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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托孤病榻前 ...

  •   松江府衙东巷,有个长长的甬道,道的尽头处就是大财主钱子才家的后门。门外一溜瓦房小院儿,都是钱家的产业,中间有一个独立的院落,房子最旧也最小,租给了一户外地迁来的人家,这家姓明,只母子两人,母亲三十几岁年纪,靠与人浆洗、织补衣裳为生,生活清苦,却还要省钱送儿子念书。她儿子学名叫做明郁生,最是聪明好学的,人也生得俊逸灵秀,如果日子没什么变故,依着明郁生的聪颖与刻苦将来去考个秀才,再进一步考举也有可能,虽说是寒门,却也是正途,谁知他娘不知得了什么病一病不起,半月下来,别说药钱,生计都成了问题。明郁生为了凑药钱,竟委身于钱财主,甘愿去当富人家的小倌儿,原本美玉一块,活脱扔进泥沟了。
      蒋平边走边想着从五妹那里听来的这些话,心道:不当书僮当小倌,这里边透着蹊跷,再加上那明郁生竟会配迷药,就更蹊跷了。一边想着,一边把大饼塞进嘴里咬了一口,真硬,也没口酒冲冲。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老五轰出来办事,这可是五妹的安排,没办法,陷空岛女人强势,从大嫂开始就定了调调了,看样子五妹也要传承。再说于五妹分上,自己也合该巴结,谁让咱惹着人家了呢。看看前方,明家已然在望。左右瞧着没人,纵身上房,轻若无物。
      屋里暗着,灶上倒透着亮。香台上放着几只碗,碗内都装着药,还有一些药渣堆在天井里,院内药香四溢,明郁生却还在熬着什么。少时端了药锅出来,滤出小半盏药来,便将那药渣倾在先时的药渣上,又把两回的药渣好好掺了掺,掺到像是一锅的渣时方罢。这时那半盏药沉下了渣,明郁生取出一只小瓷瓶,把那药小心的灌入瓶中,封了口,揣在怀里,盏内余下的细渣则分入另几个药碗中。又把那盏仔细洗净方罢。忙活完,看天光尚早,望着房门呆了半晌,突然跪倒在地,对着房门叩头多下,呼的立起身,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走到钱家的后门外敲了敲,便有人开门迎了他进去。拐弯抹角,到了一个跨院,仆人通报,门内迎出来一个一脸堆笑的中年男子,员外装扮,带着酒色之气,蒋平便知是财子才了。那钱财主一来便拉住明郁生的手,笑道:“好孩子,你可来了,饿了没,先陪爷吃点东西。”
      二人入房,四爷悄然跟到窗外窥探。
      屋内早摆了酒菜,钱子才安排明郁生入席,他自己便紧贴着明生坐了,一手去操酒壶,一手顺势便揽住了明生。明生十分局促不安,却也只能就他。那钱子才见状,越发毛手毛脚起来,明生一把推开他,立起身道:“别……”
      钱子才脸一沉,“怎么,要反悔么?”
      “不是。”明生紧张的揪着自己袖口,怯怯的看了一眼席侧的仆人道:“有……有人在。”
      钱子才哈哈一笑,招手叫仆人下去,又扯住明生道:“这回可行了?”表情极尽猥琐,眼内亦早已泛起桃花,嘴巴更凑了过来。一股酒臭扑面,明生险些吐了,强笑道:“门还没闭呢。”
      钱子才兴致极高,见他一脸羞怯,却发心痒手痒,自然百般顺从,忙起身去栓门,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明生手中已然多了一只瓷瓶。
      待他回来,明生已斟上两杯酒,执起一杯道:“我有点儿怕,员外容我先喝点酒吧。”言罢送入口内。
      钱子才看他看的入迷,道:“你喝点也好,酒能助兴呢。爷陪你喝。”说着将自己那杯亦一饮而尽。
      四爷在窗外看着好笑,你这一喝,就只能在梦里尽兴了。果然,没等那明生壮起胆儿来,钱子才已然扑倒在地。
      明郁生在他身上推了几推,又拧了几把,见他全无反应,方把和善面目收起。噗的一口吹灭了灯盏。四爷道声不好,连忙蟠于廊上,原来此时月起,屋内的灯一熄,反倒比外边还暗,若有人于窗外窥视,这灯一灭,影子立时就会映于窗纸之上。果然,明生在屋内定了定,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便向门窗处望去,看看无人,自襟下猛的挚出一把尖刀,左手摸摸钱子才的胸口,咬了咬牙,对准钱子才的心窝便刺了下去。
      眼见刺进,手腕却被一物钳住,向下下不去,想抽也抽不回来,直如被铁钳夹住一般。明生大惊,却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小兄弟。”
      明生这才发现,他的手是被一人握住的,暗室里却看不清那人长相,问道:“你是谁?”
