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艳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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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战国时期，诸侯战乱，烽火连天，民不聊生。诸侯国强大的经济实力和政治势力足以与周王室匹敌，作为被人私下里称作亡国之君的周天子，周渡只冷笑着借着自己周天子的地位向诸侯国索取美人和供奉。
牧野就是这么被楚国君王送上辇车的。他本是楚国的旁系贵族，在朝廷中谋求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就因为一次跟随楚国君王向周天子朝觐述职之时与殿堂之上的周渡对上了眼。
一眼一万年。周渡发了疯似的要求楚国君王把他送到自己辇下，甚至不惜拿十座城池换取。
利益至上，楚国君主别无他法，牧野神色淡淡，换下平日里的朴素官服，着一件艳丽的红衣，上了周天子的马车。
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本是楚国贵公子的牧野第一次被人压在身下，第一次被人掐住脖子，第一次穿着取悦人的舞服当着众人的面跳着舞女该跳的舞。
这对于娇贵的小公子来说，是折磨，是凌辱。于是骄傲的小公子在圆圆的月亮下执一长剑，目光凛然，“受死吧，周渡。”
哪知周渡只是神色淡淡的替他斟了一杯酒，扬起手臂递至唇边，“爱妃喝酒。”
牧野面上仍带着脂粉，嫣红的嘴唇绷紧成一条直线，目光沉沉，拿着长剑的芊芊玉手有些颤抖，他从没伤过人，更别提杀人了。
周渡好像看穿了他似的，面上依旧挂着笑，看向他的眼睛依旧带着沉迷。“周渡，你看清楚，我要你的命。”
牧野的声音清冷又有些颤抖，夜色沉沉，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对视，如同第一次见面的一眼一万年一样，周渡的桃花眼依旧弯弯笑盈盈的注视着他。
“爱妃，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周渡的声音低沉，抓着牧野举着长剑的手，将尖端指向自己的胸膛，他的眼角有些泛红，却仍是笑着的，“阿野。”
两人站在大殿之中对峙着，月光柔柔的洒下来，洒在两人交缠的衣袍上，月光轻轻照耀，刀光剑影间，有血滴下的声音，可是染红的却是牧野鹅黄的衣袍。
周渡的眸子倏地睁大，牧野在刺向他的一瞬间手腕翻转，刺向了自己。
“我杀不得你，但也受够了折辱，周渡，放过我吧。”
牧野倒下的时候，周渡伸手想抱住他，却被他一手拂开，牧野的眼睛最是漂亮，可现在他的眼里就只有了幽怨，牧野直直倒下，他在死的最后一刻，都没看周渡一眼。
倒下的时候，牧野只感觉到心脏剧烈的疼痛，他逐渐看不见，也感受不到了。
但依稀能听到一些声音，恍惚之间，他好像听到了周渡叫他阿野。声嘶力竭，一声又一声。他没有力气再叹气了。
周渡，你又装什么深情，是你在新婚第一天就掐着我的脖子告诉我不要不知好歹，是你逼着我在大臣面前卖弄风骚反过来又骂我是贱人，是你把我绑在床头日日夜夜。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我感受到的只有你带给我的恐惧，和恨。
或许是恨，又或者还没到那个地步，不然他也不会杀不得周渡。
是怨。
我愿生生世世不入轮回，只求不再与他相见。
2.开元盛世，夜市繁荣，灯火明明暗暗如同白昼，街道吆喝声有之，嬉笑逗闹声有之，调情告白声更有之。
夜色最是撩人，而牧野只孤身懒懒散散的斜卧在大槐树上，明丽的鹅黄色袍子耀眼的打紧，给这无边夜色添了抹亮。
可无人能看到他鹅黄的袍子，没人能见到他明丽动人的面庞，没人能听到他口中哼唱的楚国歌谣，那是他经常唱给周渡听的曲子。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啊，千年前，他死的时候，千般万般的怨念竟生生的将他聚成了怨气四溢的孤魂野鬼。
兴许是上天听到了他死前的愿望，他的魂魄飘回楚国后，再没见过周渡。
世人有的说周渡疯了，有的说周渡死了，也有的人说他忽然发愤图强不再是那个荒淫无道的亡国之君周天子了。
