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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神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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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谭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斜乜何解。
何解啜一口茶:“狗咬吕洞宾。”
“让他俩吵,小折你来给我帮忙。”曲折被谭筱拉走,留谭岷和何解大眼瞪小眼。
他们得空上了终古山一趟,给风雨观送些年货。往常都是曲折自己来的,这回带了家属。
“谁辛辛苦苦给你们把那头羊扛上来的?就你这德性只配吃草。”
曲折在后院井里打水,水桶扔下去,片刻后他摇起辘轳。其实观里有自来水,但谭岷非说井水泡茶好喝。
井绳一圈圈绞上来,却像没有尽头一样,感觉不到桶的重量,也看不见绳子末端。他就这样慢慢摇着,木轮吱呀里夹杂着交谈声。
“谁求你来了?滚滚滚。”
“可不嘛,你徒弟求的,”何解得意洋洋,“不满意我这女婿啊?晚了,生米煮成熟饭了!”
听到这儿曲折只想笑,可谭岷却沉默了,不知道是被气厥过去还是打算憋个大的,正当曲折以为他被气走了的时候,他师父忽然来了句:“你们谁怀了?”
噩梦不应该是这样的,何解说过黄粱是什么效果。那些纷乱又陌生的记忆在曲折脑海里翻过,许多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轻飘飘地映在眼前,他能意识到自己被困在幻术里,而且刻意想去挣脱。
但他总是多想,以前没点亮过此类技能,又是什么力量能让他近乎脱离。
紧接着一处光亮出现在他眼前,看样子不像一般噩梦出口,那东西愈发清晰,是没有边界的金红色火焰。曲折试图从里面看出点蓝的绿的未果,略感遗憾。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触碰,却没有意料中的灼热。
他总算想起来这也是他熟悉的地方,大阵阵眼无休止地燃烧着,谭岷曾让他靠近它、学习它,而后控制它。他和大阵建立了一些微妙的连接,所以并不觉得那火有多烫。
“想什么呢?”有人拿烟斗敲他的脑袋,曲折捂住后脑勺,好像没长大似的。他从阵眼回到风雨观门外,石柱完好地竖立在竹林里,把观门映得有点压抑。
正当曲折在想有哪里不一样时,一道刀光闪过,金属和石料交接,巨响回荡在山间。石柱被拦腰斩断,倒下的部分摔成几截,跟现在的样子差不多,曲折这才觉得顺眼。谭岷确实懒得出奇,那些石柱残块没有影响到观门出入,他根本没有想过清理一下。
倒塌的石柱后走出一个人,又瘦又高,身上穿得破破烂烂,像一根孤僻的麻杆。汗水把他深色的衣领打湿,稍长的头发贴在脸上,那张脸显得太过年幼,拄着刀像靠着另一根柱子。
翻天似的动静把山中飞禽走兽全部惊醒,谭岷鞋都没穿火急火燎地从观里跑出来——比起少年和青年的差别,中年谭岷更难认,曲折还是从这人手里眼熟的烟斗认出来自己师父的。
谭岷气得倒出气,小解则一脸不服天不服地的死样子:“呸!”
“这可是大阵……”谭岷哆哆嗦嗦去看折断的石柱,曲折知道作为大阵的一部分那些石柱有多稳固,最早一批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
小解不说话,紧紧握着自己的刀。曲折注意到他身上有一些不太新鲜的伤,虎口那处还在流血。谭岷气急,没看出来劈一根柱子对这小少年来说根本不是一件容易事。
“我要去找薛瑛。”
“找!找!”谭岷在石柱遗体上摸来摸去,心疼得要命,“自己滚下山找吧!”
小解一瘪嘴,把手上的血抹在另一根柱子上:“下次砍这个。”
偶尔睡不着时何解也会想,殷月玦到底是怎么看他的?
当然不是年少时那些情了爱了愧疚了之类的东西,年代久远而且跟他对不上号。他在想自己意外诈尸后,殷月玦是什么反应。
鉴于那个时候大家都已经变成稳重的老头老太太,摸爬滚打几十年早就不是什么情绪都往脸上挂的小孩。何解是想过用揣测长辈的方法来探究殷月玦的,可惜他从小就没怎么看过长辈脸色,难以判断殷月玦的心情。
记忆里她还是挺开心的,如果目前的猜测都是对的,那时候她已经跟新天纲勾搭上了,也没有想把何解扼杀在棺材里的迹象。
他相信殷月玦不会想杀自己,尽管现在无论她女儿还是合作伙伴都放肆得不得了,可她毕竟已经死了,管不了阳间的事。
曲折很清楚自己在做梦,但不知道怎么醒过来。现实世界中的何解可能在挨打,他再急也只能在梦里兜圈子。
曲折在看到薛瑛后隐约察觉到,这些并不是什么幻术给自己制造的环境或者对抗它的法门,而是大阵的记忆。薛瑛、孟方海……还有一些陌生的年轻人,他们在终古山来来去去,从熟识到初见。他甚至看到幼年的谭岷,被一个邋遢的老道士领着,看一个抱着小狗的姑娘蹲在房顶上捉弄人。
那大概是在终古山南麓的村子,姑娘把脏兮兮的狗放在屋檐朝下面的流氓叫了两声,紧接着它便身形暴长变成一头巨狼,那流氓一声叫骂还没出口就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她是盛纤云,当时还是个不讲究的小孩,灰头土脸的。师父的师父察觉到她看过来,低声说出一句不太吉利的谶语,但盛纤云并不在意。曲折站在谭岷背后,忽然意识到盛纤云是在看自己。
“你想知道什么?”她自问自答,“大阵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告诉你一些,省得跑腿。”
金红色的火又在烧,裹在火里的鸟儿看不清楚模样,大约是传说里的神鸟之类,或者只是有一身红色羽毛。火焰最后被困在一口池子里,一双手抱着锦衣华服的小女孩,给她细细叮嘱些什么,而后把她扔了进去。
“咚。”那小小身躯落下像石子投入深井,发出的声音几不可闻,曲折站在一块石板上,看着火焰把她熔化。周围所有人都在沉默,他们戴着各式各样的冠冕,在石板浮现金色纹路后低声欢呼。
形容这样的场景可能要用到魔幻或者神圣,但曲折只觉愤怒。他站了一会,徒手便朝石板砸了下去,指骨险些碎裂,却没能在坚硬的灰色石头上留下痕迹。他看过无数文字诸多记载,明白古人有时候会用活人做祭品来求一些虚无缥缈的神,但这并不能开解他,看书的目的并非让人麻木,很多事不能用“正常”来开脱。那些高高在上的理智,有时也会不合时宜。
小女孩最后变成一蓬灰,把石板染成和她一样的颜色,配上他们瞻仰神迹的呼号,有种别扭的死寂感——何解的刀能劈开如此粘稠窒息的景象吗?
