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于夏季》秋野野

3、寻牛

　　“外婆。”

　　李莲秀声音急切：“你快帮我去看下牛！它要恰思瑾子家滴菜咯！我现在还在蛮远滴土里，赶不到，哎哟，慢子我要赔钱咯！”

　　这一段话伴有沉重的呼吸，听得肖安辞发晕，他打断道：“哪块田？这里田这么多，我分不清。”

　　李莲秀知道了他现在的位置，给他虚空指路，肖安辞糊里糊涂地从马路边的土路摸上去，走到第3层的时候，路面的草刮得他的腿极痒，不一会就有了一腿的红痕。

　　这里蚊子也多，路面上有大坨的牛粪，他小心地跨过，半小时才走到那块草地。

　　他确定牛在的地方是草地，就让李莲秀放心，随后挂断电话，发现这里的信号竟然不错，通知栏有消息弹出来，他试着登进游戏，还可以接到组队申请。

　　他打着伞蹲在草地旁边，接连玩了几局，却也没有太投入，时不时会瞥一眼牛的动向。

　　第三局完了之后，他眼睛开始发酸，午休时间来到。

　　肖安辞起身去捡起压在草里的牛绳，一种湿糊糊的感觉传来，他直接甩开了绳，抬手看的时候一股很淡的牛骚味窜进鼻子。

　　他极为嫌弃地掏纸擦手，随后用纸包住绳子栓在田坡上的小树岔上，他眼睛在这时候也实在要睁不开了，忍不住就躺到田埂上睡觉。

　　迷迷糊糊间，耳畔传来传来老奶奶尖细的呼喊声，离得不近不远，就在下几层的田里：“伢咂！你家牛恰思瑾子家菜哩嘞——”

　　肖安辞一个激灵醒了，他立马看去栓牛的方向，空空如也。

　　“卧槽。”

　　他四下看了圈，后连忙跳到下边菜地上，小心翼翼避着菜叶，牵起牛绳后使劲地拽，却不曾想牛的力气如此之大，自己使的力气仍叫它纹丝不动。

　　他焦急难耐，扯紧绳子，手心被粗麻绳磨得又麻又痛。

　　他气急败坏地踢了牛一脚，脸被使出的力憋的通红，偏头喘气时看到了昨晚那位一闪而过的靓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悄无声息地站在不远处。

　　肖安辞现在情绪不是很好，他发觉自己被看到了略微狼狈的一面，又气又烦，忍不住朝对方没好气：“无语，有什么好看的？！”

　　李思瑾没理他投来的坏脾气，转身去小路边，捡了根粗的柴木棍，快步朝他走过来。

　　肖安辞心慌一刻，便用更大的劲拽拉牛绳，牛头被他拉的侧了侧，“哞~”了一声，晃了晃头，又转回去吃菜叶。

　　他刚想发火，手中的绳就被人给顺了过去，他顿住身形，尴尬与窘迫不要命地朝他袭来。

　　“你没放过牛吗？要找根棍子来赶。”

　　肖安辞身体是僵硬的，他让到一边，心说：真没放过。

　　李思瑾拉着绳，甩起长棍重重地打在它的屁股上，作势要再打下去时，蠢牛叫唤了一声，闭了一下眼，四肢不协调一样地拐着弯，踩坏了好几株菜。

　　李思瑾找准机会拉着它走，牛顺从地跟着他走，上到上层草地，他将牛绳在坡上枝桠里绑得结结实实。

　　李思瑾看向默默跟在后边的肖安辞，语气平淡的说：“这个地方挑水不方便，种菜不是易事，以后看牛注意点。”

　　“这菜你家的？你就是——”他想起自己刚刚冒失的言语，很歉意地拿出手机：“对不起，那些菜的损失我赔给你，这件事你不要跟我外婆讲。”

　　“你外婆是……”

　　肖安辞不知道外婆叫什么名字，他说：“村口那栋小洋楼，你应该知道吧。”

　　“哦，那我知道了。莲奶奶昨天说过你。”

