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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青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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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记】.
(一).
2021年3月15号,兰婼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彼时电视里正播着三一五打假,衣衫熨帖的女主持面色从容地将耸人听闻的售假卖假新闻娓娓道来,兰婼正抠着头皮做补课作业。
剧烈的争吵声不久之后就会响起。而她会从桌前抬眼一望,会看见衣饰华丽的缘之神牵起了高个女孩的手走了出去,瘦高的女孩轻轻巧巧回身,灼着动人的浅笑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
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二)
佛家有诘语:“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凡有相皆为虚妄,青圜之于兰婼,可能自始至终就只是虚妄的相罢了。
兰婼作为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实在是缺少和同龄人那样的活泼可爱的劲儿。梳垂颈马尾,个头刚过一米六,微胖,扬着下巴走路,偏长了副薄情寡恩的单薄相,隔着闪着寒光的镜片下巴微扬看人时能让人冷得从脚底冒寒气。班里没几个人愿意和她说话。
据说是人不行,据说是嘴太笨。
实在要说优点,就只剩下成绩还行,高一以来成绩没掉过年级前三,语文卷答的让手紧想硬挑错儿的老师都抚掌赞叹。同学不喜欢她,可老师们器重得不得了。调座的时候给她安排了个好同桌,老实孩子,不吵不闹,还挺认学,俩人做一块儿保不准能相互促进。
好同桌是班里公认的好人缘,老师眼中的本分孩子,到了兰婼这儿却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折。
后来青圜问她为什么不待见人家时,她只说了四个字——人皮恶鬼。
说人家恶,怎么个恶法儿?你不得说出个一二三来?往往这时,青圜会笑着调侃她,怎么着,给这儿混的,谁还不得披层皮,不然还有法活了么?
兰婼当时没想通,后来想想其实青圜说得没错儿,这话适用于很多人,同样适用于她自己。
人一生能遇见几个可以掏心窝子的朋友呢?一个,两个,三个?不能再多了吧?每当兰婼捧着三国西子捧心般抒发如上感慨时,青圜就会一记直球打回去:你跟我搁这儿闹哪?
可能真的是在闹吧。兰婼后来时常会想。毕竟三个太多了,完全脱离实际。
这话也是对的,还应验了。你死我活般当了五周同桌后,兰婼和她的新同桌终于掰了,接不上的那种。两人相看两相厌,像两座乞力马扎罗山,冷的直掉冰碴子的外表下涌动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滚烫岩浆。
军备竞赛、贸易战会使当事双方都备受压力,同桌冷战也不例外。兰婼一腔郁气难以派遣,兀自苦生仇,心理日渐阴郁。
青圜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怨不得后来兰婼总劝青圜把名字改成青鸟得了,扇着翅膀,唧唧又喳喳,又拙又吵又傻,可是却实实在在为兰婼冰封的生活带来了春风的气息。
兰婼之前就觉得青圜是个挺好的小孩,身上总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可爱劲儿,性子又直又皮,小机灵鬼一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尽管总挨老师骂,可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事实上兰婼没看走眼,青圜就是只吵闹的小天使。陪她下课去操场上走圈,倾听她郁结的心事,安慰她,鼓舞她,支撑这兰婼捱过这三年里最黑暗的日子。
她真的很招人喜欢啊。有时候兰婼望着青圜光洁清秀的侧颜止不住地想,连我都有点喜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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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之又玄,巧之又巧,研学旅行作为一个灭绝物种在他们这一届昙花一现般出现了。坐火车三天三夜去外省,看连绵起伏的大雪山,住酒店,颠簸半个月再回来,能不能研到什么学识不知道,反正好玩就是了。
要命的是,兰婼和她同桌被安排在一间房。兰婼至今都记得她将这个消息告诉青圜时她的反应——微拧着细眉毛,嘴抿的紧紧的,耸耸肩,拿浅褐色的眼珠望着她,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但是兰婼没再说下去,因为青圜被她的小伙伴嬉笑着拉走了。
每个人都是有朋友的,青圜也不例外,这样算来兰婼就是个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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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火车的最下铺,好像头枕着铁轨,哐啷哐啷的机械碰撞声和悠长得只能在电视里才能听见的汽笛声像是趴在兰婼的耳边的夜猫子,吵得她一点也睡不着,九月的天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第二天清晨青圜神清气爽地来找她。“昨晚你睡得好吗?”青圜问她。
“还行,火车上,将就着睡呗。你呢?”
