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将可还好》北北想昭昭

81、幕后之人（三）

　　唐穆穿过宫墙随魏献来到枢阳宫前，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枢阳宫，但却是他第一次有陌生之感。

　　唐穆在耳房前顿住了脚步，房门半掩，就像是有人刻意未将门关紧。缕缕光线照入耳房之内，昏暗的屋子也明亮了些，悬梁上挂着两条绳子，地面上是未干透的血迹。

　　“走吧。”

　　一直未吭声的魏献忽然开口提醒。唐穆收起思绪，纵使他知道耳房里发生了些不好的事，可这一刻他依旧什么都不该说。

　　枢阳宫今日没有下人，空荡荡的院子安静到可怕。
　　殿内的一切与平日无异，钟童还是喜欢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听见动静。

　　“你怎么来啦？”钟童扭头看向唐穆，眼里充满疑惑，“你来给我送药膏吗？”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可右眼下的那颗泪痣却不见笑意。

　　魏献退了出去将屋门合上。钟童揉着膝盖说道：“我今天膝盖有点疼，你能帮我看看吗？”

　　唐穆站在原地不动，他不再像往常那般走到钟童身边查看伤势。半晌，唐穆轻叹一口气，“殿下既要折腾自己，还会怕疼？”

　　气氛变得凝固，钟童扬起的嘴角逐渐放下，脸上的笑意已然全无，他只用了一瞬间，便让之前装满喜悦的眼里填满冷光。

　　“哈，”钟童笑意冷冷，语气疏离，“猜到了？何时猜到的？”

　　唐穆情绪平静，嘴唇动了动，说道：“进宫之前没想过，进宫之后不敢想。”

　　“是吗？”钟童笑了，可这却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该有的笑容，冷厉、陌生、眼里充满算计。

　　“不愧是唐子臻。”钟童的语气毫无赞扬之意，“直到现在还在说谎，到了现在还企图玩弄人心，你觉得我信吗？”他提起了声音，问道：“说吧，你何时察觉的？”

　　二人谈话犹如对峙，唐穆从踏入皇宫那一刻起便知二人从今往后都会是对立面。

　　“太子殿下所做之事，是殿下让人写成书信送到了各大臣手中。”

　　钟童毫无掩饰“嗯”了声：“是我。”

　　不出所料，唐穆又道：“合安镇起乱一事也是殿下所为，太子殿下纵使也有计划，可他绝不会如此冲动。”

　　钟童颔首，听唐穆接着说：“这两件事情其实是同一件，殿下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扳倒太子殿下，合安镇一事只是殿下为了逼太子殿下出棋的手段，而我也只是殿下想借助千家军势力扳倒太子殿下的一枚棋子。”

　　“棋子？”钟童回味着这两个字，“你这形容不错，确实是颗好棋子。”他收敛笑容，又问：“就这些吗？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多。”

　　这次换做唐穆笑了，笑中满是讽刺，是钟童从未见过的笑容。

　　“殿下如此觉得？那我便从头说起--”

　　“--苏瑾瑜收到端新的信来到京城，我查过，端新在狱中曾与别人见过面，想必就是那个时候他与殿下说了些事。这也难怪殿下会认识苏瑾瑜这个人，还让人模仿端新的笔记将苏瑾瑜唤来京城。端新孤注一掷将一切告知殿下，只是他没想到殿下的目的与他根本不一样，他的目的是要我死，殿下却是想扳倒太子殿下。”

　　钟童早已笑不出来，只道：“原来你这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我做事很不谨慎吗？我到底哪做的不够好才让你起了疑心。”

　　“便服。”唐穆道出两个字，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好似穿过钟童的身体直达心脏。

　　“苏瑾瑜随我进宫那日见到几个穿便服的宫人，殿下可知道，那天给苏瑾瑜送信之人所穿的正是普通宫人的便服。”

　　钟童假装不削“哦”了声：“确实大意了。”

　　“另外，能将苏瑾瑜从将军府带走的人不会是普通人，不仅如此，那人能知道向老爷与太子殿下的见面之所，若非他暗中监视着，那便是他有这个能力查出他们的行踪，这两点足以说明此人有实力，有胆量，而且有功力。”唐穆眸子微垂，“其实我早该想到，能做到这些的只有宫中的人，只是当时我的注意力全在太子殿下身上，倒是忽略这点。”

　　钟童冷眼看着唐穆，他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而说不出来，便又是唐穆接着说道：“殿下之前总受伤，而每一次魏公公都不在您身边，殿下既了解我，也该知道我不会不怀疑。”

　　“殿下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钟童不语，他在等着唐穆先说出那句话。

　　“殿下曾说过看见太子殿下与一位大人谈话，太子殿下手中有封书信，殿下因为好奇想要那封书信，结果被太子殿下推下了台阶。”

　　钟童挑了挑眉，“有何不妥？”

　　唐穆：“殿下可还记得自己当时神志不清，可殿下说这句话的时候思路清晰，我很难不怀疑。”

　　“还有。”唐穆陈述着他怀疑过的所有的点，“魏公公领来了新侍卫，可之后我每一次来都不见他们，因为奇怪所以我让赵昊月多留意点，结果赵昊月在耳房外听见了有人喊救命。”

　　唐穆方才进枢阳宫时先查看了耳房，和他想的一样，里面确实有死过人，血迹还未干，想来应是那两个侍卫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所以才会被害。