      “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不用你管!”话音未落,左手早将发簪拔下,直刺向钱子才的哽嗓。手腕却又被那人握住。
      “呵呵,”那人一笑,“我也不想管你,只可怜你母亲,你杀一人偿一命自然不赔本,你娘养你这么大,最终得个老来无依,可是亏大了。”
      “我娘……”明郁生的声音突然变的扭曲起来,少时哽噎道:“我娘她已经死了!”说完突然发疯似的往外搜手,一边恸道:“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你且慢嚷。”四爷依旧握着他双手,“跟我说说前因后果,他若真的该死,我不拦你。”
      那明郁生不过十岁冒头,哪拿拗得过四爷的铁钳,听说,只得安静下来,道:“你是谁,为何深夜至此?”
      “我是陷空岛蒋平。听说过没有?”
      “陷空岛么,那么,是白五爷叫你来的?”
      “聪明。能说了么?”
      明生点点头,愤然道:“我娘,是他叫人打伤的。”
      “他为何叫人打你娘?”
      “他是我的房东,我和我娘自迁来松江,一直租的是他家的房子,本来相安无事。那天他来后宅门,我刚好下学回来,给他看到了,第二天他便叫人跟我娘说,叫我跟着他当书僮。你也看到了,他叫我来其实是做什么的,我娘怎会答应呢。他差来的人倒也没说什么,其后也没再找过我们,我以为没事了,谁知半月前,我娘去给人送衣裳,半路遇到一伙人强人,我娘抱着不放,那些人便开始打人,最后不但抢了东西,还把人打成重伤。不过为了点子东西,至于下那样的重手么。当时我便疑心是他的差遣。过了几日,他差了人来要房租。我家清苦,全赖娘亲日日操劳才得糊口,又刚交了学费,她这一伤,我们哪来的钱交房租呢,那人见我们没钱,倒也不恼,言语中又提起叫我找个活计的话头来,我愈发肯定是他使坏相逼,便套问娘亲是什么样的人打她。天理昭昭,那几个人虽然蒙着脸,我娘还是看到一人额角有块红迹,你知道么,这个人就住在他家后院,出入都跟着他的!”郁生说到这里情绪激动起来,“我娘本来单薄,又被他们打的吐血,没过几日便撒手……去了。”郁生捂住脸,发出一阵沉闷的悲鸣,双肩因悲愤而颤抖着。
      “所以你想要杀了他为你娘报仇?不怕死么?”
      明生昂起头,“为人子者不能为母亲讨回公道,我有什么资格觍活于世!”
      “好小子。你等着。”四爷突然出手封了郁生穴道,飞身出门。少时扛回一个人来,往地上一扔。“你说的可是这个人?”说着自怀中取出夜明珠照在那人脸上。郁生见罢切齿道:“就是他!”
      四爷将匕首横在那人颈下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句瞎话,别怪爷的刀子快。”
      那人不住点头道:“小人不敢,爷爷请问。”
      “明郁生他娘是你带人打的?”
      “是,不不。”
      “是还是不是?”
      “是,是是老爷的差遣,不关小人事啊。”
      “如此,却不能饶你。”咔的一声,那人脖子已断。蒋平拍拍他的脸道,“要是管不好自己的手脚,下辈子就别习武。”又将匕首交还明生,道:“你可想好,如果亲手杀钱子才,你少不得要偿命,要不要爷帮你?”
