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养了一枝霸王花》楼倚霜

84、第 84 章

　　离人间鸡鸣还有些时候，顾青云悄悄起床，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另一张床上沉睡的岳恒，走出了小院。

　　后山深处，顾青云看着眼前巨大的青色山头，用术分开悬于剑冢门前的拇指粗细的铁链。然后，为自己带上一个带着隐匿属性的玉戒，又贴上一张仙品隐匿符，这才悄悄走了进去。
　　昨日朱曜君讲的故事，让他的心陡然沉了下来。朱曜君不想让他来后山，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多言分明不是朱曜君的性格。朱曜君很可能在试图用师傅的故事告诫他不要与妖走得太近。
　　剑冢里天然带着肃杀的寒气，那是经历无数杀戮才能留在剑身上的记忆，而万剑齐聚，其中阴寒更是惊人。
　　为什么朱曜君要用师徒情感来牵制他的行动，如果师傅真的来过剑冢，朱曜君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顾青云心中闪过点点疑问，握着晚山剑谨慎地往前走去。

　　“别哭了，再哭我杀了你！”谢无恙满眼不耐烦。
　　“师傅——呜呜呜，师傅——”何心玉被自己的鞭子捆紧了手臂，鞭子的另一头握在谢无恙手里，她被拽的踉跄前行。
　　“你师傅说不定已经死了。”谢无恙脚步不停，回头却冷嘲热讽。
　　“你胡说！”何心玉哭了不能擦脸，被冬日的冷风一吹，脸上便红一块白一块。
　　“你知道自己多大了吗？”谢无恙停下脚步，冷冷转过身来，“幼稚！”
　　“你骂谁呢！你才幼稚，我担心师傅做错什么了？！”何心玉梗着脖子回呛。

　　“你师傅没有做错什么，只是知道的太多罢了。”谢无恙垂下眼睛，摩挲了两下玉鱼。
　　“什么意思？”何心玉继续梗着脖子，眼里却闪过一丝期待。
　　谢无恙冷笑，“姚真人想让你做一个无知少女，我却最不喜欢无辜之人。”说罢，他干脆利索地将姚真人告知他的事情三下五除二地告知了何心玉。
　　何心玉几乎被劈头盖脸砸过来的真相打了一记闷棍，她眼神慌乱地抬起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谢无恙笑笑，“是真的不可能，还是你不愿意相信？”
　　何心玉单纯的眼眸里除了泪水，只剩下两颗慌乱的眼珠，她继续喃喃道：“不可能！北矩哥哥不可能是我们杀的，不可能——”拖长的尾音里，已经带上了颤抖的哭腔。
　　谢无恙冷漠地看着何心玉自欺欺人的样子，看，每个人在遇到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现实的时候，起初都会选择性逃避，即使是当年的他，也未曾例外。
　　他啧啧两声，抓起浑浑噩噩的何心玉，踩着玉鱼匆匆往奎山宗赶去。他自然得先拿到玄龟甲稳定神魂，才谈得上去剑宗抓回顾青云。

　　几十年不曾再入剑冢，顾青云眼中，剑冢又寒了几分，他一路向前，四下寻找，始终没有师傅来过的痕迹。
　　再往前走，就要路过剑痴老祖的静修之地了，顾青云站住了，他身上的所有伪装，如果剑痴老祖刻意查看，依他化神期的修为，根本不在话下。但一路行来，如果老祖查看了，自己的合道修为还是能查觉的。他只是赌了一把老祖走火入魔的问题更严重了一些，这才让朱曜君昨日过度紧张，连师傅隐瞒了许多年的过往都说了出来。
　　不过，他分明是不会将老祖秘密泄露出去的人，朱曜君还是多虑了。
　　穿过老祖的剑洞，顾青云往剑池走去。
　　自广袤高峻的洞顶垂悬而下无数铁链，每条铁链上都粘着一把或者数把剑，剑尖朝上，剑柄入池。那池水泛着微微红光，剑柄仿佛被那水捆在了水中，只能依靠铁链的巨力艰难的悬在池上，清澈的浅红池水底部，沉着许多被腐蚀的扭曲剑身，那是抵抗不了池水吸力的死剑残骸。
　　突然，一柄短剑吸引了顾青云的目光，那是师傅的剑！
　　如果师傅是在宗外出的事，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青云心下大震，丹田里的气旋顿时加快了流转速度。他急点三穴，道心不稳之后，每次牵动心神，都是从将倾的楼阁里抽点一块砖。

