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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洞中有神仙 ...

  •   月夜,崖顶,枯松,白影。
      水蓝的绣鞋,抖动的袍襟,起伏的胸膛,充血的美目。
      白玉堂木雕石刻般立在崖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只花鞋。那鞋是雪儿坠崖前踢掉的,也是他带着她去买的。她穿上新衣沾沾自喜的臭美样依稀就是眼前,可怜那时的她,心里已然藏着苦,我却还在编故事吓她!
      白玉堂一声苦笑,丫头,你知不知道,哥哥从没嫌弃过你,哥哥更没有不要你,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解释,你不能不让我说,你不能憋死我你知道么!你一定还没死吧,是了,我这成天不要命的都没死,你哪能死,师父伤成那样都没死,你又怎么会死!你等我,哥哥就来救你,等着我知道么?
      将那花鞋收在怀里,玉堂取出如意绦,一点点的往崖下挨。越往下行越是心惊,那崖几乎是直上直下的,连个松枝都没有,山谷在黑夜中更是深不见底。又下了大约二三十丈,一条一尺多长的月白布条赫然入目,白玉堂的身体猛的一震,颤抖着抬手去拿那布条,触指是丝绢的柔滑,那是他亲手给她选的。
      朔风吹来,布条飘离了指尖,举手再去抓,心却突的一绞,眼前阵阵发黑,连抓了几下都没抓到。美目空洞洞的,耳内亦轰轰作响。眼中无泪,心却在滴血,把着如意绦的手不意间松了一松,身体顿时坠下,直滑到绦尾的绳扣才又把紧,止住下滑。

      白色月光下,白色如意绦拖着的白色身影,挂在犬牙差互般黢黑的山崖上,寂寞摇摆。崖上残留的枯叶为列列寒风席卷,沉向无底的深渊。
      它们,还能再回来么?
      能的吧,下边那么冷,鞋子都没穿,怎么呆得住呢。是了,没人帮忙上不来是么,急哭了吧,我都听见了,连这也哭,忒不济了。莫哭,莫急,五哥来了,给你送鞋,带你回家,回家,成亲。你还要去黄山的,我记得,我还欠你八个月,你也一定记得,是么?
      心像被水洗过一般忽然变得空空的,机械的将身体荡近崖壁,抓住根藤条,执绦的手一抖,收下如意绦,在身边固定好,再向下行。又下行了五丈左右,发觉到了一处绝壁。一块长逾十丈的岩石刀削般平滑,寸草不生,如意绦再没地方固定了。下不去了,他下不去了,下不去了……
      看着那绝壁,玉堂心里再也存不得一丝侥幸,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往下滴啊滴,滴进无边的黑暗。
      不知哭了多久,心头忽被一股怒意充盈。你这蠢丫头,就这么死了,带着一肚子委屈就肯死,你怎么这么蠢!你就这么死了,把我的心拿走了,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留!凭什么?凭什么!你不能走,你走不掉,我不许你走!我肚子里的话,你听也要听,不听也要听。不管往哪里去,你都别想躲开我!如果人间没有,我便追你去地下,地下没有,我追你上天,便是冲破三十三重天,追去虚无境,也要寻你回来!
      挽绦的手抖然一松,身体便笔直下坠,与此同时,一股浓香飘进鼻孔,好熟悉,是葱油鲤鱼,是雪儿做的葱油鲤鱼!随着身体下坠,那气味愈发清晰,越过那块绝壁,崖壁上突现一点灯光,好像有个洞口。落过那洞口,香气便断了,是那洞里传出的!天哪,雪儿,我得停下来!
