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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既然来了,舍不得进来么?”一道缥缈的女声响起,在了无听来却不啻一道炸雷。

      这是李梦华的声音!

      了无踉踉跄跄地跑进甘泉宫,直奔李梦华从前的寝宫去了。

      与外头一片破败不同,甘泉宫里竟是一切如常,与他离去之时相比也并无不同。甚至连雕花床前悬挂的红纱也一样,了无甚至会怀疑他掀开纱幔后,还会看到那个鹅黄抹胸红纱裙的少女。

      “都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了无大师,别来无恙啊?”隐在纱幔之后的女子轻声娇笑,语调慵懒,与记忆中的小公主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不过大师乘舟回了神州华夏,竟还舍得再回来?”

      了无死死盯着那片红纱,“贫僧答应过公主殿下一定会回来,没有食言。”

      躲在纱后的丽人便笑得更加开心,“那不知大师回来是要做什么?”

      “贫僧自西方琉璃界求得上层佛法,可化孽障渡苦厄。”了无自己也没察觉,自己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急切,似乎是想证明什么一般。

      笑声一顿,只见纱后似乎有个人影从半躺的姿态坐了起来,然后才听李梦华淡声道:“哦,那便不耽误大师了,请吧。”

      自再踏上东海上这一座孤岛开始,了无便觉得处处透着诡异。

      他驾着一叶扁舟从此间出发,在惊涛骇浪中颠簸不知多久,才终于踏上神州华夏,然后靠着一张口问路、一双手化缘、一双腿跋涉,一段一历险,一步一虔诚,终于抵达西方,见到了经文之中的佛陀。佛陀听闻他的经历,大为感动,问他可愿成圣,他说不愿,只请佛陀赐他化邪渡厄之法。佛陀准他所求,赐经九九八十一卷,并塑他金身。如今的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不止是皇宫,便是在这岛上,既无鸟灵亦无活人,一片死寂。

      只是了无并不愿相信。神州不比此间,灵气充沛,有他从前未曾见过的魑魅魍魉,他不信自己经历重重劫难所取回的真经似乎已经形同废纸。

      “敢问公主殿下,陛下何在?各位殿下何在?”了无低眉问。

      “呀,”李梦华笑了一声,“这我真要好好想一想,他们到底在哪里呢?”

      了无眉尖一跳,又问:“敢问诸位沙门何在?百姓何在?”

      “这个倒是不难,”李梦华仍旧语气轻挑,“只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了无只觉呼吸一滞,忍了片刻,才问:“再问公主,陈琮何在?”

      纱后的人影往前微微一倾,“你找他作甚?”

      “丹雀一族之事,贫僧在佛陀那里听说了……”了无认真想了想措辞,才低声道:“终究是千百年前的事了,执着于此,于他,于丹雀族,于众人都无好处,贫僧想劝他放弃执念,还此间一个清净。”

      李梦华轻描淡写地道:“那倒是多谢大师好心,只是……真的不必了呢。”

      饶是出家多年,了无也终于被激起一丝火气,“不知公主殿下究竟是何意?贫僧当年执意西去,的确是愧对公主,只是贫僧好意相助,公主大可不必……”

      “所以你一片好意我就必得感激涕零?”陡然风起,轻纱四下一扬,终于露出帐后之人的庐山真面目。

      分明还是李梦华的脸,却险些叫了无不敢相认。一袭红衣冶艳如血,眉梢眼角也尽是邪戾之气,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却也不是那个刚强能干的李梦华。

      了无愣怔之间,也不见李梦华有任何动作,却陡然出现在他面前,鼻尖贴着鼻尖,近得呼吸可闻,“大师,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西去?”

      为何西去么?
      * * * * *
      自陈祎出家得法号了无后,也不知是不是天赋异禀,佛学修为倒真是一日千里,皇宫大阵在他的加持下固若金汤,即便有时不需其余僧人相助,也能撑过一整夜。

      如此一来,不止是百姓,便是皇室之人也认为鸟灵再也不足为虑,不在禁足宫中,倒是时时寻机外出,渐渐游冶巡猎一如从前,一派歌舞升平。

      终有一日,二皇子率一众狐朋狗友在城郊作乐时,天边忽然变了颜色,红彤彤的一片,如火云坠落一般,忽然化作鸟群,俯冲而下,昔日噩梦再次重演。

      了无觉察之后,立时登城念咒,只是阵法仍在,鸟灵却不像从前一般即刻消失,反倒是悍勇无匹地用自己的尖喙、利爪与翅膀攻击着光幕。更骇人的是,无论了无如何加持,光幕在鸟灵的冲击之下,竟在不断回缩。

      “想不到你还真出了家当了和尚。”陈琮自群鸟中现身,语出嘲讽,“不过劝你省省力气吧,总有一日,这阵法会被冲击殆尽,凭你这点修为,还能护住这帮罪人?”