但是这些对于牧野来说，都已是过往云烟了，他不再去留心周渡的消息，他身为一只孤魂，一只野鬼，平日里也就只是四处飘荡。
久而久之，他开始逐渐的忘记一些事情，朝代更替，君主轮流登基，却再没有一个人会把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一声一声的叫他“爱妃”，叫他“阿野”。
他还真是贱的，周渡还在的时候总记着他平日里的粗暴和坏脾气，如今与他的转世生生世世不再相见，却开始记起他的几分好来。有点可笑。
牧野勾起一抹苦笑，伸出葱白玉指去够面前的树枝，将一只细枝折断，百无聊赖的拿在手中把玩，眼里波光流转，却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
“哎，你听说了吗，王婶儿前些日子去北禅寺维她失明的女儿求了求佛祖，没想到，王婶儿女儿的眼睛前些日子就治好了！”
“真的吗？他们说玄奘大师取回来的真经有一半都藏在北禅寺，佛祖显灵了，旱灾的时候降了好几天的雨呢。”
“何止啊，好多人都去拜佛了，什么求姻缘啊健康啊及第啊，你不知道咱们隔壁村张二麻？他考了五年都没考上，这不，他娘在北禅寺三叩九拜的，今年人家可就是探花了。”
“这么灵！那我也要去北禅寺拜拜！”
周遭的声音吵吵闹闹，牧野垂着眼睛，睫毛微颤，手上的细枝随手施了个法塞进一位面如桃花的女子手中。
北禅寺？
他倒要看看，那佛祖是否是真的灵验。
3.寺庙之中，大雨过后有一股清新的雨味，潮湿的空气和台阶边长出的青苔给单调的木质建筑带来了点生机。别无其他，很是单调。
牧野淡淡然的走过北禅寺的台阶，看大殿堂人来人往人头攒动，瞬间就没了一探究竟的欲望。他赤着脚，也感受不到凉意，身边的行人都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看不到他，触碰不到他，再经过他。
北禅寺的庭院很多，他暂时还不想下山，又不想和那些世人一同跪拜佛祖。
于是他开始在北禅寺闲逛起来，赤着脚信步漫游在北禅寺地面，懒懒散散，鲜艳的鹅黄色衣袍随着他的动作翩翩起舞。
“施主，你怎么不穿鞋？”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耳边乍起，牧野心下一惊，猛地回头，便对上了周渡毫无波澜的眼眸。
周渡一改狐裘贵衣，此时穿着藏青色的粗布衣服，左袖口还有两个补丁，眼睛依旧好看，却没有了千年前的多情，此时目光沉沉，冰冷异常。再往上一看，竟然没了头发，圆圆的头顶上有六个原点，双手合十，毕恭毕敬的与他保持着距离。
咚咚，咚咚。
原来鬼还有心跳。见到周渡的那一刻，他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指尖微微颤抖，张了张嘴竟没发出半点声音。
不对，他应该看不到我才对。牧野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又转过头对上了周渡冷淡的眼眸，心里咯噔一下。
他下意识的想要逃走，刚刚转身却被周渡一把抓住胳膊肘，牧野想挣脱，没有挣脱开。
熟悉的被掌控感在千年之后，在此时此刻又再度出现。
“施主，我给你找双鞋穿吧，刚刚下过大雨，地上凉。
”小和尚周渡轻轻扶着他的胳膊，声音低沉，却格外动人。牧野有些颤抖，说不出话来。
这是千年以来的第一次见面，周渡不记得他了。应该庆幸的吧，牧野用手顺了顺胸口，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在千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小和尚周渡冷着脸拽着他给他找了双破破旧旧的鞋子穿。
奇怪，明明他感受不到温度的，怎么从刚刚见到再到现在，他的心跳还是那么剧烈啊。
“…谢谢你啊，周..小和尚。”牧野垂着眼眸不敢看他，周渡倒是坦荡，冷着张俊脸跟他说没关系。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周渡双手合十，朝他行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礼的礼，便转头走了。
他是真的忘记我了。
牧野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盯着周渡远去的背影，心中抑制不住的怨念升腾至他的脑海。