      这会儿想停谈何容易。如意绦被他弃在上边,身体下坠的速度又这么快。好在绝壁下是一块较突的崖壁,壁上生了松枝藤萝。在踩断了十几根枝条后,玉堂终于瞅准了抓住一根藤蔓,可惜下坠的速度太快,蔓条又被扯断。拖着断蔓又坠,身体滑过壁上尖岩荆条,不知被刺破划破几处。幸而一块大的尖岩没在身下,只在一侧,玉堂急中生智,双手扯着那断蔓往那岩尖上一挂,好像系了个绳套子,只是不敢一下子把紧,怕那蔓条不吃力,在半松的状态下一边捋着下落一边攥紧,待捋到蔓尾,手已被磨得鲜血淋漓。好在速度已被控制,见旁边崖上探出一棵小松,忙一把抓住松茎,终于停了下来。挂在松下休息了一会儿,便开始往上爬。
      不知爬了多久,总算爬回那个洞口。洞中传来那熟悉的清脆中带着些泼辣的声音:“不许强(和)奸,不许迷(和)奸,嗯,也不许诱(和)奸。总之,不娶不许睡,睡也要睡得有诚意。”
      玉堂犹带泪痕的俊颜被这句逗得险些失声笑出。死丫头,险些诓死你亲老公。
      又听一个略带慵懒的男声笑道:“行行,怕了你了。”白玉堂心中一动,花冲!
      那洞内的正是齐赋雪和花蝴蝶。二人正守着张石桌吃饭。花冲去拿桌上的酒瓶,却给赋雪挡住,有些不甘心道:“那是我的酒,为何只许你喝不许我喝!”
      “万一你喝多了借酒乱性,你说我是死还是不死。”
      “哼哼,就跟你真敢死似的。”
      “那当然,没见给你抱着跳崖时我一声都没吱。”
      花冲嗤笑道:“是是,你那会儿正忙着尿裤子呢。”
      “跑了那么久,又不让人上厕所,换你一样尿。”赋雪红着脸犟嘴。
      花冲不再说话,夹了块鱼塞嘴里,“嗯,手艺不错。”
      “那是,我最爱的家务事就是做饭,这个有创造性。”
      “那你最烦什么?”
      “做针线。”
      “?”
      “额,那个属于高风险的重体力劳动。”汗,去年缝了件棉衣,搞得满头大汗,十指斑斑。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有没有把自己缝在被子里过?”
      “那倒没有,”声音低了很多,“只是把棉花缝在袄外边了。”
      “噗!针线都做不来,你也算女人?哼,何时成了淑女,再吵着要我娶你吧。”
      “切,”赋雪不屑道:“你家连个厅堂也没有,除了厨房就是卧房,淑女有用武之地么?在厨房扮淑女大不了油盐不碰,这卧房……”
      花冲直接笑喷,“齐赋雪,你究竟是大姑娘不是?”
      “那两晚你要是没碰我,就应该是。别叫我齐赋雪,她和我没关系,除了这身体,她的东西一样也没留给我,她爹,她娘,她家,她……从现在起,别人的东西我不要,我要找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她在这边说的慷慨,某人在洞外听的气闷。找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你也不瞧瞧你挑的这块料!
      洞内的花冲道:“所以就惦记上我了?”
      “干嘛?你好像很无奈嘛。拜托是你找上的我好吧。”
      “我只是想大家快活快活。”
      “那是你快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对我来说,陪一个不想娶我的人睡觉是莫大的耻辱,哪有什么快乐可言。”我可以不想嫁,他不能不想娶。
      “好了知道了,又绕回来了。你似是吃准了我舍不得你死。”
      “说对了。我死了,你再去哪里找这么像的去。”
      “不过,跟你处的越久我越是怀疑,像你这样的姑娘会自尽?”
      “那你就试试呀。只是反感被利用,我就能赌气跟十恶不赦的采花贼走,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再说,给你关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还要受你凌(和谐)辱,会比死好受?”
