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尾海头》水何清澄

11、第11章 帷幔

　　在夜幕降临之前，芮靖驱车带玲真到后湖一家叫沫亭的餐厅吃饭。随着芮靖来到一个露台，玲真一走出来，十分意外，这露台不大，潺潺的水流声传来，这精巧的花园里，有假山、水池、小桥。沿着白色的石子路走，有几个玻璃亭子，每个亭子里摆着一张餐桌，蓝白二色的帷幔，可以拉上遮挡住玻璃。玲真心想，这个地方，应该是芮靖特意选的。
　　在这样安静浪漫的地方，在小小的亭子间，和芮靖对坐着，何玲真忽然生出了一丝羞怯，门口的帷幔被夜风轻轻吹动，她略低了头，忽地瞥见背带裙腹部染上了一块墨绿的颜料，十分显眼，像一块污渍，刚才车里昏暗没注意，现在已经干了，有点尴尬，但转念又想，算了，画画沾到身上，不是很正常吗，也就十分坦然了。
　　芮靖也受了这文艺情调小环境的感染，一时无措，不如刚才在湿地公园湖边的时候轻松自在了。
　　“背着画架过去，挺重的吧？”他忽然问。
　　玲真笑笑：“习惯了，这是起码的，现在的架子已经比以前的轻多了。”说完又埋头吃着，心里有些发毛，感觉这个地方实在太拘束了，还是正常一点的餐厅比较舒服。菜式的分量也非常少，很快就吃完了。
　　“吃饱了吗？”芮靖问。
　　玲真点点头，直接说：“走吧。”
　　芮靖有点意外，但还是随着她站起，向外走去。
　　驶抵小区，何玲真下了车，芮靖从后座拿出一个拎袋递给她，玲真一疑，拿出一看，是两盒燕盏，惊道：“这……太贵重了！”
　　芮靖笑道：“你不是说要内外兼修吗？我又不会挑颜料，要不然就可以买颜料送你了。”
　　玲真尴尬地笑笑，十分为难地说：“不用啦，我颜料很多的，但这个真的太贵了，我不能拿。”
　　芮靖微笑道：“你们平时看到的贵，但我有认识的，比你们买便宜很多，听说你们女孩子都喜欢吃。”
　　玲真顿了一顿，道：“那……这个真的对皮肤好吗？”
　　芮靖道：“皮肤的话，主要是那个表皮生长因子，不过还是要看吸收，吸收要看年纪。”
　　玲真思考了一下他的话，继而说：“我妈妈吃了好多年，她皮肤确实油光水滑的。”
　　芮靖笑了一下，道：“你们女性觉得有用，这就是它的作用。”
　　玲真哼笑了一声，道：“这话非常不严谨！”
　　芮靖又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玲真一愣，想了一下，道：“我不挑食的！”
　　芮靖哭笑不得，转而问：“邱林回去了吗？”
　　玲真点点头。
　　芮靖微笑道：“好，那下次再见。”
　　芮靖到家后，给何玲真发消息：“什么时候来诊室看看？”
　　玲真一看那消息，慨叹：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开始有点后悔拿了他的燕窝。
　　芮靖作为医生，各方面条件确实不错，可照他自己说的，工作时间非常长，还丝毫不能有偏差，不能分心，不禁怀疑，做他的女朋友和家人，压力也会非常大吧，自己自由散漫惯了，能过那么拘谨的生活吗？
　　周五晚上八点，何玲真照着芮靖说的楼层科室来找他，一路进了电梯，玲真不由得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不是来看病的，忽然有些心虚。
　　芮靖在电梯口等着了何玲真，电梯门开了，朝她笑了一下。
　　何玲真一见芮靖，不禁呆了一呆，第一次看他穿着白大褂的样子，使他本就白净的面孔，显得更圣洁了。
　　玲真有些不安地跟在芮靖身后走，压低了声音问道：“参观诊室？这……真的可以吗？”
　　芮靖转头看看她，笑道：“那我给你30块，你去挂个号再来。”
　　玲真忍不住捂了嘴轻声笑了起来。
　　芮靖又道：“开玩笑啦，病房查完了，我晚上没事了。”
　　进到诊室，芮靖关上了门，见玲真呆呆地站着，笑道：“昨天我们体检了，来给你看看我的片子。”
　　他一伸手，示意玲真坐下，玲真忽然有点紧张，愣了一愣，然后还是走了过去，在芮靖的椅子上坐了，盯着电脑上的影像片子，微微皱起了眉。
　　“看到吗？”芮靖问。
　　玲真眨了眨圆圆的眼睛，向芮靖道：“有问题吗？我又不会看。”
　　芮靖一指心脏的位置，微笑道：“没看到这里边有一个你吗？”
　　玲真哈哈笑道：“赶紧做个手术，取出来。”
