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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石广霆与素问互看了一眼,来到石明轩的书房。只见石明轩正立在书桌旁,对着案上的周代欹器发呆。这种器皿在放水时只能放进一半,如果水放满了,就会倾倒,水就会全部流掉。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石明轩便道:“这是为父政和六年做寿的时候诸葛神侯所赠,那年不是什么整寿,可知神侯为什么要赠我这东西?”
      “是要父亲韬光养晦。”素问低声答道。
      “不错!政和六年,正是我们石头军于榆林一役打出名号的时候。”石明轩冷哼了一声,道:“那顾惜朝看似精明,见事却极不妥当!位低而权重,要懂得韬晦,让些功劳给别人,才称得起个雍容大度。乱臣贼子也敢耀武扬威,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父亲!”石广霆冲动地喊了一声。
      石明轩抬起手,打断他,又道:“皇上不方便与一个无名小卒计较,却可以和你计较一番!你当圣上真不知温杰是死在谁手上?这些年,死在沙场的将军要多少有多少,凭什么只给温杰写悼词?广霆,这些你就一点都不想想?这些年的历练都白练了!”随手提起笔,沾了墨,边写边说,“所谓,月盈则昃。要保住自己关心的人,首先就要先保住你自己!这仗都打完了,让那顾惜朝早些回来,少在横山折腾。粮草辎重有郭青负责,论功行赏也轮不上他!”扔下笔,石明轩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吩咐,“以后,这茶会就都免了罢。”
      石广霆捏了捏拳头,最终仍点头称是。见石明轩走开,素问轻轻地拉住了石广霆伸长脖子向那书桌上看去,石明轩写的六个干瘦的隶字正是:“满招损,谦受益。”
      “广霆,爹也是为我们好。他在京城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素问低声安抚石广霆。
      “我知道!”石广霆仍是不忿。“可你看他对惜朝!什么乱臣贼子?我看我们大宋就是太少如惜朝的这般的‘乱臣贼子’!”
      “哎!”素问赶紧捂住他的嘴,急道:“你不要命了!”四下望了望,接着说,“爹的脾气你这做儿子的还不清楚?前天爹偷偷塞给我两支上好的人参,说是一支给你。今天又亲自开口要惜朝早些回来。横山那边,也的确不是休养的好地方,爹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你是说……”石广霆微微露出了笑容。
      素问点点头,“这次你给皇上的折子,给惜朝记功的那道,爹还是扣下了,让我跟你说一声。我们这将军府把惜朝压得越紧,皇上就越是高兴。只有顺了皇上的心,战场上,才能如我们的意!这你都不懂?”
      “我懂,我都懂!”想到这节,石广霆又皱起了眉锋,“只是,这么做事好教人气闷!在自己家里都不得痛快!”
      “惜朝都不喊委屈,你委屈什么?” 素问睨了他一眼,嗔道。
      “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再大的委屈,什么时间见他吭过一声?”石广霆只是叹气,“也不知他身子好些了没,一个多月没见,怪想他的。”
      “吹笛来过信了,说是人已经在路上了,也就这几天就到。让我们放心惜朝的身体,连着扎了几次针,呕血是不呕了,就是仍咳得厉害。”素问静静地答道,不由得又想起他,人前的他总是坚强而温柔,人后……那次惊鸿一瞥的隐忍落寞,也不知何时才能见他真心展颜一笑。

      追命串门子的地方当然不只镇远将军府一处,金风细雨楼的好酒自然也不会少了他的一壶。只不过,比起他追命追三爷亲自带来的顾惜朝的消息,杨无邪杨总管手上的账目显然更得戚少商的青睐。
      枯坐了一个时辰却没有插上三句话的追命终于忍无可忍,用力一拍桌面,吼:“戚少商!你说完没?!”
      眼见追命横眉立目,戚少商还未做何反应,杨无邪已经先要笑了,收拾了一下账本,他恭敬地道:“戚楼主,我就先出去了。”事实上,他并不打算对戚少商施以援手,虽然那只是一句话就能了结的事。
      戚少商点点头,应了杨无邪的离开。接着,目光低垂,手指慢慢地抚过压在案上的宝剑,道:“我说完了,你有什么话说?”
      戚少商如此平静到是让追命发不出火来,气哼哼地坐下了,说道:“我昨天晚上去见了石广霆!”
      “哦,他好么?”
      “不好,也好。”追命随声应付道,“横山那一仗看来伤得不轻,不过还有力气成亲,应该死不了!”
      “哦,那就好。”戚少商宽慰地点头。
      追命两只眼睛只盯着戚少商看,好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戚少商却不理会,端起搁在一边的茶碗,吹开浮在上面的茶沫,饮了一口,眼光却瞟向追命。
      如果这个时候是无情在,或者是杨无邪在,无情会跟着一起喝茶,杨无邪会继续保持沉默。因为他们早摸透了戚少商的习性,看到旁人故意卖关子不说重要的事,他就会这样一边装作忙别的事,一边又瞄别人两眼,存心急人家。这些年的历练,戚少商的良心可比以前少了许多,耐心却又好了许多。
      可惜,追命既不是无情更不是杨无邪,于是,他跳起来追问,“你就关心这个?别的就没了?”
