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缘木》麦麦临泽

8、返校

　　依为民抢着把洗碗刷锅的事儿干了，跟老太太待一块儿，十有八九是消遣自个儿，谁知道能扯到哪里去。
　　有一次可不就说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依为民甚烦这个，逃之夭夭了。

　　以前依坤小，老太太没说过，但终究是心里装着这事，依为民能从母亲看他的眼神里觉察到。
　　现在既然母亲开始提起了这个，依为民觉得迟早是要面对的，可是他还没有想好，还没有想好……
　　所以这段时间尽量以避而不谈的方式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

　　依为民洗刷完锅，从厨房里走出来，拿了洗脚盆，坐沙发另一端泡脚。
　　为什么这时依为民悠哉悠哉了呢，是泡脚而不是涮脚呢，他看到依坤从客厅走过时才想起来，依坤在，老太太一般不怎么叨叨他的事。
　　感觉又逃过一劫了呢。
　　依为民大躺特躺，嘴里哼哼着调调。

　　老太太坐沙发角里，拿着自己的针线篮子不知道又在缝补什么。
　　“爸，十五路最早一班车是什么时候”，依坤出来倒水准备喝药。
　　“好像是七点”，依为民探起脖子来：“要去上课？”
　　“嗯，我没事了，早知道这么容易好，就不回来了，学校的课多，落下了，不好补”，依坤说。
　　依为民坐起来：“我看。”
　　依坤过去让量了体温。
　　依为民：“记得把药拿上。”
　　“嗯”，依坤说。

　　“买的衣服就穿了吧，接下来没有什么好天气了，小心给冻坏了”，依为民接着说。
　　“嗯”，依坤应道：“你也一样。”
　　依为民半耷拉着头，像一根杆杆上挂着的个萝卜，凭着杆子的柔韧度颤巍将点着头。
　　依坤喝着水去厨房瞄了一眼，收拾的还行，只台子上没抹干净，水印子拉扯的像是拖拉机点着劣质柴油喷出的尾气，尘卷雾卷的，他拿了抹布又擦了一遍。

　　“奶奶我明天回学校呀”，依坤从厨房出来。
　　老太太抬起头来：“回学校？感冒好了？”
　　“好了，没高烧，头不晕，眼不花，走路不飘，恢复如初”，依坤说的像是用了某产品回馈效果诵背稿词似的。

　　老太太呵呵呵笑起来：“你看，别逞强啊！”
　　“没逞强”，依坤吸吸鼻子。
　　“上午走？”看看能不能吃上午饭，要么早点做。
　　“早上就走，坐第一班车”，依坤说。
　　“哦。在外面一个人多操心些，感冒将好，别热身子出教室，落落汗气，等上一会儿。”
　　“好”，依坤应着。

　　“在学校吃饱，别老省着钱，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按时按点给肚子送上饭啊。”
　　“我知道”，依坤笑笑。
　　老太太说的好像胃跟了依坤会有委屈受似的。
　　“学校里睡的冷不冷”，老太太说。
　　“不冷，学校都是暖气，烧的热乎”，依坤说。

　　“不冷就好，但这样最容易一冷一热，千万别热身子出去啊”，老太太千叮咛，又想起什么：“没买个帽子…赤头头出去也不得了嘞。”
　　“到时候买个耳套就行了，堵住耳朵”，依坤说。
　　老太太想了想：“耳套…也行”说着开始翻自己的棉袄角兜。
　　“我爸给了”，依坤拍拍奶奶伸角兜里的手。
　　角兜是奶奶的小银行。

　　被子里，电热毯预热了一个小时，暖烘烘的，依坤钻被窝里背了会儿单词，给热困了，又坐起来披着被子读课文，找出了刚才背的几个单词，熟悉了下语境，词意，画了段落里的语法。
　　躺在枕头上没睡着的前一刻，依坤也有小小心绪会想一想，请了一天的假，不知道班里上课上到哪了。

　　不到两个星期，依坤在学校里感受最大的就是这里的学生，自信开朗，阳光明媚，亲近友好，各持所长，求同存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世界。

　　依坤一开始本来对这个学校没什么好感，不管它是什么名校高堂，他记的清自己是怎么进来的，逾期，父亲求来的。
　　九年义务教育是依坤没有被釜底抽薪，命尚悬一线的稻草。
　　如果这里不要，他还能顶着个无业游民的头衔回到所属地，视情视况被做个安排。

