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常有雾》晏晏晚秋

31、第三十一章

　　“走，去我们真正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崇阿拉起林岚的手腕，顺风而起。
　　林岚跟随他飞起来，再回头看了这个小村庄一眼，心想，你一定要好好的。
　　看着林岚一脸怏怏，崇阿勉为其难地开启话题，说：“若不是你，我那日不会出现在这里，不会入人间。”

　　“是吗？”
　　“是，我一贯解决纠纷的方法就是天降惊雷，以作威慑。”崇阿说，“懒得现出身形，更别说有耐心一个个地去这些地方。”
　　“是因为我看见了你，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的人。当时你还是一小小雾妖，法力并不强大，即便如此，你还是流转于战圈之中，敢于当人群中的异类。”

　　“你太让我惊喜了。”崇阿语速放慢，说，“又惊喜又惊艳。”
　　“我就想，这世间哪怕就只有这么一个你，我也愿意来世间走一遭，同你一起。”
　　“我觉着你一定能带给我很多惊喜。”崇阿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说，“的确如此，一路来，你给了我无数的惊喜和感动。”
　　说话间两人落地，崇阿松了手，林岚眼前一亮。

　　景还是去年的景，他一眼就认出了去年的那株小野花，林岚俯身，盯着小野花，说：“好久不见，我们又回来了。”
　　说罢，林岚轻轻笑了出来：“所幸这里还很好。”
　　崇阿带点欣慰地看着小白花，袖中食指轻轻一点。
　　“你好！我叫白苏。”
　　林岚疑惑地看着小白花，奇道：“你可以跟我说话了？”

　　“可以，但还不能化形，多亏了山灵大人赠予的灵力。”白苏说，“还要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林岚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坐下来，说：“不用客气，是阿崇救的你，这一年，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这里的景色很美。”白苏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欣喜，“没有人闯入这里，我专心修炼，闲暇之时跟族中兄弟姐妹聊聊天，听听长辈讲故事，自在惬意，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化形了。”

　　“到时候我会去找你们的！”
　　之后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崇阿没有留意，他站在林岚身后，忽然心中涌起一阵慌乱的感觉。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崇阿敏锐地抬头看天，只感觉这风和日丽之下有一股暗流。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压下心中不安的感觉，闭眼，元神与苍嶷上融为一体。
　　那一瞬间，来自各处的疼痛如巨浪，一层一层地压过来，来得太多、方向太杂，以至于崇阿都要分不清每一个来自哪一个地方。
　　看来他们是彻底死了打架的心思，大肆破坏起环境来，崇阿讽刺地想。

　　林岚就这么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带着他洁白、温和的雾气。
　　所有的疼痛褪去，崇阿眼中就剩下林岚一个人。
　　“罢了。”他笑叹道。
　　林岚刚站直，就听见这么一句没有没尾的轻叹，他歪头，问：“怎么了？”

　　“没事。”崇阿嘴角上扬，说，“心情好起来了吗？”
　　“嗯。”林岚笑道，“世间有恶就有善。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总要向前看的。”
　　崇阿点点头。
　　林岚靠近他，问：“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崇阿想也不想，顺口道：“依你。”

　　“我觉得你方才灵气用得太多了，你需要休息。”林岚说，“天也快黑了，我们找个地方住一宿。”
　　崇阿沉默了一下，说：“……我没事。”
　　“从这条路走，沿路修补过去，到前面的村镇就差不多深夜了。”林岚说着，率先迈开脚步走，“你不要出手了。”

　　被照顾了的山灵大人有点儿憋屈。
　　但每当他要出手，看着林岚带着指责意味的眼神，他又默默地放下手。
　　实在是不忍心拒绝眼前人。

　　深夜，两人到一客栈落脚。
　　客栈老板问：“客官要几间房？”
　　崇阿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岚：“一间，谢谢。”
　　山灵大人更憋屈了。

　　刚进屋，崇阿说：“你睡床榻，我坐着眯一会，这事没商量。”
　　林岚不解地看着他：“上房床榻够大，为何要坐着？”
　　崇阿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后者眼神澄澈，没有一丝杂质。
　　林岚退后一步，把他推到榻侧，说：“睡吧，我睡觉不动的，不会吵你。”

　　“林岚，你当真是一点都不懂……”崇阿话说了一半又顿住了，林岚一脸懵的样子总让他觉得这话要是真说出来了就是在教坏小孩。
　　“懂什么？”林岚莫名其妙，“不能一起睡觉吗？”
　　崇阿又看了他一会儿，心说我真是败给你了。