　　可能是因为李莲秀的缘故，李思瑾没让他赔，他把棍子给了他，提醒他看到天色变了尽快回家，这里雨下得急。而后他摘掉了那几棵被踩坏的菜，顺着小路下去了。

　　肖安辞捡起田梗上的伞和补水仪，望了会远处的山，太阳还很明媚，并无要下雨的迹象。

　　可能是心理因素，他看见一小团颜色深的云就觉得要下雨了，没过多久他就牵着牛走了。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难行走，下坡路又窄又长，疯张的草叶十分影响视线，他需要探脚试过脚下的路才敢下脚。

　　一步一谨慎，身后的牛也不很听话，从梯田上下到马路像走了八千里那样累，他踩到坚硬的柏油路面那刻像是得到了救赎一样，心都安定了。

　　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下午和晚上交替的时间会回来做饭，吃完和家人一起看电视，或坐在自家院子里闲聊。

　　晚风吹得生活略显惬意。

　　小洋楼下有一个牛栏，栏口用几块木条板子架起来挡住，就算门。

　　他将牛赶进去后，看到靠墙立着一沓形状不规则的长条木板，他拿起试了试木板长宽和栏口宽度，然后就顺着那个凹槽一块一块地放了下去。

　　他拍了拍手心，顺着厕所那边的小路上去，挤了好几泵沐浴露使劲地搓手。

　　铃声响了。

　　“辞伢子，我土里活还莫搞完，要过会子才回来去哩，你自己做饭恰，冰箱里有菜跟西瓜。你嚯橘子水吗？我屋子里有钱，在枕头底下，你自己去拿，卖货滴地方莫好远，你问一哈就晓得哩。”

　　她现在的语气简直让人联想不起上午骂人的那副模样，也不知是老人不善记仇还是什么。他突然就内疚了起来，为早上自己的脾气。

　　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好，我吃完给你把菜热着，你回来就能吃了。”

　　李莲秀：“好。”

　　肖安辞心情瞬间好了。

　　——

　　他洗完米煮饭，看了半小时下载好的小说就兴冲冲地进了厨房，拐进灶屋，随后他呆住了。

　　烧火灶。

　　他没生过火，一时间难住了。

　　他退到厨房，看到了煤气灶，但是上面灰很重，像常年不用已经坏掉了的。

　　烧火的灶台上堆着纸板，应该是拿来点火的，旁边角落里放着一堆劈好的竹片和木柴。

　　他在火坑里塞满了纸片，拿打火机点燃后才慌慌张张去捡竹片架到纸板上。

　　他的手生的很，一架上去纸片的火苗就被压进了柴灰里，火星闪了闪就灭去了。

　　肖安辞变得烦躁起来，他重新捣鼓纸片和竹片，生好火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而且火还很小，感觉要熄不熄的。

　　他把锅架上的一口大铁锅架到前炕上，洗完锅后两手捏着锅把倒到脚边的脏桶里，手变得乌黑。

　　灶后的木窗被油纸糊住了，油纸泛黄，脏兮兮的布满灰尘和污垢，阳光从破了的口子透进来，尘粒在光里浮动。

　　他往炕里塞了几把纸片，强行让火势大了起来，但升起的浓烟也很呛人，不仅呛鼻子还呛眼睛，他没翻动几下锅铲就忍不住跑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不久，天降大雨，风在外头奋力刮着。

　　他做了青椒炒牛肉、辣椒炒蛋、土豆丝、丝瓜汤，把上午没吃完的菜也热了遍。

　　他洗完手把这些菜端到了饭桌上，没吃没多久李莲秀在门外骂骂咧咧着进来了。

　　“这哈巴天，一哈子就落雨哩，莫淋死人——辞伢子，现在才恰啊？”

　　肖安辞嚼着肉，“嗯”了声。

　　李莲秀去了趟房间，后拐到厨房拿了碗筷。

　　她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进嘴里嚼了嚼，满意道：“莫想到你做饭还阔以咂。”

　　“嗯。”

　　“你莫去小卖铺买东西？”

　　肖安辞：“不想去。”

　　李莲秀倒了半碗汤，和着米饭唆了一口：“哦。”

　　肖安辞又扒了几口就吃完了，他问：“外婆，你今天说的那块怕牛吃的菜地，是谁的？”

　　外婆突然转头盯着他：“牛恰哩？！”

　　肖安辞喉咙哽了下，撒谎道：“没有。”

　　“哦，那就好。”

