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不归霞》公子不喜酒

3、三朵芍药开

　　手机叮铃铃响，屏幕闪动的名字消失，晁安靠着椅背看车窗外越走越远的人出神，黑眸幽深似海。
　　最不想见的人全在医院遇上了。
　　半个小时前，安全带入扣，汽车疾驰在路上。
　　急诊科里人群团团围住，孩子哭闹声夹杂着大人们的嘶吼，俞航拿着证件走在前头开路，“警察！”
　　“叔叔！”小初衍双眼已经哭肿，认出晁安那一刻不顾任何目光，跌跌撞撞地扑向他，“小瞳没死对不对？”
　　小瞳是谁，晁安扫视一圈，不远处一位老人家抱着睡在推车上的孩子哭泣，似在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含糊不清。

　　晁安没有穿警服，众人以为是大人来领孩子回家，小初衍止住了哭泣后躲到了他的身后，小手紧攥着衣角，努力压抑着内心的不安。
　　“婆婆您让开！您孙女现在的情绪需要进一步的治疗！”老人家泪眼婆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担心手一松开再也见不到人，颤巍巍跟在推车后头。
　　“你们为什么不救她？”角落里响起的声音，一个女人缓慢起身走在人群中央，脸上不断有泪水滑落。
　　四周静默，有人慢慢挪开脚步免得遭受无妄之灾，令人没猜到的是女人突然指着那群老师咒骂，不管是担任临时老师的艺人或是幼儿园老师，无一幸免。
　　责怪她们平时就让小瞳遭受不公平待遇，看管不到位，甚至任由别的同学欺负她。
　　节目组有个人听不下去，心里一慌，想到什么统统说出口，“她自己远离我们跑到泳池另一边去玩，自己贪玩把娃娃丢水里……是她自己不慎落水，正常人落水肯定是会喊救命，我看就是你的孩子有问题。”
　　“你！”眼看着一巴掌即将落下，众人惊呼声中俞航及时出现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蓝色警服在身多少起到震慑作用，俞航狠瞪一眼，保安趁此时机进行人群疏导，为下一步调查做准备，通知游泳馆的负责人将该时段监控调出来。
　　“警察同志你听我说，是他们为了推卸责任就冤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问题！是他们……”女人哽咽，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量无法继续支撑，扶着墙柱缓缓下滑。
　　俞航本想扶住眼前的女人，没料到她会如此疯狂，突然用蛮力撞开挡在前头的人，似在寻找一个发泄的目标。
　　一时间大家都猜不到她要做什么，唯恐躲避不及。
　　“是你们！”
　　“梁铎！”
　　两道声音一齐响起，针头刺入后背，无人敢妄动。
　　梁铎看到陈予梦挡在自己的身前时心跳漏了一拍，细微的吸气声，咬白的嘴角泄了痛意，等她怒吼一声推开女人，已经在半响过后，“你疯了吗，连你女儿的救命恩人都不放过吗！”
　　女人是冲着梁铎来的，用了最冲动的办法消减焦虑，完全反应过来梁铎的话后方寸大乱，捶地无声哭泣，无人可怜。
　　“小瞳的事情谁都不愿发生，若有我梁铎一分责任我决不推脱，可予梦受的伤是你一手造成的，希望你能够负起责任。”

　　“小初衍该回去了。”
　　“叔叔，我们去看看陈老师吧。”
　　刚才发现的事他只是看着，陈予梦挡针后肩头微颤，双眸闪着晶亮的泪花，那一刻竟然迈开了双腿，而在看到梁铎抱起瘦弱身躯的她时停下了脚步。
　　晁安觉得那一刹那的自己糟糕透了。
　　“去嘛，我们去找陈老师好不好？”小初衍稚嫩的声音响起，拉回他飞远的思绪，晁安揉了揉眉心后应了一声好。
　　打听了一番后在长椅上找到俩人，映入眼帘的一幕梁铎正在喂陈予梦吃云吞，身上换了件新衣服，仿佛有人硬塞了一把狗粮到嘴里。
　　“叔叔不许看。”晁安抱着小初衍，小手啪的甩在他的眼睛上。
　　“放下。”晁安命令道，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小初衍只能乖乖收回小手，不甘心地嘟囔着，“我以前跟爷爷奶奶出门，一旦有两个人黏在一起的话他们就会挡住我们的眼睛，我也会好奇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的嘛……”
　　晁安没了脾气，拍拍他的小翘臀让他赶紧去找陈予梦，这样小孩子自然看不到想看的画面。
　　然而，晁安千算万算没料到自己最后会沦为司机，肩负护送两个人回家的使命。

　　晁安打算招辆出租车将小初衍送回家，不曾想会在医院门口遇上了宁云冀。
　　“你就这样当爹的？”晁安伸手打落他叼在嘴边的烟头，再靠近点足以甩一巴掌在他脸上，“幸好初衍背了我的号码，不然你打算让他一个人在医院呆多久！”
　　“当叔叔当上瘾了？”宁云冀垂眸看坠落地面的烟雾渐熄，刚才逗儿子笑得不亦乐乎的人在看到自己时完全换了一副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初衍跟爸爸回家。”
　　小初衍朝晁安挥手，临上车前突然指向二点钟的方向，告诉他后方有情况，转身看到梁铎正在大声指挥着倒车，没猜错的话司机应该是陈予梦。

