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香入道》裘南珺

1、白魍

　　陶薰在椅子上端坐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扭来扭去，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捻点心，忙个不停。

　　纵是这样不停歇地转移注意力，她身后的尾巴也僵硬得很，平日里柔软蓬松的尾巴毛直直炸起，叫人一眼看去，便知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为不安的状态里。

　　素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陶薰，见她罕有地露出这样急躁的神态，连平日里最为重视的尾巴都控制不住了，心中不禁有些好笑：“你放心，阿悦是个好孩子。长得……极好！女孩子在这时候还是得矜持一点，可不能冲过去了……”

　　今日是常悦前来拜访的日子，也是指腹为婚的两个小儿女第一次相见的日子，陶薰这般反常的行为，理所当然地被素行当成了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害羞紧张。

　　“我才没有担心他是不是个好人，也不关心他长得怎么样！”

　　今日之前，陶薰对常悦做过多种猜想描绘，对他的到来的确是充满着好奇、期待、紧张等等情绪，更别提双方都遵循古礼，只有书信往来，至今未曾见过一面，使得好奇心加重再加重了。但离着常悦到来的时间越近，陶薰心中种种对未婚夫的复杂情绪反而被压下去了。

　　将陶薰心中诸多情绪压下的，是一种没来由的恐惧。

　　——仿佛，有什么无法避免的危险，即将降临在她的身边。

　　这种没来由的奇异预感，让陶薰坐立不安，只想跳下椅子、冲出屋子，跑到天涯海角去，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安静地等着评估一个从未见过的未婚夫呢？

　　有脚步声自屋外响起，渐渐近了。

　　“常三公子，这边请……主人与阿薰小姐已等候多时了。”

　　陶薰循声望去，只看见大门外渐渐走近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充足的光线越过人影投射而来，使她不由地眯了眯眼。

　　还不等陶薰看清常悦的样子，强烈的金色之中，突然多出数道人影，迅速地往那二人、以及屋内的素行和陶薰扑来！

　　有人袭击？

　　可这青天白日的，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直愣愣地朝着得道境强者下手？

　　感道、定道、合道、得道、登仙途，当前修士划分为此五境，实际上，却有数千年不曾出过登仙途境界的修士了，得道境，称得上当世顶尖强者。

　　纵是素行专修药道，没什么战力，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拿下的。

　　更何况，素行身边，还有灵力属性与素行相辅相成的、同为得道境还专修剑道的追随者涂朗。

　　陶薰皱着眉，仔细看清了当下局势，便勉强坐着没动，但心中那隐隐的预感，依旧翻腾不息，就好像这袭击只是个开始，真正的危险，还没有到来。

　　果然，都不用素行动作，涂朗便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一众小喽啰。

　　他面色如常的引着常悦上前见礼，准备继续这次未完成的拜访，却不料身后又有风声响起，而这一次袭来的一掌，让他的面色微微一变。

　　涂朗回身，大踏一步挡住常悦，迎了上去。

　　“看来，这次你们的见面礼是行不成了。”素行的面色在涂朗回头迎敌之后，变得凝重起来。

　　陶薰扭头看向素行，正好对上了素行的眼神，那眼神中的慈爱厚重如山岳，将她紧紧包裹，却无法像往常一样，使她有半分的安全感——陶薰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预感中的危险，已然降临了。

　　“抱紧了。”素行站起身，动作极快地将陶薰和常悦送做一团，然后用左手拎起常悦的衣后领，往屋内退去。

　　“阿公？”

　　被迫和常悦抱成一团的陶薰有些恍神，却见素行左拐右拐地进入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内室，右手化作残影，一番敲敲打打后，开启了一条地道，然后抛下九九八十一枚药石，稳稳地镶嵌在了地道口前的众多小凹洞中，形成了一个繁复的阵法。

　　素行头也不回地跳进了地道，就像脑后长了眼睛，不用看就能确认那阵法已然成型。

　　这仿佛演练了成千上万次的一套动作，让陶薰直接忘记了抗议，有些呆滞地看着后边的涂朗且战且退，以同样娴熟的姿态激发药石的药性并关闭了地道口。

　　“砰”地一声响，地道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剩素行和涂朗二人快速前进的脚步声。

　　陶薰的思绪则在这一片黑暗中慢慢回拢。

　　要说素行和涂朗不知道家里为何会遇到袭击，陶薰第一个不信！

　　可这么大的事，他们却瞒着她！

　　“那些偷袭我们的人，是歪道修士，通常，我们称他们为白魍众。”素行仿佛知道陶薰在想什么，直接点明了那些人的身份，“他们的修炼，与正道依靠自身修炼的方式截然不同，乃是依靠杀人、夺灵、虐魂等等残忍伎俩提升自身修为的。歪道修士全是极恶者，本应该遭到正道的围捕封印，可我们大陆上，已有五百年未曾出过歪道恶意坑杀事件了，自然也无人能知谁才是歪道。直到近几年，他们才又重新出没，这一次，却针对性地捕杀起正道的得道境修士来。料想他们总有一天得找上门来，我与你朗叔才提前准备了这密道。”

