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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外联部和KTV(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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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洗手间里出来后,一辰看上去好了许多,笑容恢复到以往的安静,泪水洗过的眼睛亮晶晶的,红红的鼻头让人心生怜意。
这个素面朝天的女孩,周身不多一分装饰,又不会少一分甜美,像是个误入无人之境的小鹿,眼中装满了可怜兮兮的无辜,全身又伪装出无所畏惧的镇定,让人恨不得揽入怀,安慰她,保护她。
邢泽渊手里夹着一支烟,点燃了却没有吸,垂手靠在光可鉴人的墙壁上,烟灰衬着厚重的深红色地毯缓慢落下,像是艺术片里的慢镜头,冰冷的黑色大理石与他眉宇间的深沉融为一体,像是夜色一般,浸透出丝丝寂寥。
这是一辰从未见过的另一种姿态,因为太陌生,让她有种闯入私人空间的尴尬,一时进退不得。好在他及时发现,朝她招了招手。一辰乖乖走到他跟前,“叔叔好~~”
“傻丫头……”他叹口气,露出那天晚上那种疲惫的笑。一辰以为他又要拍她脑袋,他却并没有动。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一直到烟燃到尽头。
“这里真让人窒息对不对?”一辰从墙壁上那幅仕女图上移开视线,眼睛望着没有尽头的长廊,突然眨了眨眼,水亮的眼睛望向他,大胆的提议:“我们逃走吧!”
邢泽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双刚刚流过泪的眼睛像子夜的星星一样明净,他被俗世的琐碎打磨坚硬的内心有一处角落变得如同脚下的地毯一样柔软。像是有层层的波浪涌来,将他全身的烦躁和疲倦一扫而空,邢泽渊将烟蒂扔到垃圾桶,也缓缓笑开:“荣幸备至。”
于是,他们策划了一场自得其乐的逃亡。沿着长长的红地毯,他们行色匆匆,两颊溢出兴奋和刺激的笑,迫不及待地逃出寂寞逃出悲伤逃出长长的牵绊住脚步的过往,像童话里获得幸福的主人公一样,纵身一跳跃入救赎的新一季轮回。
一辰彷佛回到了叛逆的初中时期,学累了后拐带上班级成绩最好的两位男孩子陪她一起逃课,三个人互相掩护着逃过保安们的监视,钻出学校荒芜角落里破了洞的铁丝墙,他们不停地催促她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总是边压低身子在草丛之间奔跑,边忍不住咯咯笑出声,两个男孩子无奈一起去捂住她的嘴巴都挡不住她的笑。
等到偷溜出去,她必定抱着路边的大树大笑一通,然后在男孩子们无语的瞪视中被敲几下头,再一起去看电影、唱歌、吃东西甚至只是压马路,天马行空地聊天、说笑,几天的郁闷就会一扫而空。
她的快乐如同忧伤一样来得快也去得快,上一秒还为路边的落叶悲叹几句“落红不是无情物”而被两个男孩子骂是个矫情至极的傻瓜,下一秒就又在两个人刻意为之的捉弄下心情变得像明朗的天空一样,他们总会知道怎么让她开心,尽管总是合起伙来欺负她,却不舍得让她有一丝难过。
两个进入变声期的男生声音慢慢从清脆变作低沉,一旦不爽就搭着肩膀去踢球,一个守门,一个进球,输了的请客。学校附近有一片废弃的足球场草地,夕阳淡淡照在三个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风总是刮的很大,悠悠天际之间被吹得没有一点杂质,只回荡着一辰大声喊加油的清亮声音,当时天是那么高,云是那么淡,时间就像影子一样被拉长,一直到无限渺远。
她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恨不得看两个人打一架才过瘾,偏偏自诩长大了的男孩子已经学会不再用武力解决问题。大汗淋漓的两个男孩子张开长胳膊长腿躺在草地上不肯起,她去拉一会儿这个,拖一会儿那个,等她折腾累了,他们俩个却跳起来互相搭着肩膀走了,剩下她一个人蹲在地上被走远了的两个家伙狠狠嘲笑。她会气呼呼地站起身,捡起被抛弃的外套和足球,追上去用矿泉水瓶子打他们。
在其他女孩子嫉妒到冒火的目光中,林一辰怎么可能不骄傲?两个同样优秀同样精彩的男孩子对她们只会表示疏离的礼貌,只有她是特别的那一个。她是那样自私,在快乐的三人行中默默祈祷,请让时间走得慢一点好不好?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蒋柏恺、薛子睿从三个人变成两个人了呢?
是从那一次被教导主任抓到后叫去传说中的“小黑屋”训话,更年期的女人指着他们三个鼻子威胁说再敢逃一次课就取消保送高中的资格吗?