凭什么他就可以转世投胎心安理得的过自己的生活，而他自己却生生世世不入轮回死死的守着执念千百年。
他本就是因怨念而生，换句话说，他就是恶的化身。
周渡？
多情风流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有朝一日竟然成了清心寡欲的和尚，这听起来倒是可笑的要紧。
你要安安稳稳的过这一生？
我偏不如你的意。
牧野勾起抹笑来，这倒是比在树上睡觉有意思的多。
4.自从那一日相见过后，牧野就彻底的缠上了小和尚周渡。
“你整日不回去，父母不会担心吗？”周渡一边扫院子一边低着头冷着脸问他。
牧野坐在寺庙的桃树上，小腿晃啊晃，“小和尚，我没有告诉你我是鬼吗，我没有家的。”
周渡扫地的手一顿，随即闷闷的哦了一声又开始干活。
“小和尚，你累不累啊，我帮帮你吧。”牧野笑眼弯弯，施了个法让旁边的扫帚动了起来。
周渡定住了片刻，目光看向他，没有任何感情的，“不用，我自己可以。”
啧啧，小和尚还挺不知好歹。牧野从桃花树上轻盈一跃，三两步到周渡面前，“小和尚，你整日扫院子，烦不烦啊。”
“莫要无礼。”周渡一副正经模样，闭着眼睛双手合十，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奇怪的仪式感。
牧野看着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眼珠一转，踮起脚尖就吻了上去。
只有片刻，周渡立马后退，眸子中蕴含着怒色，“你这是干什么？”
牧野却歪歪头，毫不知错，“你闭上眼不就是让我亲你吗”
周渡沉默着看了他几秒，不得不说，即使是当了个小和尚，周渡的身上还是会有一种压迫感，这几秒钟盯得牧野有些喘不过气。
感觉下一秒都要气的揍他一顿了，于是牧野认怂了，眨巴着眼睛，放软了声音撒娇，“小和尚，我又不知道你们和尚有什么规矩，在我们这里，亲你就是喜欢你的意思，小和尚，我好喜欢你。”
半真半假的表白让牧野巧用一张漂亮的脸说出十分真诚来，可周渡却不买账，依旧神色冷漠，像块大石头。
牧野头一次生出挫败感来，以前他被迫勾引人勾勾手指就有大把男人，如今他有意勾引这小和尚到倒是不上套了。
不过烈女怕缠郎，他就不信了，钓不到这秃驴和尚。
于是，周渡早晨在殿堂打坐诵经的时候，他就懒懒散散的窝在佛祖雕像怀里，时不时的朝周渡飞个吻挑个眉，虽然周渡闭着眼敲木鱼，但是不妨碍牧野对着他搔首弄姿。
周渡清扫院子的时候他也抢着帮忙，不过自从有一次强制帮忙被人看到然后吓得满院子乱窜喊“闹鬼啦”之后，周渡再也没让他碰扫帚。
周渡洗澡沐浴的时候，他也在旁边上下其手，不过每次都被冷面帅哥周渡给提着后脖领扔出去老远。
“小和尚，你的身材怎么这么好啊。”
被扔走的牧野当然还能爬回来，满眼放光的看着周渡白花花的□□，甚至还想上手摸一摸。猛还是牧野猛，两眼冒绿光的色中饿鬼牧野直接上手摸了摸周渡的胸肌，腹肌，肱二头肌。
周渡不理他，闭着眼睛打坐。
牧野就跟那祸国殃民的妖精似的，手指轻轻地在周渡背部打滑，周渡背部肌肉僵硬，手臂青筋若隐若现，沉着声音警告，“别碰了。”
听语气倒像是真的生气了，牧野吐吐舌，“干嘛这么死板，臭和尚。”
话虽这么说，牧野还是放下了作怪的手，“你自己洗吧你。”丢下一句气呼呼的话就气呼呼的飘走了。
甚至衣服都没来得及穿。
反正又没人能看见我。
光着腚坐在寺庙桃树上的牧野皱着鼻子骂周渡柳下惠。
“不碰我还让我跟着一起洗澡，这不是勾引是什么，这不是不守和尚行规这是什么，还一脸正气，不要脸皮！”牧野揪着桃花，小声嘟囔着。
“你自己不穿衣服在这坐着，到底是谁比较不要脸皮。”
周渡沐浴过后，身上还有着湿淋淋的香气，小和尚周渡身上总有一种冷淡的味道，眼睛永远深沉平静无波澜，漂亮的桃花眼此时正注视着他，许是刚刚沐浴过，耳尖染上层粉色，暮色正好，落日的余晖恰好洒在庭院中，洒在桃树上，洒在坐在桃树上的牧野身上。
牧野微微歪头，“别人又看不见我，只有你看得到。我哪里你又没见过，有什么不要脸皮。”
周渡咳了两声，偏过头去，把自己洗干净的衣物递给他，轻轻道：“穿上。”
“你这粗布衣服我可穿不惯，我的衣服呢？”牧野微微抬了抬下巴，抱臂睨视。
“……我洗了。”
“……”
最后牧野还是乖乖穿上了周渡的粗布衣衫，别问，问就是亮着腚确实有点羞耻。
晚间周渡在庭院的池塘边喂鱼，牧野就挨着他坐在石板上，光着脚在水里扑腾。
