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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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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掐指一算,你对他图谋不轨。”
“有点。”
“Amazing!我们都以为你毕业后一直没谈恋爱是出家了,怕犯你的戒也不敢问,阿弥陀佛。”
“……”
“列车即将到达三春站……”
曲折按下锁屏键,从行李架上拿下背包,把何解叫醒。
“忘记定闹钟了,我以前坐高铁不会醒这么晚的。”何解接过自己的行李,照高铁站的安检力度刀是不能拿了,和车一起锁在了曲折家车库。
曲折这次是吃了教训,从候车到下车全副武装,在车厢里也戴着墨镜,被同车厢一对老年夫妇指指点点多次。
好在顺利到达了三春,三春市旅游业发达,生态文明建设搞得有模有样,pm2.5常年低于周边城市,是个好山好水的好地方。
殷月玦的家在市区一座高档小区里,葬礼在郊区墓园举行。
他来过三春不少次,月玦不想让他去自己家,因此每次来聚都是在餐厅或者酒店。十三年来他没有踏进过月玦家一步,当年与他十分亲近的女孩变得矜持文雅,但骨子里还是执拗的。他不明白月玦的理由,不过薛瑛说过不用担心她,何解也只能装作不在意。
“我应该跟她好好说说话,她有时候不愿讲,但我不该不问的。”
何解和曲折坐在叫来的车上,车费很贵,但司机沉默而专业,贵有贵的道理。
曲折看到他在翻看手机相册,里面有殷月玦六十年前的照片也有薛瑛他们和她的合影,后来就是在殷鸾柳的自拍里偶尔出镜了。
有些照片是扫描件,虽然不太清晰,但看得出来殷月玦在以前一直是漂亮机灵的,和晚年拍的照片里不太一样。
“这个……薛瑛说是她结婚时的合影。”
上世纪的西洋风婚礼,新人穿着婚纱和西服与宾客合影,照片右下角有日期,当时殷月玦应该已经四十多岁,却仍像个俏丽的少女。
“他们说婚宴上给我留了位置,还好当时没有智能手机,不然他们非得把我照片摆上去。”
“殷前辈的丈夫也是术师吗?”
“是,好像是三春一个世家的小儿子,比她年轻几岁,”何解摇摇头,“我没见过他,他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曲折有些意外,照片里殷月玦的丈夫看起来意气风发,也没有天生短命相。
“薛瑛很看不上他,问他理由他只说这人让月玦伤心,死了不可惜。这人死后月玦很快就给鸾柳改了姓,跟她婆家也断了联系。
“遇人不淑,月玦和鸾柳都是。”
两人一时沉默。世间夫妻能像曲新成和盛纤云一样的少之又少,同床异梦是轻,搞不好就同室操戈了。
何解还在担心殷鸾柳,他就是觉得这姑娘有哪里反常,却说不出来,毕竟跟鸾柳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何解也不清楚正常情况下的她是什么样子。
但到了葬礼时,他才觉得殷鸾柳正常了不少,跟她在社交软件和别人嘴里的印象对上了。
孟深早上和他联系,说高铁又晚点,担心会迟到,让何解先替他把礼金给殷鸾柳。何解拿着两个信封,没有着急去灵堂。他身上是昨天临时买的长袖衬衫,曲折穿了一身深色的套装,撑着一把遮阳伞和他站在不远处观察着殷鸾柳和宾客们。
殷月玦希望死后一切从简,追悼会没有单独开,直接跟葬礼合并了。不过她希望不代表别人也希望,葬礼来了不少宾客,不乏中原术师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主持葬礼的是个中年人,何解不认识他,可能是花钱请来的。鸾柳梳妆整齐地站在灵堂前,没有披麻戴孝,只穿了件黑裙子。客人们问候她,她也只是淡淡地颔首致意,有种冷漠的傲气。
有点对味了。
不多时白涟也到了,殷鸾柳的态度终于缓和,和白涟拥抱一下,把她引进灵堂。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何解突然说道。
话音刚落,就见一辆豪车停在了灵堂附近,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俩保镖。
怕什么来什么。
“苏驰……”曲折把伞沿略微往下压,“他来做什么?”