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一起逃过课,薛子睿的母亲打来电话说让他做好高中去法国锻炼的准备,他不得不在每天放学后去进修法语,夕阳下回家的路上只剩下她和蒋柏恺两条长长而寂寞的影子。
还是从初三那年暑假薛子睿飞去希腊见长辈,她跟蒋柏恺两个人每天都没心没肺地一起吃冰激凌看电影逛画展听演唱会?蒋柏恺是不善言辞的男孩,他们两个人一起却是那样逍遥自在,全然忘记了薛子睿是跟长辈谈判留在国内和他们一起读高中。
又或者是直到薛子睿的谈判失败,他们只能黯然将他送出国,从每天一次的MSN聊天到她和蒋柏恺手牵着手一脸甜蜜告诉他,他们两个偷偷在一起了,从此之后他的头像就再也没有亮过?
到底从哪里开始稳固的三角关系开始摇晃,又是从哪里起就注定了以后再也弥补不了的裂痕?林一辰发现自己已经全然记不起。那段美好而幸福的三人时光已经随着蒋柏恺的离去变得渺远而模糊,就算记起时也只有蒋柏恺清瘦而淡漠的样子历久弥新。她总是不断的回忆,反复的回忆,生怕记忆就像时间的沙漏一样流逝,生怕到最后那段天长地久的感情终究成为过去。
而薛子睿呢?她从无边无际的沉痛中醒来后发现,他迎面而过却目不旁视,那样冷清的姿态就像是两个人从来不曾认识过。
“林一辰!”
薛子睿的声音猛然在背后响起,他冰冷的声线和阴霾的眼神让一辰在恍然中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跟她一起逃课的少年居然扮演起了教导主任的角色?
她几乎是本能地靠向身边的人,手臂上立即传来掌心的温度。也许是她仓皇的表情惹怒了向来不屑于对她表露任何情绪的男人,薛子睿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怒让她一时怔忡,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薛子睿,从少年到现在,从来没有。
“你想逃?你要逃到哪里?”他的声音隐忍到极限,刻意压低的怒气让林一辰一颤,她忘记了那漫漫高中时期两年的疏远,也忘记了大一整个学年的视而不见,在他狠狠的瞪视中委屈地抬头,像少年时期每一次惹怒了他被训斥时一样,怯生生地喊:“小睿……”
小鹿一样可怜的眼神和委屈的表情跟回忆中一模一样,就像经历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她,他还是他,没有分离,没有背叛,没有一切的变化。
薛子睿的胸口滞痛,万千感触汹涌而至,在视线接触到握住一辰手臂的手时转而冷却,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男人。
薛子睿就是薛子睿,眨眼间敛起所有的情绪,彷佛刚才那下一秒就要爆发出的怒气只是一层面具,摘下来就还是一贯的泰然自若。只不过视线所及的焦点仍然固定在那双手上,邢泽渊明显感觉到那里面饱含着敌意。
如果是往常,邢泽渊大概只会觉得眼前这两个年轻人闹起别扭来很有趣,但现在鬼使神差的,他并没有一笑而过,反而开始审度他们两个是不是他所猜测的关系。
——刚才林丫头的失态就是为了这个满脸怒容活像抓到女朋友红杏出墙的男生吗?
薛子睿似笑非笑地朝着邢泽渊:“邢总……幸会。我是薛子睿,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说罢伸过手去握手。
邢泽渊记起来,原来是薛家四少的儿子。这薛家在当地可谓是名门望族,祖上的功绩不消细说,现在提起来就要沉吟三分的就有五位。这五位是堂兄弟,在军队、外交、科学研究、企业集团和医疗方面占据要位。年轻一辈的也已经初露端倪,将来绝非等闲。
要说这薛家之所以越发展越好,关键是家训严格。据传闻,薛家子孙从小先是军队式的管理,再是出国锻炼,18岁要交上成年作品,合格者方才可以自由发展。当然,自由是有条件的。一旦家族需要,无论是什么情况,都必须承担责任。
四少从商,18岁时的成年作品是国内屈指可数的跨国集团,三十年后,他的儿子薛子睿则吞并了业内的龙头集团,令人无不称赞,雏凤清于老凤声。
邢泽渊也伸出手握了握,“啊,去年的酒会上见过。”
“邢总真是好记性。”薛子睿看着他,表情冷漠,很自然地朝前迈了一步,抓住林一辰的手臂,清冷的语调在隔着房门仍然清晰的喧闹中突兀而模糊,“可不可以借她一分钟说话?”
邢泽渊看了一眼一直垂着头被黑发挡住脸的一辰,被薛子睿抓住却只是震了一下,并没有反抗,纵然担心也只好道:“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