　　他衣服也不脱，上了床榻就盖上被子，心想，只要你我心里都没那心思，我们就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堂堂正正、坦坦荡荡。

　　林岚笑盈盈地在他旁边躺下，说：“明天见，阿崇。”

　　隔着一段距离，林岚身上淡淡的清新感传来，崇阿扼杀了想要把林岚拢过来的心思。
　　雾刚出现的时候又没少揽在怀里睡过，崇阿改变想法，有心思就有心思吧，只要他没那心思，我就当什么都没有。

　　兴许是身旁的雾气太过熨贴，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崇阿一觉睡到天明。
　　崇阿睁开眼的时候林岚还没醒，他微微偏头看去。
　　林岚面容清秀，双眸紧闭，睫毛轻垂，薄唇微抿，安宁、静美。
　　崇阿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种睁开眼就看见心上人的感觉可真是……抹了蜜似的甜。
　　正看着，林岚眼皮微动，慢慢地睁开眼来，对上身侧的目光，像是撞入了春风里。
　　林岚下意识地一笑，说：“早啊。”
　　崇阿别开目光，一下坐起来，状似平淡道：“嗯，早。”

　　“睡得怎么样？”林岚也坐起来，揉揉眼，随口问道。
　　刚醒来，林岚的声音透着一股软糯，像是柔柔柳絮飞到心坎里，撩了那么一下就飞得无影无踪。
　　“挺好。”崇阿加重了咬字得音量，下了塌，看窗外云雾绕青山，碧水环村镇，以转移注意力。
　　林岚“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向着五浮山的方向去罢。”再次启程，崇阿说，“五浮山地处西南，我观察过了，这条路上环境破坏得很严重，往这条路走，到五浮山，至少都得一个月。”
　　林岚顺着他指的方向，点头说好。

　　路上，林岚问道：“五浮山？我倒是没听过这名儿，那日雪狼王说起我也很诧异。”
　　“五浮山是一座荒山，人烟稀少，雪狼历代都居住在那里。”崇阿解释道，“我之所以对这座山有印象，是因为雪狼在那住久了，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跟雪狼族一样的臭脾气，很难摆平。”
　　林岚皱眉：“这样一座山怎么也会受到破坏？”

　　“不知道，人类做什么事情都能给你编出一个由头。”崇阿淡然道，“雪狼一组向来恋家，若是正如朗月所说，连他们都住不下去了，那五浮山情势不会好到哪里去。”
　　想起雪狼王狠戾的眼神，林岚喃喃道：“他这么孤傲，不会伤人吗？”

　　“与其说不会，不如说不敢。”崇阿用冷淡的语调说出残忍的事实，“雪狼族与人族冲突不断，千年前雪狼族数量锐减，他们能抓死一小部分的人，但也抵不住密密麻麻的人群。”
　　“你看他凶狠，其实找的都是软柿子捏，他的族人不如他强大。”崇阿说，“一个种群，只余首领，当然也无法繁衍下去。”

　　林岚的目光有些涣散，他轻轻说：“这世间真的挺残忍的。”
　　“向来如此。”崇阿继续说，“不只雪狼一族，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部族，也深受其苦。”

　　“那么你呢？”
　　崇阿倒是没想到他会把话题套在自己身上，他沉吟片刻，无所谓地笑道：“我？我孑然一身，无甚牵挂，往大了说，也就还有一个你，你怕吗？”
　　林岚也笑了起来：“我亦孤身一人，定不会成为拖住你脚步的牵挂。”

　　“再说了。”崇阿看像路旁的生灵，“无论是怎样的穷途末路，我们都不会做出伤害无辜、弱小的事情。”
　　他的语气忽然变冷，继续说：“所以，无论他们多么凄惨，他们经历的事情多么绝望，都不值得我怜悯。”
　　林岚轻声笑了笑，不予评价。

　　“但你不一样，你不是我，没有这一身的责任。”崇阿又说，“你想心疼就心疼，想同情就同情，想施以援手就施以援手，横竖我就在你身边，没有谁能够质疑你、谩骂你。”
　　林岚点点头，半感慨道：“你把我保护得那么好，无论是发生什么……”

　　“即使是我不保护你，你也会是这样的。”崇阿打断他，定定地看着他，笃定道，“你已经很好了，林岚。”
　　“是吗……”林岚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一生，自答道，“是吧。”

　　又是一年春风吹、山花开，春水来、林叶盛，温柔与希望悄然滋长。
　　温柔在身侧，希望藏心中，崇阿不由得想起了去年的春天。
　　崇阿再次觉得，春天真是一个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