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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   唐药赶到鼓楼的时候,顾惜朝早已在那久候多时了。只见他优哉游哉地斜倚在鼓楼外的栏杆上喝着唐门独家秘方能解百毒的药酒,似乎全然没把唐门眼下的变动放在心上,宛如天子脚下,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花花公子;倚马偎栏,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顾惜朝素来擅长在紧急中寻一份悠闲,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为什么?”唐药见到他就知道他又输了一次,心中一阵气苦,恨不能以头抢地,捶胸痛哭。
      顾惜朝脸上的笑容让人看了恨不能把他摁地上痛揍一顿,随手把空了的酒瓶往楼外一扔,道:“姜,还是老的辣!”
      “我明明已经谋算地万无一失,你也的确中了流雪凝霜,为什么还是比我快一步到这里?”唐药不死心,固执地问道。
      “药儿,你记住一点:这世上没有任何计谋是真正可以称得上是万无一失。因为计谋谋算的是人心,而人心却是最容易变的东西。”顾惜朝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如果说唐玄这次必然会输给你,原因并不在于你有什么帮手,而是他对自己太自信,近乎狂妄。”
      唐药有瞬间的茫然,喃喃道:“如果我说,我其实并不知道我究竟想拿唐玄怎么办……”
      顾惜朝淡然一笑,这,怕就是心慈仁厚之人的通病了,优柔寡断、朝三暮四。“你不知道没关系,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你该清楚接下来的就是大势所趋,无论唐玄有什么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攸。”
      唐药静静地点头,扶住钟木狠狠地向大钟撞去。一下下,敲响了唐玄的丧钟!
      顾惜朝坐在鼓楼的桅栏外,迎着初夏的凉风浅浅一笑,令天地河山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眼底层叠翻覆的微茫,令日月星辰都变为空洞虚无。三大长老之一唐惊必然与唐药关系菲浅,把自己的人“借”给唐玄用,意在把三大长老全部争取过来是反间计;知道唐玄将在公审之时发难便换了唐玄的毒是顺水推舟;假装自己也中毒是实则虚之;给唐玄戮害同门的机会而自己则率其他门人营救唐老太太是收买人心;那么接下来,兵临城下,唐药与唐玄之间必然有公平一战,就是赢也要赢个正义之师,而非党同伐异、倚多为胜,让人心服口服。唐药能有这份心机,这一年多在军中总算没白挨,以后他也可以放心了。轻轻地叹了口气,顾惜朝纵身跃下鼓楼,如一片柳叶在微风中飘然而落。
      流雪凝霜的毒其实很容易解,唐药只是趁他招来的门人围攻议事厅之际跃上了房顶,扔了一束点燃的苦艾草进去,万事大吉!至于三大长老,非但没能杀了戚少商,反而被他说动,决意旁站一步,再不插手唐玄与唐药之间的纷争。
      被唐玄毒倒的众人联同唐药带来的门人在这议事厅上与唐玄的亲信杀成一团,眼看着灭门大祸就在眼前。唐药上前一步,道:“唐玄,此事由你我而已,也该由你我而止,无谓连累同门。这样吧,我们比武定胜负!”
      “行!”唐寄雨抢先道,他是负责上下联络的人,自然清楚再争斗下去只是一个死。“不过要三局两胜。”唐药在外一年多究竟学到些什么他不清楚,但在场的有几人能胜过他和唐少云他却很明白。答案是:一个都没有!戚少商或许可以,可惜他之前与三大长老苦斗一场,现在已是筋疲力尽。
      唐药笑了笑,道:“三局两胜,看来我是非得请我两位朋友帮忙了。你们应该没有意见吧?”
      “无妨。”眼看着局势瞬间翻转,唐玄略有慌乱,随即镇定了下来。刀光剑影,谋算人心,最后也不过是大好头颅!唐玄便是输,也要输得有风度,不能让人小瞧了去。“我们这,寄雨打头阵,然后是少云,最后是我;药儿,你却要与你的朋友好好商议一番,一柱香的时间可够?”
