂亮，淡淡的眉，机灵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微翘的樱唇。粉嘟嘟的脸蛋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
　　那一抹微笑那么率真、那一句谢谢那么诚恳。活像他拯救了她。
　　可是，这种气氛没有维持几秒，当长孙雪仙用衣袖胡乱擦掉眼泪，当她的机灵古怪重新显现在脸上，当她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姐妹了。”
　　严颢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大白痴。可是对她却再也没办法真正的动怒。在这一刻，他的心开始慢慢的融化了。

　　这一日，一行三人来到一座名为坞里的小镇。
　　“今晚就在这个客栈住上一晚吧！”严家老爷子领着两个孩子往客栈里去。
　　长孙雪仙心情大好，“终于可以吃顿好的了。”
　　“就知道吃！”严颢也揶揄道。这个丫头未免太会吃，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但是性格却令人不敢恭维。
　　“小子，民以食为天。有能耐你不吃饭看看。哼！”长孙雪仙故意用肩膀撞了严颢一下，大步流星的向客栈内走去。
　　小二殷勤的招待着。
　　三人抖了抖身上的雪，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好。严老爷子点了几个小菜，然后慈祥的看着一对小儿女斗嘴。
　　“三位客官，打扰一下。请问店外那匹棕红色的小马是哪位的？”店小二一边上菜一边打听着。
　　“本姑娘的，怎么？你也觉得我家君子是匹好马？”长孙雪仙骄傲的道。要知道，这匹马可是长孙权前年到塞外游历花了重金买下来的良驹，据说可日行千里。
　　“真是好马、、、好马！”店小二赔笑道。
　　这段插曲谁也没在意，三人有说有笑的吃着饭。
　　那边厢，店小二左转右转，进了后院的一间厢房。
　　“怎么样？屋内一个浑厚的声音问道。”
　　店小二哆哆嗦嗦的道：“是那个小姑娘的马。各位大爷可以放了我家掌柜的了吧？”
　　“放心，我们只是奉命行事。除了目标意外的人命我们没兴趣。”一个女子含笑说道。
　　店小二却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发麻。
　　“大哥，二姐这次这招守株待兔真是用得妙啊！小白兔自投罗网了。”另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道。
　　“那是！”女子得意洋洋的道：“你二姐我是何人。”
　　“好了！二妹！赶快做完这桩买卖，我们也该收山了。”浑厚嗓音再次响起。
　　“是是！大哥您说了算。”

　　崇正公主府，一个中年美妇半眯着双眸，斜靠在贵妃椅上。左右各有一个俊美少年伺候着。
　　名唤落梅的贴身侍女端着一盘新鲜的龙眼走了进来。挥手示意两个少年离去。
　　美妇缓缓的睁开双眼，懒懒的道：“事情怎么样了？”
　　“刚接到飞鸽传书，说是在坞里镇找到长孙家那个丫头了。”落梅放下龙眼，蹲到美妇身旁，轻轻的敲着她的腿。
　　美妇拿起一枚龙眼放到嘴里，“恩！很甜！”
　　“可是奴婢不明白，公主为何要找那三个半吊子的杀手。”府里随便哪一个都可以轻而易举解决的事情，为何要劳烦外人。即使请杀手，逍遥谷里好手如云，为何要找他们。
　　“落梅！”大长公主唤道：“如果我杀了长孙雪仙，宫里那个主儿会善罢甘休？照儿若是知道了，还会善待双儿么？”
　　“那个月妃娘娘未免太嚣张了。”落梅忿忿，想起几天前在宫里月妃那个冷淡的样子，也太不把公主放在眼里了。
　　“红颜未老恩先断”崇正公主冷笑道：“现在皇上把她当个宝，她眼高于顶也是难免的。只是，今日她结下的怨，他日必定收获十倍百倍的痛苦。”
　　落梅恍然大悟，“您是说，那位娘娘有朝一日会、、、”
　　“本公主什么都没说过。”崇正公主抬起芊芊玉指拾起一枚龙眼放入嘴里，叹道：“恩！真的很甜。”

　　白雪皑皑的烽烟谷底，寂静无声。冬日的月光异常的清冷。气温低的令人不堪忍受。一个老者皱着眉头端详着躺在他禁地的一双儿女。
　　男孩子紧紧的护着怀中的少女，俊秀的五官拧在一起。发紫的嘴唇紧闭着。似乎痛苦得不堪忍受。他怀中的少女面如白纸，没有一丝人气。
　　老者摇摇头，准备离去。他早已决定与世隔绝。他们的生死自有天定。
　　然，走出两步却又迟疑。杀人不过头点地，毒叟对两个不更世事的孩子下手如此残忍。那男孩分明中了“破魂”，女孩子中了“灭灵”。
　　“破魂”之毒，不在毒其身，而在毒其心。使人日日受幻觉所扰、夜夜不能眠。
　　“灭灵”，开始会令人忘记很多事。渐渐的会令人再也记不住事情。慢慢的变得痴傻。
　　与其这样，这对小儿女倒不如死了干净。
　　转头看了一眼，发狠的向前走了几步。复又停下。哀叹一声：也罢，这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老夫就破一次例。