      “杀母深仇,岂可假手他人!我恨不能活剐了他。”明郁生一把夺过匕首,怨毒的望向钱子才,刀刃同时抵其颈上。
      四爷却又握住了他的手腕,将那匕首拿下,将一把分水刺递到明生手中,“好小子,还是用这个吧,为这种人偿命,我替你娘不值。”
      明生不解,蒋平笑道:“你那刀子是买的,我这个是自打的,没人知道来历去向。”

      蒋平从钱家出来的时候,钱家前前后后都已经人声鼎沸,因为听到了明郁生的叫喊,还听到有一个鬼一样的声音在房上说来向钱子才索命。

      平明,费七以白五爷的名义到松江府衙保释明郁生,因为在犯罪现场没找到凶器,罪犯另有他人的事也为钱家家丁仆役证实,明生不过是随堂听审,府里也就没有理由强留,乐得送陷空岛一个人情。回到衙东巷口,白五爷夫妻已等在那里。明生叩头谢恩,“五爷”便携了他的手同回明家。
      昏暗的房内,只一桌一榻。榻上一个中年妇人直挺挺的躺着。明生已然哭倒于地。为了给他母亲报仇,母亲的死他不能声张,这一刻才得放声大哭,真不知他是如何压抑住这丧母之痛的。
      雪儿在一侧安慰,五爷则踱到床前,看到那妇人遗容时,忽然皱起眉来。说起来,此人早已过世,就算脸上没尸斑,也该是血色全无的,怎么她唇上依然显出此许红晕呢。一念至此,五爷跨步近前,早将脉门执了,不久大声道:“郁生,你娘还没死呢!”可惜不敢用自家的寒热真气替她疗伤,忙唤阿七帮忙,费七将真气贯入妇人体内,催动血脉气息,过得半晌,那妇气息渐强,原来她先时只是一时气滞,并非真死,郁生只道她咽气,一时悲愤,只想着报仇去了,待她回过气来时,那孩子已不在身边。此时得阿七相助,气息渐渐流畅起来。五爷则在一旁把脉多时,只是眉头越凝越紧,后来放开手道:“下手太重了,阿七你不要停,我去找丁姑娘,尽人事吧。”言罢急急出门。阿七不敢懈怠,不停的为妇人疗伤,那妇神智渐明,又过得一刻,眼睑一动,慢慢睁开了眼睛。明郁生见母亲回过气来,大喜过望,伏近轻唤。他母亲温柔的看了他一眼,想抬手抚他,却只扬了扬手便无力的放下,明生忙握住她的手,妇人歇了歇,又看向阿七和“五爷”,明生忙道:“这是陷空岛的白员外,最仗义的人,娘,咱们有救了。”
      他娘看看“五爷”,微微出了一下神,道:“白五爷么?”
      “是。”阿七在旁道。
      那妇眼中燃起些许希望,精神好了很多,又沉了沉道:“我与五爷素不相识,本不宜,不宜重托,只是,”看看郁生,眼中露出无限不舍,断断续续又道:“他爹爹只此一子,我命不长久,只能托付五爷了。”
      “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他。”看着那形将就木的妇人一片深深的爱子之情,雪儿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话便说的满满的。
      那妇听他答应,很是欣喜,等不及歇歇便急着道:“不,我求五爷的是另一件事。”
      “有什么话你只管说,白某定当尽力。”
      “求爷告诉他父亲,我们娘儿俩的下落。”
      “娘?”明郁生满脸疑惑,“我爹爹,不是死了么?”
      他娘却不答言,雪儿忙问:“他父亲是谁?住在哪里?”
      妇人的眼睛在郁生的脸上逡巡着,似乎在寻找着他父亲的痕迹,嘴角挂着微笑,目中满是眷恋,悠悠说道:“昆仑山,斜月谷,他的名字叫做……石青。”
      雪儿一呆,阿七也呆住了,怎么这明郁生竟是石青的儿子么。
      阿七一呆,那妇人的体力立时便显不支,阿七忙又过真气给她,雪儿问道:“你可有凭信?我怕找错了人。”去找石青,那不找死吗?早知道不答应她了,真希望不是那个石青。
      妇人却摇了摇头,喘息了几口道:“斜月谷,只有一个石青。你一定要在无,无人之时亲口告诉他,就说......那一年,香案下,他不是,做梦,而是,而是误服了冰......冰魂引。那个姑娘,就是我。”言罢望向明郁生,“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明生早已泪流满面,喉咙哽住说不出话,便使劲的点头。那妇大喘几口,忽然望向明郁生身后,眼睛几乎瞪暴,“你......”雪儿忙回头,却见五爷已经回来了,那妇一脸惊异的看着的正是他,心中不由一凛,是了,她一定是斜月谷的人,也一定见过我娘。这时,耳边忽传来明郁生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原来那妇已然气绝。
      雪儿见五爷身后空荡荡的,便问道:“丁月华不肯来么?”
      “不是。”五爷一脸凝重,“她死了。”
      “死了?!”
      “黎明,被火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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