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巨塔之流水记》西雅图潜逃

1、1

　　很多年以前，我在一条狭长的小巷内，遇到了一个小男孩，墙壁上长着潮湿的青苔。那个男孩穿着青褐色的葛布衣服，蜷缩在一个墙角，我走到他面前，他抬起头时用清澈的眼睛看我。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回答说，他叫落叶。他的嘴唇是紫色的，嘴角哆嗦。于是，我把他带回了家。

　　我的哥哥秦无伤是一个商人，月支城的千年雪山上生长着上好的檀木，哥哥将檀木香料收集起来，然后用马车运往城外。每次我都会问他，你要去哪里。哥哥说，一直向南，就是齐国了，王公贵族们都住在都城临淄，他们永世生活宏伟的宫殿里长满了参天大树，他们都喜欢这些香料，而且也出得起价钱。哥哥每次都驾着四乘马车匆匆南下，从我的眼睛里面迅速逃离。

　　而秦无伤每一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带回很多很多的饰品，衣服啦，项链啦，手镯还有耳环。他打开从南方带回的紫色包袱，我的面前堆着琳琅满目的东西。哥哥笑着对我说，你喜欢什么尽管挑。每一次哥哥回来，我都装成兴高采烈的样子。但是，我拿走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哥哥把包袱收起来，然后跨上马，把剩下的东西拿到附近的集市去卖。

　　秦无伤在家呆的时间很短，一般是两到三天，然后他就又要动身出发了。他很喜欢和我讲他的那些经历还有见闻，比如说一辆倒着走路的马车，或者是一只会说话的鸟。他说，他曾经去过临淄城的恢宏的宫殿，参天大树拔地而起，粗壮的条纹明细的枝桠上，碧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烁耀眼的光芒。我对哥哥说，如果这样的话，在一个干燥萧瑟的秋天里，站在树下面抬头看，一定会有一角干净明亮的天空。

　　我叫秦小青，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我脑海里关于小时候的残缺记忆，火焰从天空中砸落，发出裂帛一样的声音，烧焦的房屋，残缺的檐角，还有那些莫名死去的人们，他们狰狞的眼神，手脚断落在了各处。我蜷缩在一个墙角，然后睁大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一切发生。哥哥用双手抱住我的肩膀，他跟我说，小青，不要看，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那一年我才八岁，秦无伤大我五岁。他说，小青，以后这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我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木讷地点头，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了，就好像一觉醒来，然后整个世界都离我远去。我绝望地哭了，秦无伤用手轻轻地擦干我脸上的泪水，他说，小青，不要哭，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我从秦无伤的只言片语中，无数次地经历这场噩梦一般的战争。哥哥说，村里人全死了，包括我们的父亲，母亲，他们都神情莫名地死去。他们的尸体被烧焦，发出令人作恶的臭味，他们被永远地遗弃在了那个万劫不复的地方。我痛苦地回忆着，却再也记不起他们的样子来，于是头痛欲裂，哥哥把我搂在怀里，然后说，小青，你不要去想。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从未发生。秦无伤的手是温暖的。

　　后来，秦无伤就带我来了月支城。这个屹立在雪山脚下的城市，被积雪所包围，它是孤独的，一年四季寒冷刺骨。我在梦里回去了一趟又一趟，梦醒后开始怀疑，那场从天而降的火焰到底是否真实。每一次我站在空旷的雪地里，然后抬头看天空，从天而降的不是火焰，而是一片一片柔软洁白的雪花。

　　秦无伤每天都很早就出门。他说，如果太晚出门的话，就只能冻死在那深山里了。我就在屋里等他回来，每一次生起炉火时，我总要看着火焰发呆，跳动的火焰里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那些被烧焦了的面孔，那些散落各处的手和脚。它们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门被推开了，秦无伤的鼻子发红，眉毛被冰霜覆盖。他带着冷风进来，打了一个寒战，然后从背篓里卸下那些灰不溜秋的东西。秦无伤一边把它们堆成一堆，一边对我说，别看这些东西不起眼，它们可以用来做成香料，然后拿到集市，再高价卖出去。

　　那些檀木香料非常好卖，于是，进山找檀木的人越来越多。每天早晨，秦无伤就带着他们进山，他们身上带着斧头还有弓箭，就好像是一次深山的狩猎。秦无伤得意地说，我们在大山深处找到檀木，然后用斧头江它砍到，再生起火来把它烧成木炭，最后将木炭装进背篓了带回来。我看见秦无伤的宽敞明亮的额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很快，我们从小木屋搬进了大房子里，房子前面有院子，我在院子里面种了各种各样的花。秦无伤把檀木香料收集起来，然后卖到了城外，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也越做越远。但是每一次回来，他都会带一些珍奇的好玩的东西。有一次，他带回了一株牡丹。

　　我将牡丹养在屋檐下面，它在一个深秋绽放，粉红的花蕊，洁白的花瓣上面流光溢彩。秦无伤对我说，小青，你知道吗？即使在不同的地方，它也能够生根，它也可以开出花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