　　这样想来是不是有点凄惨了，那自己跌跌撞撞读来的书真的就这么轻易的让他糊弄着玩吗。
　　退一步，依坤能进这个学校还是幸运的。人需要懂得感恩，换位想想，他一介不入流的学生，想要人家怎么破戒律清规就为了保留你一个人？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怨人家不近人情他怨的起吗。

　　他一个学生，就踏踏实实做该做的吧，班主任这段时间挺留意他的，方方面面，但依坤总能感觉出点儿这种留意像是上山学艺，凭本事留下来似的。
　　压力大。

　　依坤来这个学校时他们刚考完月考，班级的成绩在年级里数中上的样子，依坤看了班级成绩单，凭他班在年纪里的高分分布情况得出的。这样一来依坤才稍微压力小点儿了。
　　只是年级第一名，一个叫桓宇的人，遥遥断分式的居在最顶端。
　　神人乃…

　　寒冷清冽的冬天，清晨下孤独寂寥的犬吠声，总是叫的人心烦意乱。
　　梦里，一个模糊的辨不得的人影消失了，轻轻拂过，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被窝里的温度和外面的温度截然不同，容易让人打退堂鼓，起床对于依坤来说竟然成了一件咬牙的事儿。

　　窗帘顶缝折射回天花板上的光是冰白冰白的颜色，外面很可能下雪了。
　　依坤朦胧听见有捅火炉子的声音，于是真的是一咬牙起床了。

　　冷。

　　依坤赶紧把衣服穿上，袖筒里被冷意侵蚀的彻底，接肤时起了一身冷鸡皮疙瘩。
　　小客厅里灯已经亮起了，依为民在叠被子。老太太顾弄好火炉子，去厨房端饭，小米粥，昨天的馒头，三个水煮蛋。
　　依坤看了下墙上挂着的钟表，六点二十五。
　　简易洗手间里依为民和依坤两个大个子人在穿插着洗漱，一个洗脸，那另一个就漱口，碰碰撞撞的，将就前后洗漱完。

　　早上人们都睡眼惺忪着，没有什么可说的，无非出门的时候说句：“路上注意安全。”

　　父子两六点四十来分钟吃完饭，同时出门，在穿上鞋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昨儿老太太很晚才睡下，我以为干嘛呢”，依为民手里领着摩托车钥匙，下楼一深一浅的，叮铃铃作响：“雪下这么厚！”
　　依坤：“又熬眼了。”
　　“说不听，现在鞋垫到处都在卖，凭她有点手艺还在做”，依为民返身回去拿了扫把，洋洋洒洒的把楼梯上的积雪大致去了。

　　依为民顺路把依坤带到公交车站，突突着座驾去上班了。
　　幸福二村，断断续续亮起灯光，早点铺开门最早，里面起火备餐已然是热气腾腾了，引吭高歌的热气扑在玻璃门上，瞬间被打成了的一张蒸汽标本。
　　小发廊的灯光牌，转着五颜六色的光流，在无穷无尽寒冷的白色世界里，任然承担着店家不断电的宣传任务。

　　另一边各小商铺都落着严严实实的铁卷门，褪色泛锈，再加上大雪的压盖填充，像是尘封了许久的旧世界里该有的场景。
　　这么安静，总感觉有点不踏实，是的呢，车怎么还没有来…

　　是迟到了？还是因为雪厚临时停车了？依坤遥遥望着公车该来的方向，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种不踏实的感觉愈来愈甚，现在该有七点钟了。
　　依坤在空旷的停车场走走顿顿，把脚下的一片雪地踩的杂乱无章。

　　不一会儿，一片空旷白茫茫中，终于三三两两赶来了人，背着厚重的书包，摇摇晃晃，像是午夜迷困集结的企鹅，不情不愿。
　　与此同时，路尽头，一辆方方正正的带有明显数字的胖墩车也终于破风而来。
　　一个炫酷的入场摆尾，司机师傅打开门让等在外的人先上车，这天气等车真是要命啊。
　　“离发车时间还有一分钟”，车上美声姐姐的提示音与司机师傅的实际操作完全不符，在提示音响起的时候公车已经又是摆尾，早已拐上大道了。

　　依坤脚底慢慢徐徐的感觉到一阵热流在传进来，他低头看了看，是一个网状镶嵌车内壁的铁盒子。
　　暖气片儿里的温波与奶奶给衬的毛鞋垫不谋而合，这个清晨带来的第一份心动，属于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