　　芮靖笑道：“好啊，取出来给你看看。”
　　两人笑了一阵，玲真忽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过，我这个人吧，大大咧咧的，你做这么细致的工作，你生活上一定还非常自律，你要是了解我了，恐怕你会失望的。”
　　芮靖顿了一顿，道：“相反我更怕你跟我在一起会无聊。世界上这么多医生，也许有一半并不是自己选的，但我喜欢我的工作，我爸爸那一辈好几个医生，从小耳濡目染，他们和死神赛跑，这是非常现实的事情，我一向看到的都是现实和规范，而你画画，是在画理想，当我看到你画画的时候，那么美好自由，忽然就体会到了那句——所谓的‘理想照进现实’？”
　　玲真静静听他说完了这些，仍是愣愣的，低头盯着他洁白整洁的桌面。
　　芮靖一手撑了桌面，低头问玲真道：“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玲真略转头，瞥见他圣洁的白大褂，想想以前美院那帮群魔乱舞的男同学和男老师，身旁的芮靖真是一股最清新的风，真诚又干净。又看到芮靖撑在桌上的左手，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他的手，那只手白净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方齐整，作为美术生，立刻就本能地爱上了那手！芮靖紧靠着自己站着，玲真又闻到了一股酒精的味道，想起和郑赫舆说的“每天消毒百遍”，不禁笑了一下，一时竟忘了一切，抓了芮靖垂着的右手正反面看看，手心更加白润，傻傻地问道：“你一天要洗几遍手呀？”
　　芮靖一愣，何玲真也顿时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手，芮靖却一把将她缩回的左手又握住，微笑着在她的手背吻了一下。
　　玲真一惊，不禁窘迫起来，左手还被芮靖握着，低头看看右手，不禁难堪，自己的手还没有芮靖的白嫩哪……
　　芮靖笑笑，“你考虑好了吗？”
　　玲真更加窘了，忙道：“我是闻到了你手上的酒精味……”
　　芮靖于是收回右手闻了闻，“没有吧，是这褂子上的吧。”
　　玲真又指着他的手道：“你的手长得好标准，特别适合画画呢。”
　　芮靖苦笑：“难道脸不值得画吗？”
　　玲真笑着站起，伸了两只手就去摘芮靖的眼镜，边说：“你的眼镜影响了我的判断……”
　　芮靖有些意外，不禁又想笑，任由玲真摘下了自己的眼镜，然后笑问：“现在看清我的真面目了吗？”
　　玲真看芮靖摘掉眼镜后，眼眶顿时空旷起来，他眨了两下眼睛，眼神有些迷茫，因为笑着的缘故，眼尾显得更加细长，玲真看到他垂着的眼皮是内双的。
　　芮靖又眨了两下眼睛，笑道：“我看不清你了。”
　　玲真惊讶，“你多少度？”
　　“800。”
　　“哎呀——”玲真叹了一声道，“可是我很喜欢吃火锅怎么办？”随即笑了起来。
　　芮靖听出了她的意思，笑道：“你不知道有种眼镜防雾剂吗？”
　　玲真看他笑着的嘴唇如同月牙，直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凑得太近了，心中慨叹，这本能的观察欲啊，连忙又给他把眼镜戴回去了。
　　芮靖戴上了眼镜，眼神重又恢复清明，刚才玲真忽然来摘自己眼镜的时候，心猛烈跳动着，又惊又喜，学艺术的女孩子，活跃得像山上的兔子一样，现在又看清了她的笑靥，心跳动得也越来也快，忽然很想拥住她亲吻，但还是忍住了，又握了玲真的两只手道：“你答应了？”
　　玲真低头看看芮靖的两只手，又抬眼看看他的表情，见他白皙的脸颊泛起一片微红，有些好笑，心想，他说过，医生也是人，不是机器，他这么温柔，一定会包容自己！于是抽出了手，反将芮靖的两只手捧了，直盯着他的手道：“为了这双手，我也要答应啊！”
　　芮靖哭笑不得，几乎笑弯了腰，问：“你这也是职业病吗？”
　　玲真吐了吐舌头，道：“谁没有职业病？你的职业病是什么？不吃烧烤和内脏吗？”
　　芮靖疑惑道：“你喜欢吃？”
　　玲真耸了耸肩，说：“也就一般吧，其实我妈妈做的饭菜也挺清淡的。”
　　芮靖搂了玲真的腰，笑道：“那我们岂不是要长命百岁了？”