      戚少商似乎被问住了,苦恼地皱眉,想了又想,沉吟着问了一句:“石广霆成亲,诸葛神侯不打算送礼道贺了?”
      追命差点就被气到七窍流血,一掌送出。
      戚少商顺势向后一仰,椅子后移。
      追命追上一步,踢飞他面前的几案。
      戚少商手按椅子扶手,身子凌空飞起,一掌压下几案,使其稳稳地落地。而几案上的笔墨纸砚却洒了一地。
      这几招平平无奇,这几年当中他和追命也不知玩过了多少回。几乎……每次见他整日忙于金风细雨楼的事而脱不开身的时候追命都会上来踢一次桌子。可每次,戚少商也都能及时救下对他最重要的文书。
      追命看了看这一地的狼籍,打翻的砚台扣在一堆书册上,不悦地撇撇嘴,抱怨,“少商,你功夫退步了!以前都不会弄脏东西的。”
      戚少商却只是笑,饮了一口茶。最重要的东西,他已经救下了。其他的,都不是最重要的。
      “这杯茶?”追命也诧异,“茶水怎么也比墨汁容易弄干净吧!你傻了?”
      戚少商笑着解释,“这不是普通的茶。”
      “到要讨教,如何特殊法?”追命双手环胸,问道。
      “桂花茶。”举杯,又饮上一口,流连再三。如此幽冷的香气,可细细品味,又会发觉有股融融的暖意从心底慢慢地、淡淡地泛开,如涟漪阵阵,一圈一圈缠上你的心头。
      “桂花茶?”追命疑惑着重复,好像在哪里听过?再想想,又摇头,不记得了。也就戚少商的身边总是三五时地出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被人用烂扔下的马鞭;比如,只剩下箭头的弓箭;比如,断了半截的佩刀;还比如,说是宁神用的静息香,可他闻起来总觉得这味道怪怪的,没有那种普通的宁神香的香甜气味,反而很……晦涩。上次跟戚少商提起这话,他居然还为这“晦涩”二字呆了很久,怪人!现在又出了一个什么桂花茶,听这名字就知道是女人喝的茶,怪人!摇摇头,不想那么多,追命只道:“反正你没兴趣知道,我就长话短说。惜朝快要回来了,你们俩,怎么办,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追命大摇大摆地出去,杨无邪摇头叹息,怎么也不好意思不帮楼主去整理那一地的文书账本书册。他不是故意要偷听什么,只是追命的嗓门实在也太大了些,而戚少商戚楼主的闷葫芦脾气也不见半点服软。
      顺手烧了一些弄脏的信笺,戚少商低声问杨无邪,“杨总管,你说我们这买卖是做得还是做不得?”
      杨无邪只是紧张地盯着那些信笺,直到它们烧尽了,化了灰,急急地将它们收拢碾成粉末扬于窗外才定神,道:“做不得,要冒的风险太大。”
      戚少商笑了笑,问:“还有呢?”
      “做得,大风险必然有大利益。江湖中人,刀口舔血、火中取栗,凭的就是艺高人胆大,金风细雨楼,不输于人!”
      “还有呢?”戚少商又皱眉。
      “做不得,与番人通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还有呢!”戚少商的嗓音愈发沉稳。
      “非做不可!皮之不存,毛之焉附?这等险事,舍我其谁!”杨无邪肃声道。
      戚少商满意地一笑,道:“你下去罢。”
      “是。”杨无邪应了声,沉默着退了出去。看他的脸色,是一贯的平静淡定,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现,他也什么话都没说过。
      戚少商低叹一声,手指又拢上那柄宝剑。四年前弃了逆水寒后,无情送了他这柄剑——痴。
      拔剑在手,他想舞,可惜无人抚琴。
      有酒在旁,他想醉,可惜无人共饮。
      还有桂花茶,他喜欢的茶,这个时候品,也是一种寂寞。尤其是两个杯子总有一个是空置的,连茶杯都沾染了这份寂寞。
      他怕这种感觉,寂寞寥落的感觉,却又近乎自虐地享受着这份寂寞寥落。
      “痴,”他低头喃喃地对手里的剑说话,原本深情如秋水的双眸此时却如同那漠漠夜空中的寂寂寒星。是啊,只有孤寂到了极处的人才会如他这般对着身边的东西说话,一解胸怀,“你也如我一般地痴吧?”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无情送他“痴”时,曾说了这句话。现如今,戚少商终于可以明白这样的心境,低低叹息,连这叹息也是……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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