　　“可没想到，他们竟来得如此快。”涂朗有些疑惑地说道，“我们这些年深居简出，唯一一次出行，也是七年前的事了。平日里用的传送阵，乃是新发现的古阵，与之相连的三家四岛也不知我们具体的所在，更不可能为外人所知……可他们竟然能找到这么个犄角旮旯里来……”

　　“无论他们是如何找到我们的，这里都不安全了，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素行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身后撒下几粒药石，地道中时不时闪现出的光华，彰显着他撒下的药石已准确地形成了阵法。

　　地道一路走到头，素行按下一个按钮，头顶处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洞口，露出阵纹密布的山洞来。

　　这山洞的正中心，就是方才常悦来时用过的传送阵。

　　此时的传送阵光芒有些微弱，是使用过后没多久的象征，要想立刻再次使用，非得用大量灵石为其注入灵力才行。

　　素行与涂朗毫不吝啬，快速翻手，从乾坤戒中倒出小山般的灵石，直接将传送阵补得华光璀璨。

　　素行拎着陶薰常悦直接站上传送阵，念出想去的地方：

　　“药魂岛。”

　　传送阵微微闪烁，却像是受到了什么阻力一般，猛然熄灭。

　　这样突然截断的情况，只能是对方正在使用传送，素行也不强求，立马念出第二个地名：“晴益岛。”

　　传送阵亮起光芒，却依旧熄灭了。

　　“楚银岛……第五家，梁丘家，子车家！景微岛！”

　　素行将传送阵能到达的地方都念了出来，就连方才使用过传送阵的景微岛都念了一遍，可惜，每一次传送阵都有反应，却没有将他们送走，四人依旧被笼罩在原地璀璨的华光之中。

　　一个传送阵在使用中，不可能各个传送阵都在使用中，素行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与涂朗对视一眼，便拎着常悦与陶薰，快速往山洞外冲去。

　　涂朗在前，素行在后，一人主攻，一人辅助。

　　涂朗抽出灵剑，素行拿出几粒药石，二人虽走的是一条较为隐秘的小道，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做好了对战的准备，却在冲出洞口的那一刹，遭遇了悄无声息的偷袭。

　　“噗”地一声轻响，血花喷射而出，溅了陶薰一脸。

　　涂朗前行的步子微微踉跄，有银光一点在他背心处闪烁，显然是一个照面便被利器刺了个对穿。

　　一击之下便有这等实力，让在场四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合道境后阶！”涂朗恨声喊道。

　　歪道与正道不同的修炼方式，意味着他们经常遭到正道的围堵捕捉，也意味着他们的战斗技巧与正道完全不同——乃是血与火之间拼搏而出，生与死之间侥幸练成的。也因此，歪道的真实实力，往往是比自身修为高出两阶的。

　　一个合道境后阶的歪道修士，足以应对涂朗这个能越阶挑战的得道境初阶剑修了。

　　更何况……

　　素行与涂朗冲出了山洞，一抬头，便看见立在空中的两人。

　　白袍，白面具，面具上是一模一样的夸张笑脸，意味着他们的实力等同，都是合道境后阶。

　　而他们的身后，还站着一群穿白袍戴面具的手下。

　　面对这样的阵仗，陶薰的心直直往下落。

　　素行与涂朗灵力相辅、默契十足，一起对敌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也许可以勉强挡住两个合道境歪道；常悦早已步入感道境，且身为风属性，速度极快，也应该有能力躲避一二。

　　只要有回手余地，就有机会保全性命，可她……

　　她现在却是个普通人。

　　尚未引气入体，尚未进入感道境，现在的她，只是一个累赘罢了。

　　陶薰咬紧了牙，放松了抱着常悦的手。

　　常悦却紧了紧双手，将陶薰牢牢抱在怀里，小声安慰道：“别怕！”

　　两个孩子的小动作完全没有影响两个大人，涂朗吸收了一粒治疗用的强效药石，便持剑率先打了上去，素行则找准位置，手上蕴积了大量灵力，将常悦和陶薰狠狠往后一抛。

　　“快逃！”

　　耳边猛烈的风声掩盖了一切呼喊，眼前天旋地转的陶薰，只能看见素行的手臂软软垂下，仓促躲避攻击；而涂朗飞身往上，挡住了歪道修士往他们打来的一掌。

　　血花飞散在阳光下，像是金粉漫天闪烁，宛如一个残忍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