　　玲真白了他一眼，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芮靖笑道：“现在没有，将来会有的。”
　　玲真瞟了他一眼，忽然下意识地往两边的白墙看看，压低了声音道：“在这儿聊天会不会不太好？”
　　芮靖眨了眨眼，微笑道：“是不太好，不太方便。”
　　玲真一呆，“什么不方便？”
　　芮靖笑着牵起她的手，道：“送你回家，告诉你。”
　　芮靖开车送玲真到了楼下，停了车，然后转头向她道：“我能吻你吗？”
　　玲真愣住，不禁有些尴尬，呵呵笑了一下，道：“这是什么复古的措辞？”
　　芮靖哭笑不得，“那时髦的说法是什么？”
　　玲真也呆住，原本只是化解尴尬的一句玩笑，芮靖却当真了，心里犯难，这样问的都是大直男，女生能说好，还是不能吗？只好沉默着。
　　芮靖这时揽过玲真的肩吻了她一下，微笑道：“没有拒绝就表示同意了。”
　　玲真白了他一眼道：“这话非常没有逻辑。”
　　最近，邱林发现，玲真和芮靖、郑赫舆的联系明显多了起来，几乎每晚都有通话声。玲真也总在吃晚饭时同邱林提起，他们诊病时遇到的一些趣事。
　　邱林问玲真：“芮医生人不错吧？”
　　“邱林，郑医生也挺好的，和他们在一起不是挺开心的嘛。自从你的好朋友死后，我都好久没见你笑了。”
　　邱林心想，如果郑赫舆真的是叶馥送来的消炎药的话，可自己是不是准备好了？又忽然想到，如果以前对叶馥更坦率些，也许钱乔就不会搁浅终至错过。
　　这段时间，玲真对自己的照顾，使邱林感觉，玲真是一个好女孩，有这样一个好朋友，也是自己的幸运，于是说：“上次回去，见到了老同学，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玲真转了转眼珠，问：“以前？你以前谈过男朋友吗？”
　　邱林有点迟疑，说：“兴许不能算。”
　　玲真疑惑：“不能算？”
　　邱林说：“他高中给我写过一些信，被妈妈看到了，很生气，我就没有再理他了。”
　　“你没告诉他原因？”玲真诧异。
　　邱林轻叹了一声，摇摇头。
　　玲真又问：“那后来大学他也没找你吗？”
　　邱林道：“我听说，他后来就交别的女朋友了，而且有两三个吧。”
　　玲真撇撇嘴，道：“这很平常啊，你不理他了，他肯定会有新的目标，你还在原地耿耿于怀……”
　　见邱林神情落寞，玲真于是抱住了她的肩，叹道：“唉，我觉得你也该向前看了。你看，郑医生不就是个很好的缘分吗，你在那么糟糕的时候遇到他，他会认真照顾一个陌生人，一定是个非常好的人，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玲真笑着，继续道，“而且，这样我们四个就可以一起玩了，多开心哪！”
　　邱林诧异，“什么，你和芮靖已经……？”
　　玲真绽开了笑容。
　　邱林摇摇头，偷笑道：“你不会是图这些吃的吧？”
　　玲真喝了一口燕窝牛奶，嗔道：“哎邱林，你要清醒一点，这才是生活的大部分。我学画画的，见得多了，我那些以画画为生的同学，一个个神神叨叨，可是生活都不能自理。你们文学也一样，为你写诗的人，是不会为你做一顿饭的！”
　　邱林听了，哭笑不得，道：“好吧，我姑且相信你。”
　　当郑赫舆又一次打电话问何玲真邱林的近况时，玲真对他道：“我和邱林说了你很多好话哦。不过，她和我说，以前有一个人追她，她妈妈不同意，然后就不了了之了，后来那个人跟别人在一起了，她好像还挺难过的。”
　　郑赫舆一听，不禁叹了口气，他想起自己的前女友，因为要与前任复合而跟他分了手。这样的事本来不足为奇，只看各人的观念，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一辈子很长，总还会有缘遇到喜欢的人，遇不到也就算了。他们这个行业，有许多人一生都贡献给了临床工作。尽管也有不少医生和护士的花边事件，到头来还是伤人伤己，芮靖说得没错，不是同行更好。
　　听着电话那边郑赫舆长久的沉默，何玲真灵机一动，道：“你可以让小宇约她，小孩子她总不能拒绝吧。”
　　郑赫舆听了，一下子转悲为喜，笑道：“你太机智了！”

作者有话说

　　这很平常啊，你不理他了，他肯定会有新的目标，你还在原地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