“你把鱼儿都吓跑了，我喂什么。”周渡颇为无奈，摁着他的小腿不让他乱动了。
牧野偷偷一笑，借着力一把将周渡拉进自己怀里，两人挨的极近，牧野垂着眼眸都能看清周渡脸上细细软软的小绒毛。
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牧野故意吹了口气，周渡眼睫一颤，“莫要戏弄我。”
“你说我戏弄你，那你怎么不逃啊。”牧野眼波流转，笑弯了眼。周渡喉咙一紧，手指不自在的蜷了蜷，沉默的拉开了距离。
牧野也不闹了，静静地看着周渡垂着眼眸喂鱼，敏锐的注意到了周渡通红的耳尖。
哦，原来是个心口不一的小和尚。
5.牧野也是个聪明鬼，自从知道小和尚周渡对他有点意思之后就加紧了攻势。
小和尚打坐的时候他就懒懒散散的依坐在他旁边，时不时的还跟他说两句话，不过都是他自言自语，小和尚只是闭着眼睛，一脸生人勿进。
如果忽略小和尚颤抖的睫毛和通红的耳尖，那还是挺不近人情的小和尚。
小和尚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跟个八爪鱼似的缠着周渡，周渡一开始还不让他碰，但耐不住牧野脸皮厚得像城墙，逐渐的牧野都能一只腿搭在周渡腰上睡得肆无忌惮了。
事实证明有些鬼还是不能惯着。
嫌弃自己进度太慢的牧野不知道从哪淘换来的春药，坏笑着加进了清水里，等周渡扫完庭院回来，就忙迎上去，端着碗不等周渡说话就都给他灌了进去。
“……你又干什么。”周渡下意识的扶住牧野的细腰，毫无防备心的咕咚咕咚都喝了进去。
“没什么感觉吗？”牧野眨巴着眼睛，好奇的戳了戳周渡的胸膛。
周渡刚想说话，忽然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你往水里放什么了？”
“春药啊。”牧野说的一脸坦荡荡，理所当然的让周渡气血翻涌。
是气的，也是药效。
这也算是郎有情妾有意了，再加上药物作用加持，很难不发生些什么。
牧野被周渡如同小兽似的扯到榻上，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几千年前的君王周渡。
一样的不知轻重，一样的侵略的目光扫视他全身。到底是没经历过人情世故的小鬼和尚，牧野被他咬的浑身青紫，好在鬼对疼痛不太敏感，牧野抓住周渡青筋暴起的小臂，如同以前度过的日日夜夜，眼泛泪光，“渡哥哥。”周渡呼吸一滞，双手几乎颤抖的捧上他的脸，眼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周渡被药效折磨的满面通红，太阳穴都一跳一跳的。
周渡撑在他上面，与他对视良久，才缓缓在他眉心落下一吻。轻轻柔柔又虔诚至极。牧野勾着他的脖子，无声勾引。
这场蓄意的勾引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占了便宜，牧野死后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剧烈的心跳，粗重的喘息，被遏制住的脖颈和落在唇上小心翼翼的亲吻。
是周渡，一直是周渡。于是牧野落下泪来，落在周渡炽热的肌肤上。一声又一声的叫着“渡哥哥，莫要玩弄于我。”
这场□□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牧野昏昏沉沉，身体没来由的感觉到累，意识逐渐模糊，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好像听见小和尚叹了口气，叫了一声，“阿野。”
第二天清晨，牧野在周渡温热的怀抱中醒来，牧野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自己身上的青青紫紫，气的刚想给周渡一脚，然后抬眼就瞥见了周渡肩膀上让他抓出来的痕迹，甚至他锃亮的脑瓜上还有红红的抓痕。行吧，他也挺猛的。牧野讪讪收回要踢出去的腿。
周渡幽幽转醒，跟牧野对上了眼。牧野忽然感觉有点尴尬，小和尚不会一脚给他踢下去吧。
是他强行让小和尚破戒了，小和尚不会讨厌他吧。
不过他最开始的目的不就是让周渡一辈子不好过吗，怎么忽然一下子有点心虚。
正当牧野想找借口开脱解释的时候，他就听到小和尚周渡轻轻的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起床吧，等会和我一起去找方丈。”
