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路黎明》明章

1、初遇

　　1936年 12月
　　紫粉色的云彩厚厚地堆在天边，离得近的天空仍然泛着蓝色，上面零星地挂着几颗碎星星。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一天温暖的太阳让柏林从干冷的雪里又重新活了过来，虽然田野里仍是白茫茫一片，却依稀能听见远远的犬吠声，路面上的融雪已经被汽车压出了两条深深的黑色车辙。
　　赫尔塔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她理了理自己的大衣领子，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围巾里，棉线的毛软软地贴在脸颊，尽可能地把身体的热量传递给裸露在外的皮肤，戴着手套的双手有些许的僵冷，她活动了一下手指，努力让自己热起来。
　　许是快到了，不然不会有那么深的车辙，融雪的傍晚更冷，得让自己暖和暖和。赫尔塔垂了垂眼睛，开始思考这里与市区的距离。
　　车子又拐了几个弯，穿过一片松林后，终于停在了一栋米白色的三层小楼面前。赫尔塔拿过身侧的箱子下了车，小楼前站着三个人，门口暖黄的灯光照得她看不清那三人的脸，只能看见右边的女孩挽着中间年轻妇人的手臂。
　　赫尔塔心下了然，摘下手套微微欠身，“科尼格夫人您好，我是赫尔塔-摩根斯特恩。”
　　“您好，摩根斯特恩小姐，快到屋子里面来吧，外面可太冷啦。”科尼格夫人眨了眨她那托帕石一样的蓝眼睛，让了一步引赫尔塔向大厅走去。
　　赫尔塔拎着箱子跟在科尼格夫人的身后，顺着灯光她看清楚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是科尼格小姐，她的目光一直偷偷盯着自己，和她妈妈一样，她也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还没褪去稚嫩的脸上挂着小雀斑，小脸在外面冻得红红的，身上还穿着马术服，想来是刚回来就被叫过来见自己；另一个是一位中年太太，她穿了一件棕色的厚毛呢裙子，身材略略微胖，见自己看着她，她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想过来帮忙拎箱子。
　　赫尔塔微微摇了摇头，快步走进大厅。生着炉火的屋子温暖干燥，屋子里还存留着一息食物的香气，踩过橘粉色的地毯，科尼格夫人拉着她的手走向沙发。
　　“请坐，我能叫您赫尔塔小姐吗？”科尼格夫人为赫尔塔倒了一杯红茶，“请自己添加热牛奶吧。”
　　“没问题，谢谢您，科尼格夫人。”科尼格夫人看起来不是很年长，她笑眼盈盈地看着赫尔塔，金发被掖进了耳后，耳朵上一对浅白色的珍珠耳环，身上一套海蓝色的丝绒裙。相比起赫尔塔平时教导家庭的夫人，科尼格夫人显得随性、自由很多，也更亲近一些。
　　“这是英格，以后就麻烦您教她文学了。哎呀！您是不是还没有吃晚饭呀？”科尼格夫人并没有听赫尔塔的回答，站起来转身就往厨房走去，“您稍等一会儿，先吃个晚饭吧。”
　　“妈妈，我也没吃晚饭！”英格坐在了科尼格夫人刚刚坐过的位置，“您好，赫尔塔小姐，我是英格，”她向赫尔塔伸出了手，“您真漂亮，难怪妈妈转头就忘了我。”她歪了歪头，眼睛里透着一点讨好的意味。
　　“你好，英格。”英格的手掌湿润而温暖，赫尔塔握了握女孩儿柔软的手掌，“要不要先来一杯热牛奶？”她静静地看着英格，年轻的女孩儿已经开始绽放她的魅力，热情地、直白地交流，身体纤细、性情活泼，像一朵未开放的粉色矢车菊。
　　“你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像宝石一样明亮。”英格明显是受她妈妈影响，并没有回答赫尔塔的话，“但是热牛奶就像泥浆一样糟糕，我还是欣赏欣赏美丽的赫尔塔吧。”赫尔塔听了耳朵略微有些泛红，她知道这是小孩子的甜言蜜语，目的鲜明而不择手段，但她还是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赫尔塔将大衣放在沙发上，她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羊绒裙子，许多家庭喜欢家庭教师或者佣人可怜一点，以此来衬托出自己的生活环境的优越。赫尔塔很清楚这一点，于是她常常用示弱作为自己的武器，但她很不喜欢这样，因为她很怕冷。
　　晚饭时间，科尼格夫人和那位不知名的中年太太为她们俩准备了沙拉和香肠，英格明显是饿了，她吃了两根巴伐利亚白香肠，但是她拒绝了睡前牛奶。
　　把英格赶到楼上休息后，科尼格夫人吹灭了餐桌上的蜡烛。
　　“赫尔塔小姐，您的房间在三楼，和英格在同一个楼层可以吗？那里风景很漂亮。”科尼格夫人切了一块苹果给赫尔塔。
　　“谢谢您，让我住在这里。”赫尔塔谢绝了科尼格夫人倒给她的第二杯牛奶。
　　“你在很多军人家庭都做过家教，我相信你明白其中的关窍。当然我们家其实没有那么严肃、紧张，你不用害怕。英格才16岁，我希望她能成为一个自由、浪漫、愿意去追求爱的人，不要像我一样，被一方小小的天地捆缚住了，更不要像他爸爸一样，成为国家的奴隶”科尼格夫人拿手指摩挲着杯沿。
　　“赫尔塔，我知道这些话对于初识来讲是过分了，但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人，我一直都在为英格物色家庭教师，所以当你在大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时，我就在关注你。我真的希望你能帮助她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勇敢地、自由地去生活。”
　　赫尔塔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跟着科尼格夫人走向了三楼。这个世界上，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连赫尔塔自己都不知道。漂泊的人向往安定的居所，有所归的人向往更随性的人生。更可笑的是，一位军官的夫人居然在战争年代谈自由。
　　赫尔塔没有继续想下去，这不该怪科尼格夫人，她也并不自由。

　　简单洗漱之后，赫尔塔坐在了露台的藤椅上。冬日的夜晚格外寒冷，她揉了揉脸，努力让自己从一天的疲惫中解脱出来。夜晚的星空很亮，许是今天是个晴天的缘故，伴着微微的星光和房间里的灯光，她终于能看得清自己在一个什么环境里。整个三层小楼被松树围了起来，花园里都是白白的积雪，中间是一个冻得结了冰的水塘，角落里坐着一个孤零零的秋千。再远处就是大片的松林，想来就是来时经过的风景。整个房子并不算太大，坐落在这郊区，更像是一个远离世界的避难所。
　　“赫尔塔小姐！”
　　赫尔塔急忙转过头，发现英格在旁边的露台上冻得哆嗦。
　　“小英格，还不睡觉呀？”英格只在睡裙外面披了一个毯子，头发毛躁躁的。赫尔塔皱了皱眉，这个天气还是太冷了一点。
　　“赫尔塔小姐，您住在我隔壁我真高兴。我忘了跟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啦！”
　　“你说吧，”赫尔塔把自己的大衣脱下，递给英格。“说完就快回到屋子里去。”
　　“祝您晚安！”英格接过大衣，“您在外面太冷了，快回去吧。”说完就钻进了屋子里，隔着玻璃跟她打手势。
　　赫尔塔笑笑，小女孩儿很贴心，把她的衣服要走了，她只能回到房间里准备休息。
　　“祝你也晚安，小英格。”赫尔塔在心里道了一声晚安，并没有说出来。

作者有话说

　　由于体裁限制，时代背景不做过多介绍。
后续写作应该会堆一些参考文献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