　　“既然你怀疑我，为何总要装出一副担心我的模样，你不累吗？”

　　“累？”唐穆第一次有了想将过去经历之事道出的心思，可面对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孩子，他还是忍住了。

　　“殿下不也是从一开始就有所计划吗？我总得有防备。殿下回答我一些问题吧。”

　　钟童点头道:“问。”

　　“殿下为何害苏瑾瑜？”

　　钟童：“因为这颗棋子没用了，他牵制不住你。”

　　“不。”唐穆反驳道：“是因为这颗棋子太好用了，殿下借太子之手杀了他，就是要我与太子结仇。殿下为何制造合安镇起乱一事？”

　　钟童冷笑：“你不是知道吗？还问我做什么？”

　　是，唐穆是知道。钟童无非就是想逼着他动用千家军的势力，无非就是要逼他承认身份，无非就是要他与钟毅对峙，钟童既调查过唐穆的过往，便更加清楚唐穆不会不管不顾。

　　“殿下这是在赌。”

　　“是。”钟童终于大方承认：“我是在赌，可我不是赢了吗？倘若你真的冷血无情真的心狠一点，这局我也不会赢。”

　　这一局，他赢的彻彻底底，在他装傻的那段时间里，他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毕竟谁会去怀疑一个神志不清的孩子，就算是害了四皇子和五皇子以及差点害了自己妹妹的钟毅，也因为不忍对他下手而放过了他，可钟毅哪曾想过，自己会被曾经单纯的皇弟摆了一道。

　　“为何要害赵昊月？”

　　“这不叫害，他是流寇，这是事实。”

　　高高在上的皇帝尚且不知道民间许多事情，钟童又怎知平凡人的苦楚。
　　唐穆不想与钟童争论此事，只是藏在他眼底的失望慢慢流露。

　　“该我问了。”钟童站起了身走到大殿中，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唐穆。“你知道端新要造反却不阻止，你知道大皇姐要去和亲却不劝阻，我父皇仍在病中，我皇姐没有音信，你为了达到你的目的而做着计划时，你看着我最亲的人离我而去时，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钟童这些话时是吼出来的，“还有，我五哥的事与你无关吗？他难道不是因为给你顶罪而死的吗？你这条命难道不该还给他吗？”

　　钟童见唐穆不反驳，他取出匕首指向唐穆，刀尖冰冷，一刀下去注定将二人的关系永远划破。
　　钟童犹豫了，他将匕首扔在地上，嘴里说了句“脏手。”

　　刀锋尖锐，而钟童的眼神比刀尖更要锋利。
　　唐穆终是叹了气，看着眼前的小殿下，说道：“我曾经疑惑过，讨厌一个人便要他死吗？”

　　钟童声音极冷，他根本不好奇唐穆的疑惑，只是顺着他的话问道：“哦，现在呢？”

　　唐穆笑意淡淡：“更不解了。”

　　钟毅不讨厌钟子离却曾将她置于死地，钟童不讨厌苏瑾瑜却曾要了他的性命，而钟童讨厌自己，可刚才拿出匕首时却犹豫了......

　　“父皇身体日渐不行，钟毅如今也不可能再做太子，往后的局面我想你应该清楚。”

　　钟童说出这句话时已心中肯定，他已将局面掌控，唐穆又怎会不知。
　　他如今是皇宫里唯一的皇子，他之前深地皇上喜爱，若皇上知道他神志恢复了，太子之位自然是他的，可能不久之后，他便是皇上。
　　他下了一局好棋，一出看似是为了扳倒钟毅，实则是为了坐上太子之位的好棋。

　　“唐子臻，我再问你一遍，你既然怀疑我，为何要对我好？”

　　钟童眸光有期待，他从前以为自己看清了唐穆，他从前以为自己能做到站在唐穆的对面与他做对手，可真当这一天来临时，他才发现他从未将唐穆看穿。

　　许久，他听见唐穆说：“殿下，人心....真的难以揣测。”

　　“所以你对我好都只是你在做戏？”钟童不相信，但好似现在的局面又迫使他不得不相信。

　　钟童点点头，冷着眸子，说道：“如今局势已明，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交出军印离开京城，要么，留在京城为我卖命。”

　　二人本是对视着，可唐穆却先收回了视线，他向来不喜欢在对视中一较高下，当初如此，现在亦然，他不想再去看出对方的心思，这局他输了，他认。

　　唐穆勾起了唇，难得松懈，难得与以往不同。他似乎有些累了，缓缓道：“殿下，我扳倒太子殿下为了唐家这没错，可他倒后空出来的太子之位呢？殿下可想过这点。”

　　言下之意，钟童不做这一切的计划，唐穆也会帮他坐上太子之位，钟童的狠心是装的，而钟毅是真的，比起“仁”这个字，钟童确实比钟毅配。

　　“军印我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唐穆语气漠然，就像是在同不熟悉的人说话一样，从今往后，他将不会再对钟童流露一丝感情。

　　“我要殿下告知世人十八年前造反的真相，我要殿下还我唐家清白。”

　　有些事他能做，比如扳倒钟毅，比如调查真相，但有些事他做不了，比如他口中所说的，让世人知道当年的真相。

　　钟童沉着眸子，许久，他想清楚，也道：“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