眼睛空洞的小鬼走到他身边,轻轻晃了晃他流血的手,接着指了个方向,曲折顺着看去,颤颤巍巍的幽冥之火正飘在池子外面,竭力让自己更显眼一点,跳得像蹦迪时乱晃的射灯。
“看我没有血溅当场很奇怪吗?”何解一只手就把扑上来的大壮等人控制住了,冥火丝线毫不留情地把他们钉在墙上和地上。他没有对飞来的敛文采取任何措施,只当当正正挡在曲折前边。
敛文接触他后杀伤力还不如扔个西红柿,它们软趴趴地止住去势。殷鸾柳的眉头皱起来,不再扮做不知是谁记忆偏差产生的温婉老妈。她眼睁睁看着敛文打在何解身上,只留下几块墨渍。
“你妈——我妹妹,”何解心疼地掸掸衣服,红墨水沾了一手,便没再碰,“你们再怎么说她多么罪大恶极怎么跟我对着干,可她仍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要求别人好几十年不变样,但好在她不想把我弄死的心情是没有变的。
“现在看来,她的封印你还没有学到位。”
“是她让我杀你的,你挡了她的路。”殷鸾柳有些神经质地扬声说道,“或者你让她彻底死去魂飞魄散、你那么有本事,认不出你妹妹吗?”
何解怔了怔,再看向殷鸾柳时忽然又觉得她不像月玦了,哪里都不像,只像个陌生的孩子。
“条条大路……我不过是她路上的某块长腿的石头,她早先如果肯跟我说,我心一软就自己挪开;不跟我说,那就像现在这样,我阻碍不了她。”何解话里含着愠怒,出手也不再留情面,冥火像箭一样飞向殷鸾柳,她用敛文来挡,左支右绌。
“倒是你鸾柳,”那些冥火凝结在殷鸾柳周身,把她固定在原地。何解伸手一抓,她的笔就被抢了过来,“她对上我不会用封印的,不要再扮成她了。”
“……为什么?”殷鸾柳攥紧了手,手里空空,她会像母亲一样徒手搓敛文,只是没有她那样熟练。她不喜欢封印,总觉得自己已经把殷月玦的本事学得差不多了,她了解自己的母亲,天经地义。
剩下还没能了解的就是“秘密”,殷月玦去得并不仓促,但秘密放进遗言,就不能算是秘密了。
“她对我用的封印有非常大的缺陷,它不能治好我,也不能保证有效,”何解望着她,鸾柳只是不像月玦一样眉眼中常常饱含不知从何而来的悲戚,“所以她给了我一个‘补偿’,一定级别以下的封印对我完全没有作用,不要白费力气了。”
何解其实不想这么快下定论,他先前一直对殷月玦附身殷鸾柳抱有希望,怪东西他见过不少,月玦那么有本事,搞一些附身夺舍也不是没可能。
她确实很有本事,只是没有这样做。现在想想月玦在他的印象里是个心善的姑娘,她曾挣脱过祖母的束缚,又怎么会把这样的束缚再加诸于女儿。
但他设想过如果那真的是月玦,一定要找机会和她坐下来说说话,可惜没有机会了。
殷鸾柳在片刻失态后再次笑了起来:“你对杏仁过敏。”
“是啊,要毒死我吗?”何解轻轻说道,“还是说她特地告诉你,你们就拿针管暗算我?其实里面装别的药见效更快。”
“不是,”殷鸾柳摇摇头,“她只是每年收到干果礼盒后都会提起你。”
曲折睁开眼睛,看见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偏了偏头,感觉还不如鬼压床后遗症明显,可能是时间太短了,在梦里感受到时间流逝也挺新奇的。
他抓住那只手,手的主人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吓死我了。”
目光所及之处是比先前更狼藉的废墟。血迹在半干的泥水上尤为明显,有人来了又走,看起来没讨到好处。
曲折还没想好怎么问,就见自己攥着的这只手上血呼啦差,立马紧张起来。
“轻点!”何解从手臂到胸腹刚才挨了大壮咣咣几拳,又被曲折一拽,只觉不日就能cos杨过,“嘶——没伤口,都是墨水,你说怎么连鸾柳都那么传统,头发能染绿画封印还非得用红的。”
曲折这才发现这“血”的触感不对,稍稍放下心来:“你把他们赶走了吗?”
“保证屁混尿流。”何解硬生生把龇牙咧嘴的反应压下去,小心翼翼抽回自己的手,拿沾满冬天泥水的上半身抱住曲折,“……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