      “客气,足够了!”唐药微笑着点点头。观其二人交谈的模样,有礼有节,根本不像马上就要生死相搏的仇人。
      戚少商靠近顾惜朝,在他耳边低声道:“果然是你调教出来的人物,一般的道貌岸然,混帐嘴脸!当着长辈的面兄弟反目生死相拼……”
      顾惜朝笑笑打断他,“你不妨去问问唐老太太愿不愿意让他们马上罢手,两人一起关进祖宗祠堂忏悔思过。”
      戚少商顿时默然无语,唐玄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必杀唐药;唐药没有证据证明当初害他的人是唐玄,只能杀了他才能拿回自己的位置;唐老太太今天受了那么大的屈辱,必须有人出来一死以谢;这便是江湖。
      正想着,唐药已经站到了他们的面前,“我们内室商议。”
      顾惜朝完全没有异议,起身随他而去。顾惜朝比戚少商通透的地方也就在这,他从不为改变不了的事去操心,只是安心做好自己在其中要扮演的角色,哪怕只是个小人物,也照样尽责。改变不能接受的,接受不能改变的。这句话原就谁都明白,只是要区分这世间的事什么是不能改变的,什么是可以改变却必须要有大智慧和大坚忍。
      “田忌赛马,以上驹对其中驹;中驹对其下驹;下驹对其上驹。”顾惜朝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酒,润了润嘴唇,“药儿,你这次真是承了戚楼主不少情。”
      唐药听顾惜朝自认下驹不禁有些奇怪,他从来都不是轻易示弱的人。盯着顾惜朝苍白到无色的嘴唇猛看,“我刚才就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受伤了?”
      唐药如此一说,连戚少商也觉得古怪起来,顾惜朝似乎很渴的样子,不停地喝酒。“你中暑了?”
      顾惜朝失笑,他的身体有那么差吗?只对着唐药扔下一句,“唐寄雨交给我。”就拉着戚少商向更里面的一个房间走去。
      “惜朝,你真的没事?”戚少商仍在忙不迭地追问。
      “小事,只是不能动手。”顾惜朝轻叹了口气,道,“时间不多,我没指望你能看懂多少天残缺刀法。不过,幸而唐少云一直在唐玄和唐药之间摇摆不定,难免影响发挥。如果你连他也收拾不了,戚少商,你这金风细雨楼的代楼主、白道实力的圭桌做得未免也太无趣了吧!”说完,顾惜朝转身背向戚少商,解开了上身的衣衫。
      戚少商一声低呼,冲上前,扶住了顾惜朝单薄瘦削的肩头,急道:“该死的!你不要命了!居然把天残缺刀法烙自己身上!”
      顾惜朝吃痛,微微瑟缩了一下,道:“如果不是实在没法子,我也不会用这笨办法。那密室太热,本来想以血当墨抄下刀法,谁知血一沾上衣服就全部化开。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当初在横山积下的郁寒全好了。”
      戚少商努力抑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心道:这不是废话是什么?皮肉都烙开了,一点小小的郁结寒伤算得了什么?“一会你别动手了,伤成这样!人都快虚脱了。”
      “我理会得。”顾惜朝笑道,“原想把这刀法送给四哥,阴差阳错,你到先看了去。好了没有?”
      戚少商不吭声,默默地帮顾惜朝拉好衣服,极小心地注意着不要碰到他背上的烫伤。不敢问他痛不痛,这个人原就是死了也要逞强的。
      顾惜朝想多说两句调节一下压抑的气氛,转过身却正正对上戚少商又是忧伤又是怜惜的眼神。低叹了一声,无力地抚额,心中暗道:“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啊!”
      与唐寄雨的一战他果然听从了戚少商的意见,完全没有动手,直接就认输了。如此爽快地认输,对顾惜朝本人而言,也是破天荒头一次。
      至于戚少商,看清楚了唐少云的刀法,虽然唐少云可说是以逸待劳,却仍是输在了戚少商的手上。
      到最后,还是要看唐药与唐玄兄弟相残。
      顾惜朝兴致勃勃,戚少商坦然面对,唐门众人或者各怀鬼胎,只有茯灵,痛彻心肺!
      戚少商看到唐药用左手抽出了长剑了,讶然道:“原来唐药是用剑的?”
      顾惜朝也是一惊,随即明白了他和唐惊之间的关系。
      唐玄自然也猜到了,随意剑唐惊的传人竟然就是唐药!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却是大势已去!
      利刃入骨的声音如碎金裂石,嘴里泛出一股铁锈味,唐玄却硬逼着自己把涌上咽喉的鲜血给咽了下去,左手捂住不断流血的肩头,他知道他的右手现在是如唐药一般,废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江湖本色。既然输了,唐玄从来没指望唐药能宽恕他。可却——不服!对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唐药怒目而视,满腔的郁火仿佛随时都会爆开,只能用敌手的鲜血方能略略浇去一点焰头。“机关算尽还是棋差一着……”他冷笑道,“奶奶原来早已胸有成竹。”
      唐老太太自然听得出唐玄的言下之意,可她却不认为自己有偏心过谁,回应道:“药儿在三年前就已经是随意剑的传人,不告诉你,是爱护你,怕你心里不自在。你媳妇却是知道这事的,难道她就没有提点你?连自己媳妇的心都收不拢,还妄想什么唐门大位?三大长老中唐惊与唐缺分别支持药儿与你,唐令如少云一般在你和药儿之间摇摆不定,所以才有了今天你与药儿的相争。现在,你告诉我,你是输了还是赢了?”
