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隰有荷华》非空白格

52、第 52 章

　　“儿臣拜见母亲。”顾挽歌闻言向堂下望去，只见堂下站着一个身姿修长的少年，面容瘦削，剑眉横立，薄唇微抿，年岁看起来不大，却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顾挽歌站起身来，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怜惜与疼爱，那可是她的亲生骨肉。
　　“玦儿……”只能轻轻唤出他的名字。多年未见，就是说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看见母亲身体无恙，儿臣就放心了。儿臣初掌政事，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就先告退了。”即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十七年都没有见过一面，此刻重逢再装作有多么开心，也显得有些刻意。
　　“玦儿，你等一下，我有事要问你。”顾挽歌在进入都城之前就已经料到二人见面后会有这么一番尴尬的场景，她从木玦书信中大概推测出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算提早有了个准备。
　　她不是个喜欢勉强人的个性，这十七年的时光是弥补不回来的，不如就还像之前一样，当两个称谓特殊的陌生人好了。若真是要扮演什么母子情深的戏码，不过是给两人徒增负担。
　　想到这儿，顾挽歌稳住心绪，想问清楚木谨在地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请说。”
　　“如果今日回来的是你九叔，朝越的帝位也没有传到你手上，你会做什么？”
　　木玦两手垂在身侧，头微微扬起，平视他的母亲。阴冷狠厉的眼神让顾挽歌心头一颤，然后听见那还未及冠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朝越的帝位是我要的结果，在这过程中，一切障碍都要消失。”
　　顾挽歌半晌没有说话，末了，才苦笑一声，“你真是把你九叔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
　　木玦抿了抿唇，俯身行了个礼，“母亲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儿臣就先退下了。”
　　顾挽歌靠在椅子上，手无力地撑着额头，挥了挥另一只手让他退下了。
　　“阿彦，你这么好的性子怎么一点儿也不留给你儿子。”顾挽歌惆怅地长叹了口气，“我当初就不该把他交给木谨，现在后悔也晚了。”
　　木玦回到寝宫，走到衣架前看上面挂着的衮服，这衣服是几百个绣娘不眠不休几个日夜赶出来的，花纹繁复，金线缭绕，却及不上他九叔当年登基的那件。
　　他抬眼从上到下一寸一寸扫过这件他梦寐已久的华服，唇角浮上淡淡的笑意。
　　“这天下终究是孤的。”
　　木玦眼神扫过一旁的书桌，果不其然上面放着一个密匣。
　　“总算到了。”言语不似刚才的狠厉，眉眼也舒展开来。
　　他打开密匣，里面是一张空白的纸张，木玦在一旁的茶盏中沾了些水抹于纸上，水渍所达之处皆有文字显现。
　　他就用这样的方法一字一句地看到最后，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但瞬间被难以抑制的笑容取代，带着几分令人胆寒的残忍。
　　三天后，木玦登基当天宣布了一件足以震惊朝野的大事——上一任皇帝木谨的位置是弑父篡位得来的，崇文皇帝的传位诏书上最先写的根本不是木谨的名字，并且聚楼一直保存着木谨杀害他父亲的证据，但因受木谨威胁，一直未敢昭示天下。
　　众臣一片哗然，聚楼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朝越一国的情报信息收集机构，说是整个朝越的信息枢纽也不为过。聚楼独立于各级官吏机构之外，享有很大的自主权利，有时候连皇帝都会巴结他们，毕竟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抓住自己什么把柄。正因为这样，所以聚楼在群臣眼里是一个绝对值得信赖的组织。
　　如今，那张写着木谨罪状的纸张下方盖着聚楼特有的印章，那这件事就一定是板上钉钉。
　　对于这样一个已经失势，而且是现任皇帝眼中钉肉中刺的人物，无论这诏书是真是假，能让上头这位满意的结果只有一个。
　　木玦很满意众人的审时度势。登基典礼一结束，就派兵前往曲陵。
　　领兵带队赶到的时候，木谨刚从享殿出来，抬眼看见阶下的兵卒，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不过他这个侄子没学会他五哥的仁善，倒把他的阴狠决绝学得像模像样，不愧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
　　“木谨——”领兵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后面的话都被扫视过来的阴冷目光吓回了肚子里。纵使是被重重包围，木谨依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站在青砖铺就的石阶上，眼皮微垂，斜睨着那些手拿武器却一步不敢上前的兵卒，像是在看一群蝼蚁。
　　“木玦他想要我的命，我给他就是，何必还要拍你们这群腌臜的东西来扰我五哥清净，脏我的眼睛。”
　　“让你的人往后退，退到山腰处。”没有人质疑他，反而全部不由自主地按照他的指令来做。
　　真正的王者，即使是一句简短的话，一个简单的眼神也会让人不自觉地臣服于他。
　　木谨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跟着他们走到了山腰，他看着充满戒备的众人，语气难得温和地宽慰道，“你们放心，这趟差事绝不会办砸。”
　　说完，他向后转身，身后是蜿蜒而上的山路，远处的天空阴云密布，像是一张黑色的大网置于山尖之上。目光所尽之处，看不到享殿的屋顶，他才放下心来，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死在这里，总不算污了你的眼睛。”
　　说完，他像是卸下一身重担，一步步走到领兵面前，夺过他手中的长刀，毫不犹豫地划过自己的脖颈，刺目而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不知名的白色野花上，染成分外妖冶的颜色。
　　远在朝越都城的木玦收到消息的同时，他的母亲也怒气冲冲地来责问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人赶尽杀绝。
　　他站在桌后，侧身而立，身后是代表他至高无上地位的一个位置，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堂下对他怒目而视的女子，面容是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沉着，丝毫没有因为刚刚诛杀了自己的亲人而有半分的难过，像是处理一件最寻常的事务，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我是这朝越的王，没有人能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母亲既然从曲陵回来，就应该好好待在拢翠宫，不应太过操劳。”
　　弘议殿丹墀之上的那个位置似乎有魔力，任谁坐上去都会变得无情无义，在上面呆的时间越久，心里的仁义善德就会一寸寸地被吸食殆尽。
　　“你九叔的尸首你准备如何处置？”顾挽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自己就算拼了命也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长幼尊卑。
　　“我让人把他的骨灰埋在了神道入口处的柏树下。”
　　顾挽歌想了想，木谨活着的时候既然那么执着于他五哥，如今这种安葬方式虽与他的身份不称，但至少应该是遂了他的心愿，也就不在多做无谓的计较。
　　“你九叔走了，你父亲那儿总要有人看着，我享不了这荣华富贵，这几日我就打点行李离开，以后你多以政事为主，曲陵那儿你能不去就不要去。毕竟，那不止埋了你父亲。”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后的木玦在那高阶之上微微垂头，左手上的玉扳指被他攥进温热滚烫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