　　“你的修为出问题了？”顾青云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顾青云猛地握紧剑，迅速转身。
　　剑痴老祖站在他面前，素衣单衫，白发黄髻，面容清癯，一副道骨仙风。

　　“老祖。”顾青云收剑嵇礼。
　　“怎么回事？”剑痴老祖盯着顾青云的丹田处，“手伸出来。”
　　顾青云心知不可，只垂了腕不动。
　　剑痴老祖缓步上前，一把握住顾青云脉搏，数息之后，他的脸色更冷了。
　　“道心动摇，丹田不稳，这些年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师长的责备狠狠打向顾青云。

　　“不想说？”剑痴老祖冷眼直道，“难道真如西海宗所言，你和那妖族同进同出。不仅如此，你还对他动心了？”
　　顾青云沉默。
　　“好！好！好！”剑痴老祖连道三声好，冷笑道：“这世上多少人为一招仙法穷思一生，又有几人能天资过人、堪破大道，直进化神之境，进入化神之境，又能有几人能飞升上界，自此脱离人寿肉身束缚。你天资过人，骨骼清奇，剑宗多少资源尽数砸在你的身上。顾长帆，我且问你，你这般糟蹋修为，对得起本宗吗？”
　　老祖的话声聋发聩，直震得顾青云心神遽动，涌上惭愧之色。
　　“弟子愧对剑宗教导，愿意领罚。”他沉默半响，垂下头轻声问道：“只是，老祖，几日前，我师傅是否来过这里？”

　　“半山？”剑痴老祖冷着脸道。
　　“是。”顾青云目色沉沉，规矩问道。
　　“来过。”老祖淡淡回答，“问他做什么？今日起，你不准下山，就待在剑冢与我一起修炼。时日长了，你便知人间情爱皆虚妄，唯有长生成大道。”
　　“那他去哪了？”顾青云继续问道。
　　剑痴老祖神色随意，“死了。”
　　“死了？”顾青云安静地抬起头来，目光定在老祖脸上。
　　剑痴老祖回答：“他到我这里来，唠唠叨叨让我同意放你和那个妖族一条生路，说什么妖族也有好有坏，师长要给弟子撑起一片天地的屁话。他修为坏了，脑子也糊涂了，这样的人不需要留在剑宗，只会给我们丢人现眼。他自己现眼也就算了，好歹当年杀了那妖女，朱曜求情，我也就随他去了。可在凉泉秘境你的表现出乎所有人意料，已是要入化神境的修为，两百多年了，你是除了我以外第一个摸到化神境的弟子。我老了，如果不能飞升，便没有几年可活，难道眼睁睁看着剑宗日薄西山吗？想毁了你，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剑痴老祖淡然地看着顾青云：“所以我杀了他，他的剑还在剑池里，你要是想凭吊，就去看看剑吧。”
　　顾青云面无表情地问道：“那我师傅的尸体呢？”
　　“那个啊，我嫌脏，丢进剑池了。如今早化作了一摊水，你就别找了。”剑痴老祖不咸不淡地说道。

　　顾青云只觉得一阵刺骨的悲怆，一个活生生的人，整个剑宗唯一掏心掏肺给顾青云温暖的长者，如同蝼蚁一般被捏碎在这寒冷的池水里。甚至他的死，也是因为他希望顾青云活得像一个人一样，而不是只做剑宗的一把剑。
　　“我师傅说错了吗？”顾青云轻声问道。
　　“什么？”剑痴老祖随意问道。
　　“我师傅说错了吗？”顾青云的声音变大。
　　“你觉得他没错？”剑痴老祖无所谓地问道。
　　“是。”顾青云的眼里带着倔强。
　　剑痴老祖看起来被顾青云逗笑了，“凡人如蝼蚁，你师傅不过是个毁你仙途的绊脚石，你若不清醒，我作为半山的师傅，自然应该帮你这个徒孙除了他这个师傅。”