      唐玄头脑一涨,只觉得天塌地陷,便是方才被唐药一剑刺中,挑断筋骨的时候也没有如现在这般绝望。“茯灵,茯灵……”他连声叫道,艰难地向自己的妻子爬去,脸孔因惊惧而扭曲,声音因惊惧而嘶哑,极是恐怖。“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是不是……”
      茯灵却低了头不看唐玄,双肩微颤不言不语。忽然呕出大口黑血,倒进唐玄的怀中。
      “茯灵!”唐药痛叫了一声,冲上前去。
      唐玄却没有阻止唐药的靠近,对茯灵的诊视。他虽心乱如麻,却十分清楚唐门中唐药的医术认了第二,无人敢认第一。连声追问道:“如何?”
      唐药仔细地看了看茯灵的眼睑和手指,面上现出苍凉,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是七心梧……”
      唐门中人俱是一震,七心梧,无药可解。
      唐玄猛抬头狠狠地看向唐药,像要吃人一般,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巴掌,“你胡说什么!”接着又咬牙用双臂抱紧了茯灵,唐玄右臂已断,早已吃不住分量。茯灵的身子压在他的手臂上,只听得碎骨咯咯作响,鲜血流了一地。而唐玄却恍若未觉,只是专注地看着妻子,柔声唤道,“茯灵,茯灵,你看我一眼,没事了,都过去了,茯灵……”
      唐药已顾不得与唐玄计较,抓着茯灵的手,不断地输些真气进去,却眼见她唇边泛出的黑血越来越多,已是无救,心中大恸,哭了出来,叫道:“茯灵……”
      茯灵艰难地转头看向唐药,落泪道:“药儿,我没有说,你明白吗?我没有说……”
      “我明白……”茯灵终究还是爱他的,“请你相信,我是真的爱你,不论时光荏苒、生死两隔,誓不言悔。”茯灵曾经这么告诉他,他不信。她便用这么惨烈的方法证明给他看!唐药哭着点头,万分后悔,“你为什么这么傻,有什么事不能解决?早知道,早知道,我情愿永远不回来!”
      “你不会的。”茯灵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虚无飘渺,如山上将散的雾气,“你们,都是男人……而我,我,只想跟心爱的人……一起。不可能了……药儿、玄哥哥,我要死了,求你们个事,你们一定要答应我。”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唐药和唐玄异口同声地道。
      “你们,和好罢……”茯灵低低地叹道。
      两人的面色俱是一变,看向对方的眼神复杂纠结。
      茯灵见他们不肯点头,更是哀伤,目光散乱无神,一对眸子浑不如平时的澄澈明亮,只听她模模糊糊地道:“我们小时候那么好,为什么什么都变了?……药儿,我毕竟是嫁了啊……”渐渐松开了唐药的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止。
      “茯灵!”唐药嘶声惨叫,只觉自己也要跟着去了,“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死,别扔下我,茯灵!”
      唐玄却格外地安静,探了探茯灵的鼻息,最终绝望。轻轻地把茯灵放下来,又仔细地提她理好散乱的头发,就像平时做熟做惯的一样。他有些慌张地看看伏地痛哭的唐药,又看看自己,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痛得厉害。偏偏想叫叫不出,想哭也哭不出。
      一场争斗到了这个地步,唐门中人人垂头丧气,有些与茯灵交好的女弟子也一起跟着低声痛哭。
      “你若是想死,现在就死!若是稍有犹疑,便不配!死都不配!”一个如金石砥砺艰涩的声音忽然响起。
      唐玄恍惚着抬头,茫然地寻找着,仿佛眼睛已经瞎了,只能凭声音的来源去判断。
      ——是顾惜朝!
      顾惜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动也不动。看向唐玄的眼神明亮如烛火,却近乎无色,“想好了吗?”
      唐玄忽然一笑,如被下了巫蛊的傀儡,拾起地上的长剑便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唐玄!”唐药却出手拦住了他,怒道,“茯灵就是为了保全你才死,难道你连这个都不懂?”
      唐玄涩然而笑,道:“夫妻一体、生死相随,我何用她来救?我在哪,她在哪;她在哪,我也一样在哪!”
      偌大的一个唐门,能懂他的却只有顾惜朝,“不错。他若不死,从今而后,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他形单影只,却教他情何以堪?”触动心怀,自己的神色竟也有些黯然。
      “果然是知音,可惜我们没有结识的机会。”唐玄笑道,“我一次次教茯灵失望,早已让她无可奈何心碎神伤。现在她死了,我以后便是做得再如她心意,也不能见她笑上一笑。生有何欢?生有何欢?”他连叹两声,横剑自刎。
      唐门的夺嫡风波终因唐玄夫妻的自尽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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