　　肖安辞：“我就想问问那个人。”

　　李莲秀一边吧唧嘴一边说：“思瑾子家滴，他家莫蛮远，跟你年纪又莫差好多，脾气蛮好，你阔以多去他屋里嗨。他爸爸妈妈都住到城里去哩，他一个人在这看农场，开学又要上去了。”

　　“哦哦。”

　　肖安辞起身去放碗，洗了个澡就躺上了床，甚感无聊之下，下了楼去蹭WiFi。

　　外面凉风习习，树的黑影婆娑，夜空星光熠熠。

　　远处看不到油柏路的形影了，能见的只有方圆几里内地面上的灯光剪影和家家户户窗户里透出来的光。

　　他站在路边，下边的山田幽深静谧。耳畔儿童嬉闹的笑声不绝，大人在桌上闲聊着，声音忽高忽低，给人一种轻松怡然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却让他感到了寂寞。

　　突然间，手中的游戏登进，发出了一条提示音。他心中一喜，抱着手机蹲地上认真地操作着，丝毫没感觉到这姿势在行人视角看起来有点小可怜。

　　那么个大高个男生，安安静静地蹲在地上，小小一只，引得屋内吃着饭的阿姨过来问询。

　　阿姨唇边都是油，嘴角粘着没及时擦落的米粒，以至于肖安辞在回应她问题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瞥向它，有种想立马擦掉的冲动。

　　阿姨想让他到自家坐坐，她说的方言不是涟溪的，所以一大段话里他只模糊地听懂几句。

　　他狙完了最后一个人，不知道是因为她家有WiFi，还是阿姨太热情、让他难以拒绝的原因催使的，他鬼使神差地跟着进去了。

　　他进去后才想起后悔。

　　一大家子的人围坐在饭桌边，他闯入了其乐融融的氛围，特显突兀，并接受了一波打量的目光。

　　“你呷咕饭呢么？”阿姨问。

　　肖安辞小幅度点了点头：“吃完了。”

　　“要么要再恰滴子？”

　　“额不要了，谢谢啊，我要回去了——”

　　“欸再恰点吧！莫跟我们客气咯！”饭桌上的叔叔冲他喊了句就去给他拿碗筷，声音粗犷，又太突然，差点没给他吓到。

　　桌旁两个小孩子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他，嘴巴嚼动着。

　　他很为难，桌下有一团黄色东西绕出来快步冲向他，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才看清是他昨天喂过骨头的狗。小狗撒欢似的在他腿边转，尾巴使劲地摇着。

　　“奇了咧，它看你都不叫。”阿姨又扒了口饭，嘴边的那粒米饭顺势也被蹭落了。

　　“你是对面莲秀屋里的吧，她昨下午一直跟我们讲你，讲你小时候抱着滴时候好小子，一个莫看到就长这么大哩，还讲你跟她不亲。”

　　她的口音不怎么能听清楚，一句话下来让肖安辞云里雾里的：“……啊？”

　　旁边的狗子蹭了会他又摇着尾巴去桌边觅食了，它的鼻子在地上蹭着嗅着，给上边的小孩踢了脚。

　　阿姨还是很有兴致地说着，十分好客。他却待不下去了，忙退场：“我先走了叔叔阿姨，我外婆喊我了。”

　　“诶——”阿姨追到门边，筷子朝他扬着，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懂。

　　他不太喜欢在别人家里吃饭，不好意思是主要的，次要的是不喜欢用别人家的碗筷，也不喜欢被别人盯着吃。

　　小卖铺大概就在这附近，他看到右边一家房屋坪前站着好些人，他过去后问住个人：“叔叔，想问一下，这里店子在哪里？”

　　“那里。”叔叔指着身后说。

　　“哦哦，谢谢。”他走进大门，进了里侧一个房间，看到摆着零食的玻璃柜台，里边多数都是鸡爪，泡椒的最多。

　　柜台后边的木架上堆着烟、香、黄纸钱，还有杂七杂八的已经落了灰的日用品。

　　牛奶成箱成箱地摆在木架边上，有两三箱AD钙，他提了一箱，发现这里也有WiFi，连上后扫码付款走了。

　　村口的小亭子里今日很热闹，大爷大妈围在里边闲聊，笑声传出了十几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