      “哼,人不大,气性倒不小。”
      “每个人都有他看重的东西,你也一样。”说着抬眼看花冲,花冲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闷头吃鱼。许是心事有些相通之处,亦或是心里憋闷,赋雪忍不住絮叨起来,“我在这个世间,身无长物,孑然一身。之所以能和别人一样欢欢喜喜吃饭,开开心心看月亮,何也,咱还有一颗心哪。这心不比寻常百姓尊贵,却也不比天潢贵胄卑贱,因为她有尊严,人的尊严。她一天瞧得起我,我就一天有资格活出个人样,如果她都弃我而去,那我就下贱到底了。没有谁,可以践踏我的尊严,没有谁,可以把我当成物品摆布!侠客,剑客,你,都一样。”
      “嫁给采花贼,会更有尊严?”花冲这一问,也道出了洞外那颗心的愤慨。
      赋雪微微一笑,“这鬼地方,除非有人跳崖,再不会被发现,给你关这里,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做你妻子,多少还有点儿尊严。不管怎么说,这是我自己拿的主意嘛。再说,你干的事儿虽然令人发指,做你的妻子却未必是自轻自贱,不然你早就同意了。再肮脏的灵魂也有纯洁的一面啊,你说是吧。”
      花冲也笑了,定定望着赋雪,“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不过,我倒是有点喜欢你了。”说着又夹了块鱼放嘴里,嚼着嚼着,突然道:“别动!看那鱼尾巴。”
      “干嘛?”
      “跟你说别动,”赋雪顺从的定在那里,眼睛盯着鱼尾巴。花冲呆呆看着她,一时竟看的痴了,喃喃念着:“真像。”
      “好了没,我还没吃饱呢。”
      “别吃了,带你去个地方,好叫你知道,淑女在我家还是有用武之地的,咱这儿不光有厨房、卧房。”
      “不会是茅房吧。”
      “哎呀,你何止不端淑,简直是粗鲁。”
      “瞧不下去就送我出去。”
      “休想。”
      “那娶我。”
      “做梦!”
      “切,不去,我要吃饭。”
      “这却由不得你。”说着架起赋雪就走。
      “哎哟,别那么用力,跟你走不就完了。”赋雪不情不愿的跟着花冲,走出洞口,延着崖壁上一条小路前行,小道一侧是陡峭的石壁,另一侧便是万丈深渊。赋雪往脚下看了一眼,因是夜里,只觉黑洞洞,深不见底,不觉就是一阵昏眩,忙死死的抱住了花冲的胳膊。走不多远,路面宽敞起来,到得一个平台,靠崖壁一侧,出现了一个洞口,花冲带她进到里边,原来是一间雅室。此室另有一个洞口冲外,好似个天然的窗户,白色的月光自窗口门口照入,满屋银亮,一架瑶琴摆放在窗下,映衬着月色,说不出的古朴典雅。
      花冲把灯点亮,看着琴出了一会儿神,忽而回望赋雪,“抚一曲给我听好么。”
      “啊?哦。”赋雪颔颐敛衽,轻移莲步,端正坐到琴前,卷香袖,舒玉指,曼挑轻拨,弹奏了一曲流传千古的《棉花吟》:
      “嗒嗒叮,嗒嗒嗒叮,嗒嗒嗒嗒叮……”
      “别拨了!”花冲气得直摇头,“蠢丫头就是蠢丫头,永远也不可能变成云裳。”
      “叮!”随着云裳二字出口,赋雪猛然一抖,指下之弦应声而断。花冲立刻逼视过来,赋雪惊得一阵心跳,脸就有些发红,因怕他生疑便佯怒嚷道:“我就是我,干么要变成她!不喜欢送我走!”
      花冲见她脸都气红了,口气和缓了下来,“你说话就不能温柔些?”
      “温柔,哼,哪个女人不会呢。你得不到我的温柔,是你的问题,不是我不会!别说你劣迹斑斑,就算才比子建貌赛潘安,能享尽天下温柔么?”
      花冲听了这话,一时怔住,过了一会儿,似是回答又似自语道:“享尽天下温柔?哪个希罕!如果有的挑,我宁可用天下温柔去换她一个人的。”
      赋雪被这话深深打动,原来他不仅是我娘的裙下之臣,还痴情如厮,娘到底是什么人物,竟能叫两个男人这般眷恋。试探着问道:“你,这么喜欢那个云裳?”
      “喜欢又怎样,她根本不信我。真羡慕石头,那样你都肯信他。”
      “因为我了解他嘛。”
      “了解?你们认识多久?”
      “有一年了。”
      “一年?”花冲苦苦一笑,“一年你就如此信他,我们朝夕相处十二载,她却举剑来刺我。”
      十二载么,原来是青梅竹马。“她因何刺你?”
      花冲苦笑中带着恨意,“十八年前,我就是石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洞中有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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