　　寒气弥漫，顾青云单手抚在剑柄之上，“老祖是不是认为，人命如草芥，唯有仙途高？”
　　剑痴老祖眯了眯眼，道：“自然如此。”
　　顾青云平心静气，缓缓拔剑：“可我不这么认为。”
　　老祖戛然一笑，“你还是个娃娃，不懂这世道规矩，在朝天大道面前，除了修为高低，其他都是无用之物。”
　　“芸芸众生，在你眼里，比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仙途。”顾青云沉声道：“可红尘俗世的普通人，才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存在。”
　　剑痴老祖随手一挥，从剑池中抽出那柄属于半山道人的短剑，“既然如此，师祖就让你清醒清醒，看清楚你的道到底是什么！”

　　顾青云严正执剑，人生第一次，他放下了对剑宗最后的留恋，与这个看似清醒，实则半疯的老祖持剑相向。尽管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与他一战，必是处在下风。但人生总有些时候，得做一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这是每个人生而为人，应该做到的事。

　　剑痴老祖一剑两划，两抹虹光以顾青云为圆心，向左右划出两条弧线，直直撞入晚山剑的范围。
　　顾青云晚山剑起雷池。
　　雷霆乍起，虹光灭。

　　老祖举手一剑，如千军破阵，半山那柄甚少出鞘的冷剑，在他手中，化作万霆巨力朝顾青云排山倒海而来。
　　晚山剑气如铜墙铁壁，密集雷声不绝于耳，纵千军万马不可撼动。

　　剑痴老祖满意地看着顾青云，“好，功夫倒是没落下。”
　　话音刚落，他手中剑化虹光，直朝顾青云丹田奔袭而去。
　　顾青云陡然一退，动摇的丹田已成为他最大的弱点，以合道之力硬对化神境，无疑以木对石，反手直击，眉心发暗，碰撞瞬间，胸腔已生暗伤。

　　虹光迸裂，顾青云极速双手起剑，两袖盈青锋，如洪水决堤，瞬间朝剑痴老祖奔流而去。
　　洪水东奔西去，老祖顿时要变成黄浪孤舟，要陷入风雨飘摇。他长袖卷风，飘然而起，那洪水切去他两幅宽袖，在他胳膊上划出两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剑痴老祖不觉其痛，反而狂放而笑，直道了一声，“痛快！”
　　转手就是万倾移山，剑气狂泄而出，一击又一击，疯狂捶打向顾青云身上的那处弱点。直击得顾青云身体连颤数次，终于从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随着鲜血，顾青云吐出一口浊气，银剑如冰雪卷起万点风霜，夹裹雷霆，顺着攻击自己的短剑之势，往剑痴老祖肩头消融而去。
　　但就在这两人互露空门的一刻，剑痴老祖的短剑翻转方向，罡气一推，直直打散顾青云的茫茫剑气。他竟用肩头挨一剑的自伤方式，换得短刀狠狠刺入顾青云的丹田之中。
　　顾青云只觉丹田陡然剧痛，整个身躯顿时如天山玉碎，双脚虽扎在地上，身体已被击得后倾。
　　顾青云眼前一黑，五指紧握，晚山剑意气不续，仍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剑痴老祖肩头送透了剑锋。
　　师傅，对不起，没能替你报仇……
　　无恙，对不起，没能替你找齐救命的药……

　　“怎么了？她们追上来了？”谢无恙身体突然一僵，被他夹在臂膀下的何心玉立刻哑声问道。
　　谢无恙摇摇头，目光投向渐明的天边，玉鱼载着两人极速朝奎山宗而去，他的心却莫名颤了颤，出现了一阵不明缘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