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养了一枝霸王花》楼倚霜

74、第 74 章

　　借着谢无恙手中夜灯的微光，两人又往里行了许久，前方出现了一条地下河。许是曾穿行在浊泽的毒雾中，那河中之水黑如阴潭。
　　河的另一边，有一处窄小的平台，平台之上，又是一个洞中洞。
　　两人对视一眼，飘飘掠过河去。

　　刚飞到河的正上方，顾青云猛然觉得一股巨力生生将他向下扯去。他身体一僵，犹如坠了千斤秤砣，竟要落入那黑的令人恐惧的河水之中。
　　谢无恙发现了顾青云的异状，他一把拉住顾青云，往上一腾，两人便越过了宽阔的河面，落在了对面的平台上。
　　谢无恙拽住顾青云的瞬间，顾青云身上猛然一轻，就像方才的感觉只是错觉一般。顾青云看向身后黑沉沉的暗河，心里觉得有些奇怪。那河里有什么东西，竟要把自己拽进去。

　　谢无恙甩了一下宽袖，往前几步，便看清那洞中洞口原来有一扇黑玄木做成的木门。
　　“看来是这里了，”谢无恙这半晌因为误会了顾青云，愧疚之下露出了难得的温顺。
　　顾青云走上前去，抬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夜灯的微光也跟着探了进去。

　　面前的一切瞬间让两人都脸色一变，这显然是一个借着天然洞穴开凿出来的大厅，明明很是宽敞，却挂满的一具具尸体，或已风干，或已腐烂。
　　那些尸体面色安详，围绕着一个方形的石桌，眼睛却都睁得极大，仿佛再看难得一见的景色。
　　尸体的脖子上，套着一根一根黑色的细丝，那细丝沿着大厅顶部的黑石，一直攀爬到石桌顶上，再汇成一团，如黑雾般笼罩在石桌上。

　　谢无恙挑了挑眉，“看来这里的主人杀了不少人。”
　　话音刚落，方才面无表情盯着方桌的尸体们突然纷纷转向，面无表情地看向站在洞口的顾青云和谢无恙。
　　“他们被方桌上的东西操控了。”顾青云仔细看向方桌，那里可能就是这些尸体移动的源头。
　　“那就过去看看，”谢无恙一脸兴味，全然忘了方才自己喊着弱小可怜需要保护的样子。

　　顾青云走快了一步，依旧把谢无恙护在了后面。谢无恙丝毫不在乎尸体们狠狠盯着他的目光，只是矛盾地看向顾青云的背影，他要利用我，为什么处处保护我？他只是保护我，难道就因为顾青云是个善良的人，习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两人从诡异的尸体旁穿过，看着尸体们干枯的脸随着他们的脚步不断移动。
　　终于走到了那缩成一团的黑雾前，顾青云不想引动干尸异变，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用剑撕碎这些小小的黑雾。因为他发现这些黑雾都是变异的虚无，这就说得通了，那些尸体衣衫虽然破烂，却整齐的挂在身上，脸上手上粗粗看去也没有外伤，显然是被虚无吞掉了魂体，陷入虚无编织的回忆不可自拔，最终饿死化作虚无的养料。
　　“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虚无？”谢无恙看了看盘踞在石台上已经具象化的虚无，“又小又散，能干什么？”

　　顾青云抽出剑，淡淡道：“虚无喜欢魂体，鬼路盒能关住残魂。”
　　谢无恙微笑着挑了挑眉，“你是说，借用虚无的力量抽出魂体，在用鬼路盒关住他们，收为己用。”
　　他看了一眼眼前的黑雾，“好厉害的魔修，借用小小的虚无吞噬魂体，这修炼之法的确绝妙！”
　　“只可惜，虚无这东西哪里控制的住，它们变了。”顾青云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虚无，“恐怕连主人也吃掉了。”

　　谢无恙面色一冷，他的手稍稍上举，毫不怜惜地用手中的玉柱向黑雾拂去。那黑雾突然如同潮水般往后退了一大块，将石桌的一侧露了出来。
　　那里，散落着制作盒子的磨刀和斧子，还有一具已经完全染黑的枯骨。那枯骨呈蜷缩状，骨头上隐隐可见道道伤痕，好像被什么东西大力砍过。它怀里抱着的，正是一个制作了一半的鬼路盒。
　　那没有盖子的鬼路盒里，盘踞着许多细小的虚无，时而化作石子模样，时而变成流水模样。盒子的边缘，一条条细细的黑线一直连向石桌上空，最终连向大厅里的干尸。
　　“他不是被虚无反噬的。”谢无恙冷漠地看着枯骨，“有人想杀了他。”
　　顾青云点点头，“虽然没有杀死，但他也活不下去了，只能化作了虚无的一部分。”

