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短篇集合》命座星

1、国王游戏

　　1
　　阴湿的水汽始终笼罩在光滑的玻璃墙上，一颗颗凝结成形的豆大水珠缓缓在林苗的注视下滑落，滴在瓷砖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水洼。
　　皮肤就像那堵隔离餐厅和客厅的玻璃墙，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汽，毛孔无法呼吸，一身的黏腻感。
　　林苗的手瘫在钢琴键上，手背不耐烦地在黑色方块上擦过，一遍遍，发出刺耳的噪音。他不敢用力将拳头砸向琴键，脑中充斥的厌憎让他畏惧着弹奏出一段完整的、需要技巧的旋律。
　　要是钢琴烂掉就好了，但要是真的坏掉了，会很麻烦。退而求其次，林苗默默渴望着，自己的手指能很突然地被某个尖锐的物体戳破。
　　当血珠从伤口中渗出，无论是谁，都没办法强迫他继续弹琴。
　　明明自己就不是那块料。
　　有天赋的人才会刻苦地去练习，林苗盯着自己静止不动的纤长手指。要怎么说，妈妈能够明白林苗不是天才，他对音乐的理解可能比一般人稍微好一点，却没到超凡脱俗的境界。显然，妈妈也知道想要在这条道路上获得一点来自他人的认可和赞赏，将漫长的时间消耗在一般人绝对不会尝试着去坚持的这件事情上，只是需要付出的第一个代价。
　　“宝宝，我知道你练习很刻苦，但仅凭刻苦是不够的。你还需要多想想，多感受。”妈妈说得好听，坐在凳子上弹琴的人，又不是她。
　　想打游戏。
　　游戏里只要付出时间，便会有所得。
　　也想看小说。
　　小说里虚构的情节，让林苗觉得努力就能成功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甚至不需要努力就能成为人生赢家，中学时期，林苗异常沉迷于小说，他差不多是一天就能看完一部四十万字的小说。这样的速度，上课的时候不听讲，全用在偷偷摸摸读手机上的网络小说。
　　白天在学校，林苗沉默寡言，晚上回家，还要在妈妈的监督下，弹奏完一首完整的钢琴曲，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林苗弹钢琴这件事，妈妈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怀有期颐，小学三年级前，林苗在辅导班当中，是最先通过完等级测试拿到证书的小孩。
　　辅导班的老师会夸林苗算有天赋的，就是有些好动，以后静下心来，说不定会变得更出色。所以妈妈把林苗拘禁在家中，假期每天要坐在钢琴面前长达五个小时，手指头翻飞如林间欢脱的小鸟，眼皮和垂下去的头一样耷拉无神。
　　最近天气有些潮湿，空气都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像吸足了水的海绵。
　　林苗的眼珠，随着玻璃墙上坠下的水珠转动。
　　好讨厌舒缓古典的乐曲。
　　好讨厌那些自认为战胜了命运的激情慷慨的曲子。
　　琴谱上的跳跃的音符，看得林苗头昏眼花。
　　——真想把钢琴砸烂。
　　林苗的脚往虚空重重一踢，猛地起身，带翻了高脚凳。
　　为什么自己是一个练不好曲子的废物，再说，这样坚持下去真的有意思吗？
　　不过是一天又一天的浪费时间。
　　恐怕只有直到生命尽头，呼吸衰竭，白发苍苍，才不用继续将生命消耗在这种无用功上吧。
　　2
　　成年后的林苗，如青春期时那般阴沉，他形影单只，不想交女朋友，也不喜欢他的同性们，林苗觉得那些和他一个性别的人，当中有很多都像没进化好的猴子。
　　他孤僻却不孤独。
　　林苗是这么想的，孤独是一种感觉，而非是一种状态。
　　直到他某次去一个重金属音乐爱好者线下交流会，散场后，他的目光落在人群中的一个女孩身上，她周围当时还围着别的人，男男女女，和她有说有笑，打扮潮流的年轻男女们三三俩俩站在一起，跟林苗这边好像不是在同一个世界。
　　怦然心动后。
　　——是一种可怕的从未有过的强烈孤独感。
　　那样的女孩子，大概是不需要自己这样的人像苍蝇一样凑到她身边。
　　目光落在不远处，年轻帅气的男人比少女要高一个头，他微微弓着身，左手自然而亲切地搭在少女的肩膀上，偶尔放松地偏着脑袋，将头凑近少女的耳畔，神态得意，说着别人听不见的亲密的悄悄话。
　　林苗看见那个他一见钟情的女孩子被身边的男人逗乐，笑容陡然绽放，涂了嫩红色口红的嘴唇咧开，嘴角上翘的弧度像一只可爱的猫咪，她伸长胳膊，一巴掌轻轻拍在男人的脖子上。
　　两人亲密无间的气氛，让林苗感到不适。
　　他自作多情地，贪婪地，注视着第一次见到的少女。
　　一股从头颅燃烧到脚底板的嫉妒的怒火，将林苗吞噬。
　　林苗愣在原地，脑海中产生了幻觉，十分钟前，盘旋在耳边吵闹的重金属音乐，此时又响亮地敲击他的耳膜，那句句充斥着愤怒情绪、带有宣泄意味的破喉咙一样的歌声，恰好对上了林苗此刻的心情。
　　鬼使神差地，林苗跟踪了第一次见面的少女。
　　穿过车流汹涌的马路，随手捡起小孩子丢在路面上的零食袋，帮一个抱着好几个层层叠叠的纸箱子的职业装年起女人顺路分担了一下手头的重量，为一个躲在公交车站台后面哭泣的醉醺醺的男人，叫了一辆出租车。
　　林苗小心翼翼地跟着少女和她的朋友。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林苗今天在街头偶遇到的需要帮助的人特别多，他难得的表现得像一个乐于助人的优秀青年。
　　终于，与少女有说有笑的男人离开了她，他嘴角勾着一抹自信爽朗的笑容，眼睛专注地盯着少女的双眸，撩起她脸颊侧散落的发丝，与她道别。
　　林苗的心跳速度，陡然加快。
　　——终于。
　　让他等到了。
　　暖融融的风儿，从东南方吹来，太阳缓缓染上了橘红的颜色，不再是正午时分那般炽热的金灿灿。
　　林苗往前挪动了几步，步伐迈得极为生涩。
　　一眼就心动的女生，就在前面。
　　去啊。
　　快点靠近她，对她说点什么。
　　没有意识到自己眼下的行为很不合时宜，林苗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正激烈地来回冲撞。
　　深呼吸几下，林苗握紧了拳头。
　　趁她还没有走远……
　　林苗追过去，口中喘着粗气，声音放得极轻：“我可以让你当我的国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