“月玦名气很大,苏常生认识她也不奇怪。”
苏驰走到灵堂门口,把礼金封包和名片双手递给殷鸾柳。殷鸾柳脸色稍变,但还是让他进去了。
按说鸾柳应该是不喜欢掺和术师们这些事的,如果她认得苏常生或者苏驰……何解想起苏常生那些合作者,殷家败落前,也是中原颇有名气的世家大族。
“鸾柳。”何解把两份礼金放在灵堂门口的桌上,“老孟有事没能来,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谢谢小解哥。”殷鸾柳轻声道谢,“请先进去吧。”
何解往灵堂里望了一眼,殷月玦的照片摆在正中,下面放着骨灰盒。
术师们都知道囫囵下葬可能隔天尸体就被刨了,但真愿意刚死就被烧成灰的也不多。
月玦看来并不对世间有什么留恋。
“不了,”何解收回目光,“她要葬在哪里?”
殷鸾柳指向墓园东边一个缓坡,周边松柏郁郁葱葱,上午的太阳挂在树冠上,烈日并不为人的阴郁心情所改变。
“我去等她。”何解独自往那边走去,殷鸾柳没有挽留,看着他的背影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们带的有武器,”不一会后曲折在松林边的长椅上找到何解,“匕首和枪都有。”
“瞧瞧,这才是真黑/社/会。”
刚才曲折去苏驰的车附近观察那俩保镖。两人似乎不是术师,也没有跟苏驰一起去灵堂。他们体格健壮,武器藏住西装下,倍有范儿。
曲折用了隐匿符咒,两个保镖完全没有发现他往那辆豪车里放了个东西。
“技术部偶尔也会做一些实用的东西,”何解打开App,上面显示了窃听器的位置,“比如这个超长待机的窃听器。”
“以非法手段取得的证据是无效的。”
“没打算拿上法庭,先让我审判一下。”何解往边上给曲折挪了个位置。
曲折坐在他旁边。这里刚好是树荫,树上偶尔响起蝉鸣,那只蝉兀自叫了一会,发现没有同类应和它,就歇了腔。
何解沉默地调试着窃听器,这时苏驰还在灵堂,没有打开的必要。
“月玦从小就过得不太好,薛瑛收到她母亲的求助,带我一起去救她。当时他们家逃难到霜河北边的山里,她的祖母疯了,杀了很多人。
“我去时她的祖母好像打算对她用什么封印,她把刻在石头上的敛文毁掉,祖母因反噬而死。
“月玦那时候年龄还小,但很有天赋,薛瑛把她带回协会,纤云照顾她的起居,而我负责带她一起玩。”
在何解还是个猫嫌狗不待见的半大少年时,殷月玦成了他的小跟班,他没体验过有很多兄弟姐妹的感觉,就认了这个便宜妹妹。
他的妹妹幼时坎坷,成年后没有过得很好,后来有了鸾柳,也没享到儿孙福气。
可能是他们的缘分浅,从开头到末尾,拢共不过十几年。
“我当年……”何解说一半停了下来,“算了,我们总会再见的,留着话以后亲自对她说。”
殷月玦下葬到一半孟深才姗姗来迟,在来悼念的人群最后找到了何解。
“还好赶上了,”他一路赶车累成狗,“爷爷说让我必须看着她埋下去。”
孟深往前看去:“骨灰?”
“这种公墓还能土葬?”
“当然不能够啊,但是是骨灰的话我爷爷非得交代这一句干什么?”
两人在队伍后面压低声音交谈,毕竟谈话内容对死者不是很尊敬。
看样子孟方海似乎知道些什么,何解之后打通他的电话,却被他语焉不详地糊弄了过去。
葬礼结束后一大部分宾客都散了,殷鸾柳告诉他晚上有宴会,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
何解原本不想再多耽搁半天,但苏驰等人还没走,他担心他们另有所图,就没有拒绝。他和曲折在葬礼全程都没有往前凑,偶尔有相识的人认出他寒暄两句,他只说是代表玄鹤会来的,也没有人会感到奇怪。
如果照他和殷月玦以前的关系,他是要站在亲属那里的,就像他在薛瑛葬礼时一样。
就在何解担心苏驰可能会找鸾柳麻烦时,此人主动找上了门。
严格来说,是找上了曲折。
按照文明人的交涉方法,他们在郊区一家门可罗雀的咖啡厅会面,看得出店长是想走高档路线,但入不敷出,因此咖啡厅里还提供奶茶果汁冰淇淋。
苏驰带着他的两个保镖,何解跟着曲折,他们找了个偏僻的位置,不多时店里另外一桌顾客在看了他们好几眼后提溜起公文包就跑路了。
“曲先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殷前辈是师父的故友,我替师父前来悼念。”
苏驰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我是没想到咱们圈子里也有术师同行,董事长告诉我我还不信,苏总也是大意了。
“商量一下,曲先生,能不能把少爷还给董事长?”