　　电光火石之间，顾青云和谢无恙拼凑起了大部分事实。一个魔修走上了邪路，他偶尔发现人人憎恶的虚无在极端弱小的情况下可以控制，于是制作了鬼路盒，一边利用虚无吞噬魂体，一边逼迫虚无把魂体吐出来，存在鬼路盒里供他使用。然而有一天，有人闯了进来，抢走了他的法宝，重伤了他的身体。他一边养伤，一边制作新的鬼路盒，没想到本来可以控制的虚无突然趁他虚弱反咬一口，把他丢进了自己的回忆中，不久，他就困死在了虚无中，把灵魂贡献给了虚无。

　　“不对，”顾青云突然皱起了眉，这么多的尸体，还有这句能制作鬼路盒的魔修的魂体，虚无不可能只有眼前所见的这般虚弱无力，再不济，它也应该向刚才谢无恙本后那团悄无声息的虚无一般。他突然想去洞外那条河里的诡异力量，那是虚无想要吞噬魂体的力量！
　　谢无恙却还看着石台，鬼路盒的制作者找到了，可是线索又断了，是谁抽取了他家人的残魂，将他们关在鬼路盒里？
　　顾青云拉住谢无恙，“别看了，走！”
　　谢无恙看着顾青云拉着自己的手，愣了一下，便跟着他向外奔去。

　　还没等两人冲出大厅，整个大厅突然腾起巨大的黑雾，这才是那个被遗忘的很多年的虚无，它已经化作了这个大厅的一部分，每天等待的，就是不断前来探秘的人，它会一个一个将他们困住，然后渐渐吞噬他们的魂体。
　　顾青云抽出晚山剑，雷光闪动，往四面涌来的虚无砍去。他的身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虚无对着谢无恙发出了尖叫。

　　“杀了他——”
　　“杀了他们——”
　　“儿子，我们不想死——”
　　“妖族沾血，人族就无辜了吗？”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举着夜灯的谢无恙脑袋剧痛，那些搅动脑浆的秽语疯涌而入，逼得他抱住脑袋，夜灯的玉柱被他胡乱抡起，仿佛那能帮他驱赶无边的恶语和诅咒。

　　晚山剑的雷电击碎了一大片虚无，顾青云转目刺去，却发现谢无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青云震惊地看着谢无恙，他修为甚高，怎么可能毫不反抗地被虚无吞没了魂体。但时间由不得顾青云思索其它，他只好收剑不动，瞬间将自己的魂体抽离身体，投入虚无，必须在最快时间内将谢无恙拉出来，否则他们会一起变成这里的尸体。

　　漫天大雪，衣裘尽湿。

　　十四岁的谢无恙咬紧牙关，在一望无际的冰冷雪原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瀚海无尽千丈冰，冷月垂天万里凝，距离无尽海已经很近了。
　　他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拢了一把几乎被冰冻碎的外袍，使劲抹了一把糊在眼睫毛上的冰霜，尽量把眼前的路看得清晰一些。前方依然是风色凛冽的雪中冰道，传说这里曾是妖族旧地，祖先的血脉呼唤着他，体内逐渐澎湃的妖血在他脑海里呼啸，针刺一般的尖叫不断干扰他的神志，复仇！复仇！那些人杀了你的家人、朋友和师长，复仇是你唯一的路！

　　冷月挂在青天之上，反射出银矛似的白光，刺进谢无恙的眼睛，万妖同嚎，血雾漫天，谢无恙的瞳孔在亮如白昼的雪原上，渐渐化作了妖异的黄瞳，黄瞳中渐渐流出两道血泪。
　　雪原无边无际，两行浅浅的脚印一路向无尽海而去，留在脚印旁的，还有一滴滴流不尽的血色。
　　谢无恙已经没有了知觉，唯一的意识就是不断前行，发青的脸色和干枯的面容任谁看去，都仿佛一具还带着一口垂死之气的尸体。

　　远远的天空尽头，一道炙白光芒如流火破空，带着死亡的威胁和无尽的杀气，朝着半生半死的少年而来。
　　而那已经满身妖异气息的人只能在凄厉的万妖嚎叫中缓缓转头，凭目极望，眼神如要燃尽这雪原的烈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们若能杀了我便罢，你们若不能杀了我，总有一日，我定以身祭世，扫尽这天地之间所有污浊。

　　剑锋已近，浩如烟海，天青杀威震穹苍，一剑凌空斩妖星，油尽灯枯的谢无恙抬头仰望，半轮冷月之下，所有人的贪婪和蔑视化作天章之剑，夹裹着阴风黄云直冲他而来。

　　谢无恙只觉心冷似铁，纵有千重恨意万重山压在心头，事实上作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本来就是毫无反抗这雷霆千钧剑意的丝毫力量，如今他儿时的凌云意气不过是一场无趣的笑话，在浩大剑气之下，他不过是只蝼蚁般弱小的虫子。
　　转瞬间，还没等谢无恙想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凭什么他要遭遇这些酷烈人生的时候，浩然剑意便如撕碎一张宣纸一般，轻而易举的穿透了谢无恙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刹那之间，那剑意在谢无恙胸口刺穿的窟窿里钻出无数暴烈妖气，瞬间填满蛮荒雪原天地之间。黑如暗夜的妖气笼罩了谢无恙渐渐死去的身体，把他卷尺之外的无尽海，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