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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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破，日未出月未落，大地静默。
几声空灵的鸟鸣突然从山谷深处翩跹而来，似乎是在叫醒沉寂的万籁。
苍嶷山沐浴在熹微晨光之中，森林里的露气深重，花叶上的露水泛着冷光，深色的树叶在细风里轻轻摇曳。
却是没有雾。
借着微弱的晨光，隐约可以看见其中一颗树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深色的衣服，墨发披散，背脊挺直，几乎要跟森林融于一体。
他好似不怕冷，也不怕这深重的露水湿了衣裳。
“青山常有雾……”他轻声呢喃。
他的声音低沉里带着沙哑，音量不大，却有着能够响遍整座山的穿透力。
“雾里有青山。”
他稍稍抬头，像是在看那轮将去未去的孤月。
“林岚……”
喊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语调变得温柔缠绵，就连那无波的眼眸中都洋溢起星光。
顶头无星，哪里来的星光？那分明是满到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
日出东方，天色彻亮。
墨绿色的身影依旧在那里，一动不动。
“崇阿，我就知道你又坐在这里！”
人未至而声先至。
转眼之后，树干上多了一个青色身影：“你说你都成神了，怎么还天天待在山里。不上天界玩玩？”
“等人。”
青衣人伸了个懒腰：“你都等了几千年了，也不睡觉，之前山灵圈里流传的‘睡神’称号好像不是你的一样。”
“安岳，为什么。”崇阿看着这片森林，似乎眼中只有这一片天地，其他的万事万物俱与他无关，“为什么不起雾呢？明明水分和温度都跟从前一致……为什么它就是没有雾呢？”
“我说你这怎么这么冷。”安岳拍拍他的肩头，宽慰道，“谁知道呢，可能是机缘未到罢。”
安岳转念一想，又絮絮叨叨道：“这么说来，我好久都没有看见过雾气了，以前还是山灵的时候就那么一点，成了山神之后好像都没有见过了。”
崇阿自言自语：“这是他最喜欢一片的森林啊……他开心的时候在这里起舞，在空中开出晶莹的雾花。”
“林岚，你怎么还不来？”
“我真的……好想你。”
虫鸣鸟啼堪堪止住，露水凝结将滴不滴，阳光普照无垠大地，但崇阿一直盯着的地方空空如也。
没有人，也没有雾气。
这段漫长而遥远的记忆要从最开始说起。
山皆有灵。
苍嶷山是一大山系，纵横东西，处于灵力极盛的一方，养育无数生灵。
传说苍嶷山山灵崇阿极懒，脾气极差，手段极狠厉，几千年来鲜少苏醒。
但是这次，崇阿被吵醒了。
他看着西南角厮杀在一起的人和妖，面无表情。
灵力相接，山中灵气被震得散于四方，打斗之处，绿叶凋零，鲜花枯萎，荒芜一片。
正想天降惊雷，平此纠纷之时，崇阿看见战圈以外，有一白衣青年来回走动。
他巧妙送走误入的百姓，护住周身的花、草，一切生灵。
崇阿将雾妖锢在山中，傍着雾气而睡，周身清凉，他对雾妖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雾妖同他本体一般，清清冷冷却又温文尔雅。
崇阿来了兴致，他隐约知道雾妖这些年一直乐善好施、救人助人，知道他在学习人类的举动，还总是温温柔柔地待人。
机缘中崇阿曾看见雾妖心悦处于林中翩翩起舞，雾气聚拢又散开，在空中开出淡白的花，将山林拢入一片迷蒙之中。
能够做出这般举动的，定是个明媚的妙人。
自那时起，崇阿便对这妖起了探寻之心。但由于他实在是太懒，懒得动弹，所以仅仅是起了探寻之心。
而此时此刻，被吵醒的崇阿没了睡意，正想活动活动数年未动的筋骨。
眼见着一方稍占上风，步步逼近，另一方全身而退，崇阿化了身形，悄无声息地靠近战斗圈。
“你做什么？大敌当前，你竟也不加入我们的阵营共同御敌？”
“净做些无用之事，苍嶷山灵气充沛，这点损失，过几天自动就好了，用得着你多此一举？”
“我看你这妖怪就是不想与恶人为敌。”
“果然是妖非人，对此歹毒之妖你也不忍对付？”
“妖怎么了？妖也分善恶，不像这妖怪的假慈悲，我们一族在正邪之役中可出力不少。”
白衣青年抬手放出灵气，将一朵枯花重新化活，面容带笑，并不反驳。
新绽开的花朵随风而动，好似在亲昵地蹭着他的手掌。
忽而一道力量破空而来，林岚神色一凛，这道力量铁了心要击中花朵，以林岚功力，拦不下来。
林岚还没来得及聚拢雾气，这力量没能触碰到花朵，只见白光一闪，风平浪静，仿佛刚才的汹涌狠厉的就只是一个幻觉。
林岚清晰的感觉到，手掌之下是纯正强硬的灵气。
袭击之人面露不忿，却也无法再做什么，只得愤愤离去。
林岚疑惑地看着那朵小白花。
这是一朵再寻常不过的小野花，随处可见、可有可无，所以被人忽视，被人摧残。
但如此生灵，有何过错？
林岚不再纠结，而是把目光放到周遭枯败的环境中，手下慢慢聚力。
霎时山中的雾气聚拢而来，在他手下渐渐变浓，变为纯净的白色。
像是从天上跌落下来的浮云，也像是冬天覆盖在大地上的白雪。
“我来。”
这一个声音，如冽冽冷泉破冰而出，如润润玉珠倾倒而下，空灵冷冽，又深远明朗。