“……嗯？干嘛？”牧野脑子有些混乱，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又被他狠狠压制下去。
不会是让方丈把他超度了吧，也不知道他怨念这么强大的鬼方丈能不能超度，不过佛祖都奈何不了他，他怕什么。
“还俗啊，毁了我清白，还不对我负责吗。”周渡眼里难得有些柔情，嗓音低沉沙哑。
……牧野傻了。一直到周渡收拾东西下山的时候，牧野还是处于梦幻的状态。
周渡也没什么东西，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件衣物还有平日攒下来的一些银两。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牧野这只鬼了，好在牧野乖乖的跟在他身边，哪儿也没有去。
下山下到一半牧野跟忽然活了似的，撒娇缠着他让他背着。周渡拿他没法子，蹲下来背他，一步一步的走下山。
牧野趴在他的背上，又轻轻的哼起了那首楚国歌谣，周渡步伐缓缓，呼吸沉沉。
“周渡，你后不后悔。”
牧野趴在他耳边，轻轻问。“不后悔，”周渡声音坚定，带着笑意，“从未后悔。”
倏地，牧野忽然记起他死的那天，他手执长剑，眼角微疼，注视着他对面神色依旧淡定的周渡。
他颤抖着声音问，“周渡，你后不后悔。”周渡怎么说的来着。
哦，周渡扯出一抹笑，桃花眼依旧弯弯，看着他，“不后悔，阿野，我从未后悔。”
原来，以前是他不懂周渡，是他不懂得爱。
下山的路很长，微风四起，牧野将头埋在周渡脖颈处，有泪落下，温温热热，落在周渡暴露出来的脖颈间。
周渡笑着叹了口气，“阿野，别哭啦。”
周渡还了俗，用这些年攒下来的钱经营了一间茶水铺，日子过得也算清闲。
牧野整日和周渡黏在一起，也忘了最开始的目的仅仅是希望周渡过的不得安宁，是蓄意报复。现在的他，巴不得周渡再过得好一点。
牧野本来就是怨念的化身，这么多年都没能轮回转世就是因为他的怨念太过沉重又太过执拗，然而，跟周渡在山脚生活的这两年，周渡将爱意全盘交付给他，竟然将他的怨念一点一点冲淡了。怨念没了，自然要回去轮回转世了。
他们在盛唐的最后一次见面，是牧野坐在茶铺后面的一座大石头上，歪歪头撒娇抬手要周渡抱。
“周渡，再抱抱我吧。”周渡看着他开始透明的身体，眼睫颤颤，强忍着还是掉下一滴泪。
牧野笑着捧起周渡的脸，也泪光盈盈，“哭什么，我们还会再见的。谢谢你，我身上的怨念全因为你，都消失了。你还记不记得，在北禅寺的时候，我问你，你的佛祖能渡苦厄何不渡我？佛祖渡不了我，但你可以。周渡，你且记着，我能轮回转世，是因为你。”
牧野的声音逐渐虚无，到最后，周渡的怀里空无一物。
“阿野。”周渡眼里布满血丝，声音颤抖，怀里还留有牧野的香气，他还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在大唐盛世，牧野和周渡再度失去了联系。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下一次见面，是否还记得彼此。
6.他们再次相遇，是动荡不安的南宋时期。周渡成了金国的皇帝，位居高座，垂帘听政。
牧野是新上任的典狱司，朝觐时对上了周渡的桃花眼。
两人对视良久，牧野拱了拱手算作行礼，“新任典狱司牧野，拜见皇上。”
良久，周渡才沉着声音道：“平身吧。”
牧野抬头，有些踟躇的开了口，“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典狱司当堂搭讪皇帝，这还得了。
周渡却依旧面容冷淡，“未曾。”
“那，许是我在梦里见过。”牧野笑弯了眼，神情仿佛占了便宜的小狐狸。
这话一出，百官都震惊了，哪有这么调戏皇帝的。可皇帝好像不在意似的，依旧神情自若的听着百官依次朝觐述职。牧野也不出声了，一直懒懒散散的呆到散会，许是无聊的紧了，刚刚结束就利落转身，潇洒离去。
周渡盯着牧野远去的背影，青衫飘飘，美人的背影也别有风味。等到大臣们都退下，周遭的仆人也被遣下去，整个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就只有周渡一个人坐在龙椅之上，一如几千年前他做周天子的时候。
那时候，牧野一开始也是楚国的一位参谋大臣，陪同楚王一起向他朝觐述职。