“我睡第二铺,一觉睡到天亮,感觉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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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吃的干瘪又匆忙,几个同学抓着青圜玩得很开心。兰婼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打开手机,半天把青圜叫过来。
“干嘛?”青圜听她指示坐到对面靠窗的位置,窗外枫红杏黄的风景匆匆略过。
“咱俩拍个照片,你别乱动哈。”
兰婼伸手,手机内翻,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半晌咔嚓一声,这一瞬间的景色定格在照片里。
“照得怎么样?让我看看。”青圜从位子上起身,躬下身子,脑袋怼到屏幕上。
镜头里,两张年轻的脸挨在一起,像两颗刚摘下来还带着露水的香白杏。
兰婼端详着照片,问:“圆圆,你真的很像韩剧女主。”
照片里的青圜,一双活泼灵动的大眼睛,鬓角垂下几缕栗色的碎发,皮肤像奶白的乳酪,一排小牙笑得整整齐齐,正全神贯注盯着镜头,颇有些斐秀智的神韵。
青圜眉色淡淡,没说什么。
“喂,怎么不说话呀,傻了?”
“我怎么就像韩剧女主了?”青圜问。
兰婼回答得很真诚:“可爱又漂亮,还很有灵气。”
“唔”。不知怎么,兰婼感觉青圜似乎并不是特别开心。
(三)
“呼……” “呼……”
兰婼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在漫长的木头桥上走,沉重的背包和过厚的衣物使她走得迟缓而费力。
不知道抽什么风,可能是赶时间的缘故,学校计划今天一天一口气参观完三个景点。她们从早上六点出发,到现在下午两点半,已经近六个半七个小时没有停下休息了。
兰婼孤僻离群,总爱单独行动。这次她被林子里的蘑菇和花栗鼠吸引了,过去一通摘拍,等她玩够了,已经被大部队远远落在后面。
双脚脚心钻心的疼慢慢涌上来,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全身都已经疲惫不堪,一中午没吃饭,高强度的户外运动极大消耗了能量,胃里正绞着劲泛着空乏的饥饿。
“搞什么鬼…这么匆忙地游览,又能游览出个啥呢……辣鸡学校,辣鸡策划……”望着已经走远的大部队,兰婼气呼呼地咬了咬牙,在一棵树下放下背包暂时休息。后面陆陆续续跟来别的班的队伍,本班的人已经看不见了。
红衬衫蓝背包的陌生的面孔,从兰婼面前哗哗地流过,都是别的班的学生。
他们三两成群,沿着木桥的一侧缓缓踱过,甩下一串串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碎在地上,等着兰婼去捡。
她就像一个看客,悲喜都是别人的狂想曲,只有孤独是她一个人的叙事诗。其间不需要氯化钠和水的混浊混合物来渲染悲伤的气氛,也不需要零食甜品来吞食长久的低落情绪,因为哪怕现在再不情愿,将来的某一天,她终究会放过自己,不再强迫自己对这种孤独感到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
其实每个人都该是一个孤独的个体,无论曾经怎样的左拥右抱,谈笑风生,最后都会回归到最初的独立于他人之外的本我中去。孤独总会被适应。
可是那天兰婼最终没有适应孤独,因为一只手轻拍上了她的肩膀,是青圜。
“上哪去了你,担心死我了你知不知道。班级队伍里没你,老师也没清点人数,我都快急死了。”
青圜一边抹额头的汗珠,一边点着兰婼脸蛋嗔怪。
“你是不是傻,怎么背这么一个大包呀,你怎么不放酒店里呢?”青圜发现兰婼的巨大背包背着一堆无谓的东西,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火腿,面包,鸡蛋,防寒棉衣,塑料雨衣,矿泉水,药。哪一个都没必要,哪一个却都少不了。
青圜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数落她笨,不懂得让自己好受点,而兰婼坐在树下的长椅上,什么也没说,只是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青圜。
女孩正低着头把她包里的杂物分出来一些替她分担重量,嘴上还说个不停。她敛着眼皮,能看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翘翘的,勾得人心痒痒。之前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青圜,兰婼才发现青圜原来长得这么漂亮,粉白的脸蛋上还带着青春少女独有的白色细小绒毛。
砰。砰。兰婼突然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是耳畔炸开了漫天的花火。
空气中漂浮着湿润的泥土和鲜嫩欲滴的林木的清香,鸟儿从林间一闪而过,世界似乎静的只剩下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