　　二月初二龙抬头，黄道吉日，宜嫁娶。
　　繁京城内的百姓一大早便聚集到崇正公主府门外，今日是崇正公主的宝贝千金出阁的日子。据说当今天子亲自驾临送亲以示重视。为了一睹天颜，公主府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京兆尹只好出动兵马以维持秩序。
　　段静莲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嬷嬷们摆布，平日里苍白的笑脸泛起淡淡的红润。崇正公主端坐在一边，慈爱的看着宝贝女儿。
　　她有一头如墨的青丝，如柳叶般的双眉下，一双新月眼弯弯的，有与生俱来的娇媚。娇俏的鼻子，樱桃般的红唇。
　　“双儿，娘会守护你一生，让你比任何女子都过得幸福。”
　　“娘，只要能陪在照哥哥身边，双儿就已经很幸福了。”她清丽的眼里柔情似水。
　　她段静莲不要那些表面的东西，她只求照哥哥一个温柔的拥抱，一句贴心的话语。从小的时候开始她就仰视着的男子，用己命也要守护的男子，终于要成为她的夫君了。她是如此的感激上苍。
　　崇正公主含笑的拉住女儿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喜婆来催。
　　段静莲娇俏的红颜被大红的喜帕遮住，由喜娘掺扶着拜别了父母。叩拜了皇上。一步步走出了崇正公主府。
　　樊照一身喜服端坐马上，面上是一贯的清冷。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不要、、、、不要、、、不要啊、、、”泪水顺着脸颊缓缓的滑落。她睡得极不安稳。
　　床边的少年俊眉紧蹙，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想传递给她一些力量。嘴里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仙儿、、、仙儿、、、、”
　　门口，老人叹息的摇头。三个月过去了，床上的丫头再不清醒过来，即使大罗神仙驾临也回天乏术。
　　长孙雪仙醒了，但是她变得很沉默。常常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严颢试图开导她，但是却不知从何说起。
　　自那日客栈遇到那三个半吊子杀手之后，之后他们遇到的杀手至少有三批。
　　一批自称来自大长公主府，一批应该是严家某个夫人派来的，另一批却来路不明，但是武功高强。为首的老头谈笑间就取了爷爷的性命。却不肯轻易杀死他们。他似乎很自负自己的用毒功夫，觉得天下间无人可解。他和蔼可亲的笑着说要叫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严颢知道如今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复仇，但是总有一天他会手刃仇人。

　　这一天，长孙雪仙的气色好了很多。她看着在窗前端茶送水，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严颢。轻启朱唇：“李伯伯有意收你为徒。”
　　严颢听她说的是肯定句，也就没有作答。
　　“你留在这里吧！你那几个姨娘欲至你于死地，你父又不护着你，你何苦去受那份罪？”
　　“那你呢？”严颢反问。
　　长孙雪仙苦笑，即使自己这条上京的路直连接黄泉，她还是要去的。
　　“你还是不肯死心？”那个男的真的那么好？值得她拼了性命要去他的身边。
　　长孙雪仙摇摇头，“他不好！如果好，他不会舍我。可是，不当面问清楚，我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即使要伤的遍体鳞伤，我也要听他亲口对我说，他不要我。”
　　她倔强得令人心疼。
　　严颢走到床边，他想将娇小、羸弱的她抱在怀中，想为她挡风遮雨，想好好的安慰她。可是她不需要。
　　他的手始终不敢触及她。
　　她近在眼前，但是他却知道她的心在天边。
　　“值得吗？”他问。
　　“不知道！”长孙雪仙幽幽地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去弄清楚，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甘心，我一定永远都无法幸福。”
　　可是如果你得到的答案令你心碎，这辈子你还会幸福吗？然而，严颢始终没有问出口。如今，如果说只有一个人是他不想伤害的，那么一定是长孙雪仙。
　　“我陪你去！”这是他的坚持。只要一想到，她要在他目光所不及的地方肝肠寸断，他就坐立不安。
　　“我不想在害死了严爷爷之后，再害死你。你想让我一辈子背负这两项大罪么？”长孙雪仙几乎崩溃。她害死了人，这一件事情夜夜折磨着她。
　　严颢知道这很残酷，但是他不得不说，“如果你不让我陪着你，我现在立刻去死。你依然良心不安。”
　　“你、、、”他威胁自己。长孙雪仙杏眼圆睁。
　　“你让跟也好，不让跟也罢！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长孙雪仙愣愣的看着他。
　　严颢难言尴尬，别扭的道：“经历这么多生死关头，我、、、我早已把你当成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