或许牧野早就忘了，早在四五年前，两人都是少年时，曾阴差阳错的见过一面。那时候周渡正处于王位之争，浑身戾气，病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但是牧野欢欢喜喜的像一只小麻雀，整日围在他身边，念一些激励人的诗句，又或者指着月亮高高兴兴的对他说，“看看月亮吧，这可是我最宝贝的东西，给你看看。牧野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尤其是笑眼弯弯，叫他渡哥哥的时候。少年倾心，莫过于此。
于是他拿十座城池来换楚国的参谋大臣，野心勃勃的美人牧野。
一国的参谋大臣又怎甘屈居人下做人的玩物。更何况牧野不记得他了。
牧野开始的时候最不擅长演戏，对他的厌恶毫不掩饰的都写进漂亮的眼睛里。他是高高在上的周天子，又哪里见过如此不服输的美人。
于是他掐着美人的脖子，恶狠狠的一声又一声的警告。强迫美人做不喜欢的事情，满心的爱意不知怎么到嘴边全部成了冷冰冰的反话。
最后牧野白皙脖子上还有欢好时的勒痕，胳膊大腿都有他恶狠狠的咬痕，杀只兔子都不敢的美人竟然拿剑对着他。
也是他作孽，但他从不后悔。或许美人从没爱过他，床第之欢叫出口的渡哥哥也只不过是他精湛的演技。
可最后却是牧野自杀了。鲜血染红了牧野的衣袍，他想去抓牧野的手，却被他挣开。牧野倒在地上，闭上了眼。
美人竟然连个余光都没舍得给他。周渡疯了，他抱着牧野逐渐变凉的身体，双眸布满红血丝。
他开始利用自己的九五之尊疯狂寻求长生不老药，他相信轮回转世，他也相信一定会再次遇到牧野。世人都骂他是亡国之君，周渡也骂，把政务全权交给楚王，目的就是为了一颗长生不老丹。
不知求了多少人，吃了多少药，周渡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的，后来发现自己真的不会老之后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药是真的。
周渡就这么孤身一人一直活到大唐盛世，这期间他当过贵族公子做过落魄小生，甚至还做了回和尚。
做和尚也没有什么用，他的贪嗔痴全部都是牧野，佛家最忌的三不善根在他这里驻扎的根深蒂固。好在他没有白费功夫，他真的遇到了牧野。
在大雨过后，在北禅寺，在庭院里。牧野的眼睛依旧好看，看到他的时候仍然布满恐惧。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牧野厌恶的。厌恶至极的。
于是他仅仅是替他穿上一双鞋便落荒而逃了。以后不会再见了吧。他想。
可牧野却缠上他了，牧野还是不擅长演戏，眼里的算计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可那又怎么样，因为是牧野，所以他心甘情愿。不能承认他还记得牧野，不能再说反话，不能再伤害他。戏剧性的是，牧野好像也爱上他了。于是他义无反顾还俗了。
那是他这几千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两年。他也知道，牧野是怨念汇聚成的孤魂野鬼，所以当他们相爱后，怨念渐渐消失，牧野也渐渐化做虚无，好像这两年只是他短暂的一个梦。
在梦的末尾，牧野牵着他的手，窝在他怀里，声音轻轻的诉说着。他知道，牧野在告诉他，“我是因你而死，但也是因为你才获得新生。所以周渡没有对不起我，周渡，别带着愧疚爱我。”
牧野去轮回转世了，而周渡依旧不老不死，淡淡的等待着朝代更替，等待着与牧野的下一次见面。牧野忘记了的，周渡都替他记着。
终于再次见到了。
这是不是你一开始想要的生活。周渡低着头，手指细细摩挲着典狱司的奏折。日光下沉，周渡忽的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他抬头，就见牧野急匆匆的往里赶，殿内没有人，没人拦他，他就这么小跑着到了阶下。
“皇上，我还是，还是觉着，我们在哪里见过。”牧野歪歪头，笑盈盈的看着周渡。
周渡指尖微颤，与他对视良久，才缓缓道，“阿野，我叫周渡。”
像战国时期第一次以天子大臣的身份会见时一样，一眼一万年。像开元盛世在北禅寺的再次遇见一样，无声胜有声。
两人负手而立，相视一笑。
“你叫我阿野，我是不是也可以叫你阿渡？”
“好。”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艳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