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欢几何》Asanier

3、第三章

　　约嫊最开始是苏耒府上的一个婢女。
　　这个苏耒是人尽皆知的风流才子，进士及第，一路升为翰林学士，一度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我记得，庭院里的槐树枝繁叶茂的季节，他总是步履轻盈地出现在庭院，倚着槐树微微蹙着眉吟诵诗词。偶尔在我经过时，他会回眸对我微微一笑。我总是觉得我的心意他不会明白，也无须明白。那年的他意气风发，为百姓、为皇上立下了无数的功劳，每每他潇洒儒雅地伫立在槐树下，嘴角挂着笑意，我总觉得他与那槐树是一体的，一样的枝繁叶茂，一样的意气风发。”约嫊娓娓道来，在她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心境上的变化。
　　“渐渐他添了妻妾，并且总与她们相谈甚欢，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婢女，只有资格为他掌灯、秉烛，每当看到他与夫人们引经据典，吟诗作赋，我便低下头凝视着燃着的蜡烛，心生微微的酸意。记得一次，他与夫人们谈起昔日马房失火，孔子只问人而不问马，晏子劝秦景公不为马儿而斩马夫。我从前丝毫没听闻过此类典故，于是暗暗记下，我只恨当年识字差，如今无从陪他吟诗，甚至闲聊，但我一直在努力地学和记，相信有一天他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偶尔他会注意到我，他会说，约嫊，风大别着凉了；约嫊，你回去歇息吧，约嫊，你去披件衣服。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话语，却能成为我一整天的快乐，只因它们出自他之口。”
　　“后来不知怎么，皇上竟将他贬谪至黄州。我心里痛斥皇上的不公，却又忍不住有几分窃喜，或许他会遣散他的妻妾，或许我可以独自照顾他。谁知他早有遣散家奴之意，也包括我在内。”说到这，约嫊苦笑了一下。
　　“临行时，一位蒋公子登门拜访，谁承想这位蒋公子竟向他提出用白马换走我，我更没想到的是，他一口答应了。我终于知道，在他心里，我真的是一件货品，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婢。”

　　那一天，约嫊走向苏耒，十分冷静地说，当年马房失火，孔夫子只问人而不问马，晏子劝齐景公不可谓马儿而斩马夫，都是贵人贱畜，而苏学士以人换马，显然把马看得比人还重。
　　约嫊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她的眼泪已经不听使唤了，于是她背过身去，任压抑多年的眼泪肆意地流着，只留身后的苏耒吃惊相望。
　　这是约嫊生平第一次称苏耒为苏学士，第一次在他面前大胆进言。至少我相信，当时的苏耒已经对约嫊刮目相看了。

　　“我看见面前不远的槐树，回想起以前他倚靠着槐树吟诗的日子，我忽然觉得他离我那么近，他不再是心高气傲的苏学士，也不是妻妾成群的苏才子，此时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约嫊疾步跑向槐树将头狠命扎进它的怀抱，意识消散之前，她看见苏耒眼中微微含着泪，絮絮叨叨地说道，何必，何必。
　　约嫊额头上许多鲜血喷涌而出，温暖了原本没有温度的槐树。
　　只是，约嫊没能死成，只是额头上留下了无法消去的红斑。
　　后来，约嫊进了皇宫，侍奉在了还年幼的赵昱身边。
　　偶尔，约嫊会在梁宋朝金碧辉煌的殿宇宫阁中穿梭时，哼起她家乡不知名的小调：
　　“寒寒冬风侵客梦
　　纷纷而落常青叶
　　常青常青常在否
　　知否知否
　　应是常青常在即不久
　　情缘情缘永存否
　　知否知否
　　就是常青常在即不久
　　情缘情缘永存否
　　知否知否
　　应是来生共对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