林岚抬眼看去，风静云止，天地明澈，只见一墨绿色衣袍的青年步步穿过雾气走来，眉眼深邃，容颜俊朗，一举一动之间，可窥见几点与生俱来、藏无可藏的威严。
手下聚拢的雾气不知不觉散开，留下薄薄的，半透明的一层。林岚愣怔着，以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来人。
崇阿略一抬手，灵力倾泻而出，方圆几里，死灵复生，枯木逢春。
林岚带笑拱手：“多谢公子施以援手。”
“与世人不同，你有善心。”
林岚笑笑，不承认也不道谢，而是自我介绍道：“我是雾妖林岚，意为山间雾气的林岚。”
崇阿侧身看他：“树妖叶崇，崇高之崇。”
我从未见过他，为什么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林岚心下疑惑。但比起这一点小小的疑惑，林岚有更深的疑惑要说。
“我奔走这数月，头回遇见同路人。”林岚召来丝缕雾气，双手翻飞，将其编作花形，他嘴角带笑，一双明眸美丽动人，“部分妖族四处作乱，即是不作乱的妖族也被人类盲目讨伐，苍嶷大地其实已经疮痍满目，我想问先生一个问题，你可知为何我们能够滋补大地，让损伤之处重载灵气？”
“因为你我身上灵气皆出于苍嶷，同源相补，也就是把自己不易修得的道行散出去罢了。”
雾花散开，浅白雾气缠绕在他指尖，他恍然道：“难怪我近来觉得修为不如从前，原是修行来得难，去得容易。”
崇阿望向远处：“一座山的灵气是有上限的，一处受损，另一处滋长，受损之处反而难以恢复。”
顿了顿，崇阿再补上一句：“便是这日月精华它也争不过灵力充沛之地。若是无人倾灵力修补，可能得等上个几年。”
林岚：“那灵力皆出于苍嶷的人多吗？”
“多啊。”崇阿轻嘲，“在苍嶷山上化形的妖、一直在苍嶷山修炼的人，摄入的皆为苍嶷灵气。”
“以我灵气，恐怕不足以修复整个苍嶷山，若是可以凝结他人……”
崇阿笑出声来，回头看他：“你觉得，除了你这天真的小妖，还有人在意吗？”
林岚轻轻捏掉手中的雾气：“你不是也在意吗？你可以和我一起吗？天下之大，尚可一试……”
这小妖怪是在邀请他去人间吗？崇阿想。
“不必。”崇阿走进他，狂妄道，“有我就够了。”
说这话时，他的语调微微上挑，仿佛轻燕飞过湖面，触水无痕。
“但是，治标不治本，你有没有想过，你这厢补好了，那厢他们又打起来了，你待如何？”
林岚坦然道：“想过，我不知道。我一路都在寻找破局之法，现下，尚未找到。”
破局，一个小妖怪有什么局好破的，崇阿有一种山灵的责任被他莫名其妙地担了去的想法。
崇阿沉吟片刻，右手掌心化出一片小小的金树叶：“继续找，我可以与你一道。服下这个，可恢复你损失的灵气。”
“你的灵气……”
山灵的灵气别说修补了，再创一座完好的山出来都没问题。
崇阿非常自然地胡说八道道：“充足得很，先有树后成山，自苍嶷有灵之始，我就已经存在了。”
林岚没有质问他为何不早站出来，而是爽快地接过金树叶，放入口中。
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只觉眼前景象虚虚一晃，再定睛看去，山川明丽，连视野都开阔起来了。
崇阿：“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我原是想去淞西，途径此地，恰逢打斗，这才遇见了你。前些日子淞西有一场大战，我沿途听说那里枯死了好几棵百年老树，目光所及之处寸草不生，就连淞水也水势骤缩。”
“嗯，走吧。”崇阿抬步向西。
林岚拉住他：“……淞西在这边。”
崇阿淡定道：“哦。”
他很快就松了手，迈开步子走在前头：“不远处就是邬宁小镇，我们先去买些吃食吧？嗯，你吃不吃人间食物？我已习惯……”
“没吃过，可以吃。”
“还挺好吃的，人间烟火琳琅满目，也有一番别样的景致。我带你去。”
“好。”
崇阿忽然问道：“你喜欢人间吗？”
林岚温和地笑着：“我喜欢山明水净、生机勃勃，人类相亲相爱、怡然自乐的人间。光是看你可能体会不到，待你真真正正的融入进去的时候，你也一定会喜欢上的。”
崇阿认真地应道：“好啊。”
正是饭点，远远的就可以看到邬宁镇上空的袅袅炊烟。
民以食为天，不管一个地方贫穷还是富裕，有烟火气，有油锅里的“滋滋声”，有小摊贩的叫卖声，才似人间。
崇阿一路看来，直觉这个小镇不是很富裕。
路上不乏衣裳褴褛，瘦骨如柴的行乞之人、商贩个个眼神精明，逢人上前就盯着对方的钱袋看，更有哭闹着想吃馒头却被大人扇了几个耳光的小孩。
崇阿非常清晰地看见了林岚眼里泛出来的不忍与痛心。
真正走入了这个小镇，崇阿越觉得这里的气氛让人很不舒服。
空气中混杂着鱼腥味，还隐隐透着一股霉气。
南方多水，食物不易保存，放上个几天就腐烂变质。
遥见一孩童迎面奔来，后边是一中年人边追边喊：“臭小子，没付钱就想跑！？给我站住！”
“救命啊！杀人啦！啊啊啊让开让开，刹不住了……啊！”
黄毛小子一头扎在林岚身上。
林岚被这冲劲逼得退后两步才堪堪立住，却是及时把小孩拢入怀里，防止他被震得摔倒。
“别让我抓住你！”
小子一个激灵，猛地从林岚怀里挣出来，撒腿就跑，一边喊：“谢谢漂亮哥哥！山灵保佑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