苏驰的两个保镖站在他椅子背后,何解突然起了玩心,也站在曲折身后的位置,不想让曲折输了阵。
不过他这个保镖当得不太专业,苏驰问过那句话后他反问道:“你们有手续吗?”
“哦?何总也在。”苏驰好像这时才发现何解,纡尊降贵地抬眼,“怎么不坐?”
“锻炼身体。”
“手续已经由枢密司发到柳城应急办,枢密司要求把苏窃玉调回首都,小小的应急办,不会违反上级命令吧?”
合着此人是来耀武扬威的。
“既然首都要把苏先生调回去,那就是他们应急办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曲折喝着咖啡:“苏常生在业内德高望重,我没有和他交恶的必要,苏先生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串通应急办限制苏窃玉的人身自由,这是欲加之罪。”
“玄鹤集团和我司一直有竞争关系,而曲先生的姑姑也和董事长有过冲突。曲先生和何总走这么近,董事长难保不会多想。”
何解点点头:“那他确实想太多了,回去劝劝他,老年人思虑太重容易得心脑血管疾病。”
“以前总听董事长提起玄鹤会,说玄鹤会的何先生青年才俊后生可畏,”苏驰着重咬了“后生”二字,“这样一看确实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怪不得会得曲先生青眼。”
何解皱眉,不知苏驰是在反讽还是真把他当成了“后生”,反正这阴阳怪气的劲头比谭岷还足。
苏驰继续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说:“我记得……何先生师从玄鹤会的徐副会长,那可是位大文化人,何先生青出于蓝。”
曲折略带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谬赞,我出门都不敢报老师的名号,怕给他老人家丢人,”何解脸色又难看几分,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从哪知道的?”
“何总急什么?董事长只是刚巧从枢密司看到了你的档案,没别的意思。”
“苏驰,如果你只是来问苏窃玉的事,那答案还是和昨天一样,”曲折有些愠怒,“你的威胁和手段,对我们用也无济于事。”
“哪有什么手段?我只是刚好看到苏总被带走,又刚好喜欢摄影而已,”苏驰比了个拍照的姿势,“二位可真般配,有空还可以再给我当一次模特。”
何解盯着苏驰上车离开,招手让服务员把他的咖啡清掉,给自己点了杯果汁。
“真生气了?”他坐在苏驰刚刚的位置上,和曲折面对面。
“没有。”曲折语气平和。
“不气不气,诓他呢。”何解靠在卡座椅背上,厚实的软垫坐起来很舒服,“我有两份档案放在枢密司,一份是‘何解’的,一份是‘解可人’的。
“挂名在徐老门下是薛瑛的主意,徐老这些年脑子糊涂,你现在去问他有多少徒弟,他能给你数出八/九十来个,每次还都不重样。”
曲折抬头看他:“也就是说,苏常生不知道你的身份。”
“我的真实档案在枢密司属于机密文件,调出来需要五个部门一致通过,虽然他们现在总是搞政治斗争,但至少有两位部门领导是站在薛瑛或者玄鹤会这边的,不可能轻易让苏常生看到我的档案。”
“苏窃玉在撒谎。”
“本来也没有完全信他,我的事不是在哪里都能偷听得到,既然他知道过去那些事,那就应该不是通过苏常生得知。
“还有赵四海……我始终想不通他在替谁传话,总不能是谭岷或者老孟,我的朋友只剩——”何解突然顿住。
“怎么了?”
“‘故人’。懂封印,能破坏敛文,出身协会,熟悉六十年前的事。
“如果不是月玦死了……”
“何解,”曲折见他用力攥紧玻璃杯,怕他真给攥破,伸手把杯子从他手里拿出来挪到一旁。何解并不抗拒,只是半晌没有说话,“有什么办法能证明殷前辈真的去世了?”
“……”何解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有些沮丧地答道,“三七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