　　梁铎跟陈予梦一齐坐在后座，三个人不熟络需要找些话题缓解一下气氛，如果是客套话那晁安完全可以理解，可这梁铎也太吵了吧。
　　先是夸他该出手时就出手的英勇，从上回救下陈予梦的事开始说起，一波彩虹屁过后开始套近乎，“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难道是十大颁奖晚会吗？哇！哇，您去过吗？”
　　“没有。”
　　清冽的声线止住了谈话的雀跃，陈予梦没忍住轻笑一声，梁铎回头望她，缓缓缩回脑袋，刚才跟晁安离得是有些近了，分寸掌握不好容易惹人厌。
　　“还疼吗？”
　　陈予梦晃了晃脑袋，为了以防万一打了阻断针，现在一心想着回去休息以及怎么瞒住父母免得他们忧心。
　　谁都没有料到小瞳原来是自闭症儿童，家人得知孩子出事方寸大乱，从前遭受冷眼堆存的委屈爆发，堪比万箭穿心般绝望。
　　事发时，陈予梦的赛道距离小瞳最近，将人抱上岸时试过急救方法人没有转醒，医务人员匆匆赶达，在看到显示仪心率有波动时才察觉自己的手抖个不停。

　　“哥的胸肌厚实着呢，谁要你这么弱不禁风的人来保护，傻子。”晁安通过后视镜看见梁铎刮她的鼻尖，宠溺的眼神让他的心一紧，他应该目视前方好好开车。
　　“你跑出来那一幕我会记得一辈子，现在回想觉得好感动，不愧是我看上的小老婆。”梁铎发觉总是自说自话，没人理会就转移了视线，凑到陈予梦身边对着手机屏幕上划下滑，眸光一闪，紧抿嘴唇，“这是你上回说的相亲对象？”
　　陈予梦颔首，梁铎看开了那人的头像看朋友圈，一条横线以外空空如也，“瞧瞧这情话输出堪称撩妹圣手，哼，朋友圈故作神秘，不知道瞒着多少个妹妹在跟你聊天呢！”
　　晁安趁着驻车间隙拿起手机，微信界面提示已被迫下线。
　　勿需多疑，已然猜到是谁人在拔苗助长。
　　“他们脱下制服照样是个普通人，十男九渣。“梁铎想起车里的晁安，话锋一转，“相信咱们晁同志会是那个例外，同志挺住！”
　　梁铎不忘给晁安伸出个大拇指，刚被打上“撩妹圣手”标签的当事人被气笑，咬牙切齿地随口应了一声。

　　“之前没有联系，这两天突然回过头找我，我正觉得奇怪，你的分析似乎有点道理。”陈予梦眨了几下眼睫，想到晁安在车内，话逃不过他耳朵，想给自己挽回颜面，“好在，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约我明天见面，我大姨我妈她们一直叮嘱我去跟他见面。”
　　“去。一定要去。”梁铎眉峰一挑，陈予梦心想这妮子又要给自己支损招了，“他们男人不是自诩鉴茶大师吗，你明天就当一回绿茶妹妹恶心他，吓跑他。”
　　晁安重新细品了梁铎话里的“他们男人”，原来这名穿扮中性，留着寸头的梁铎是个女人。
　　她，陈予梦好歹是一集综艺勉强能凑出五分钟左右镜头的小众主持人，难道为了吓跑一个男人就不要颜面了吗……
　　陈予梦笑问：“要我喊他哥哥,万一他就吃这套呢？”
　　“啧，你叫得出口算我输。”

　　晁安输入开门密码的时候已经决定了要做一件事，大步流星走进晁母，趁其不备猛地揪下一根头发，若无其事打开一个保鲜袋保存好。
　　“你这是要干嘛！轮得到你来怀疑我？”
　　正在喂鹦鹉的晁父遁着声音望去，两人之间电光火石，不论是哪一位他都惹不起，拎着笼子往阳台瞧瞧绿色景观，当无事发生。
　　“妈，你能不能别干预我跟她之间的相处，偷窥密码登录账号，冒充我跟她谈感情，何必呢！”
　　“我需要偷窥吗，不就你名字的缩写加银行卡六位数密码吗，你的第一张银行卡还是我帮你办的呢！”
　　晁母一时来气，说完啪的拍响桌子，而后瞥见不远处的礼品盒，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一个字：忍！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晁安长叹一口气，果然不出所料，晁母满脸堆笑只为了劝说他明天去跟陈予梦见面。

　　“这个是票据，这个是我替你准备好的礼物，店里买一送一，你一个，她一个。”晁母兴致高昂，特意打开礼品盒展示给晁安看，问他好不好看。
　　“对了，她喜欢普洱，入场之前先替人家泡上一杯，肯定会觉得你很贴心。”
　　他心想，怎么又是茶……
　　“你愿意去跟她见面就好，妈这事做得不对。“晁母不由叹息一声，“突然就想起你高中时追女孩子那副模样，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你也没点动静，我一度以为……”
　　说到这晁母住了嘴，总不能说曾经担心过儿子的性取向吧，这么多年也没见他领个男人回家睡觉呀，无凭无据的话不能说。
　　“我高中的事你都知道？”
　　“很难吗？”晁母反问道。
　　晁安转念一想，应该是弟弟晁康透露给她知道，经年已去，过往事重提何必追究源头。
　　只是，他当年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余光一瞥，晁母看晁安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废号了的号，嫌弃，懊悔。
　　于是他脱口而出：“妈，你跟老头再要个孩子呗。”
　　阳台忽然探出一个脑袋，目睹晁安正在遭受“毒打”，晁父收回迷惘的眼神，这种牺牲小我的精神实在让他感动，不愧是他的好儿子。

　　晁安揉着肩头慢慢挺直腰，“你也别对……期待太高。”
　　突然间不想说她的名字，她在车上说的话他都听见了，自己根本不属于她会喜欢的类型。
　　“我回宿舍了。”
　　晁安提着礼品盒沿街走着，路过学校的时候正逢下学之际，指示灯开始倒计时，人来人往。
　　望着熟悉的校门想起很久之前知道的一个人，眼底的眷恋藏不住滑落向心房，猛地被回忆旋涡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