      了无拧眉,“万事有因才有果,施主下手这般狠辣,却不知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陈琮展翅,群鸟便为他让出一条道,他施施然飞到光幕前,“这儿万灵不可成精化妖,你就不好奇我们是怎么回事吗?”

      了无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却毫无头绪。

      “我告诉你,那是因为在这帮罪人来朱火岛之前,这儿本是我们丹雀族的地方!”陈琮厉声道,“我们丹雀一族与朱雀、凤凰都是近亲,身负神血,原本在此活得逍遥自在,却因为这一群罪人,我们足足在地下被镇压了近千年!这些罪人受天罚所缚,本该是灭族之相,竟靠着强取我们的灵气苟延残喘了千年。你知道眼睁睁看着族人一个又一个地消失是什么滋味吗?我身为如今这天地间唯一一只活着的丹雀,就是要带领着族人们的亡灵让这帮罪人血债血偿!”

      这些事了无从未听见过一鳞半爪,下意识便觉得是陈琮在说谎骗他。可即便是谎言也太过惊人,了无忍不住后退一步,一下子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回头一看,是脸色惨白的李梦华。

      不需人证物证,了无知道陈琮似乎没有说谎。

      “我……这……”了无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陈琮却大感愉悦,笑道:“傻小子,且看看你费劲心力保护的,都是些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吧!”

      许是笃定了了无不会再帮着加持阵法,陈琮也不再指挥鸟灵攻击,反倒是撮嘴召唤一声,又带着鸟灵们浩浩荡荡地飞走了。

      “他方才……”了无看着李梦华灰败的脸色,很想安慰她,告诉她陈琮是在编故事,让她不必当真。

      “是真的。”可李梦华却直截了当地打断他,“我们李氏先祖,从前也是从神州华夏来的,于茫茫东海上只寻得了这一处岛屿,便顾不得岛上还有丹雀,据此为地,兴建国朝。至于那些丹雀,自然是有一只算一只,尽数镇压。”

      了无瞪大双眼,只觉得李梦华魔怔了。

      李梦华又道:“如今你知道妖物为何管我们叫罪人了,是不是觉得……从前都是自己眼瞎心也瞎?无妨,这是国朝与丹雀一族的恩怨,你是从神州华夏飘来的,与你无关,要是不愿,便别管了吧。”

      “阿弥陀佛。”了无背过身去,只是道:“此处危险,公主殿下千金之躯,还请回宫去才好。”

      六字真言诵得太过熟稔,心绪再怎么混乱了无也未念错一字。只是李梦华也不肯走,就这样在他身边静静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天明。了无不想劝,她也没想说话。若不是宫里来人说陛下急召公主去议事,还不知能坐到什么时候。

      又是一日一夜之后,陈琮再次出现,见了无仍在,也懒得废话,直接召唤鸟灵开始攻击大阵。不过得了消息之后,不单是整个帝都的僧侣,便是有许多百姓也自发在街巷上盘膝而坐,高声念诵六字真言。

      了无两天两夜未歇,食水未进,念得口也干了,眼也涩了,却陡然起身来,缓步走向宫中。

      听闻了无求见,新帝立时暂停议事,问他有何事。

      李梦华也在龙德殿,见了无进来,虽竭力镇定,只是僵直的身体与捏紧裙角的手指却出卖了她那一刻的紧张。

      “陛下,贫僧想向您求一叶舟。”了无平静地道。

      “什么?”满朝皆惊。陈琮的话早就传遍了,也有不少人在猜了无究竟会不会走,可听他说出这个要求,却也没人愿意相信。

      了无认真地道:“陛下莫慌,贫僧并非想逃避。不管贫僧在哪里所生,到底是在此间长大,此处才是贫僧的故乡,此地之人才是贫僧的亲人。故乡遭劫,亲人罹难,贫僧是想略尽绵薄。奈何鸟灵太过厉害,贫僧修为实在不够。”

      新帝紧张地问:“那你想怎样?”

      “既然此间神佛不顾,旁人也出不了岛,贫僧便想亲自去往西天,向佛陀求取真经,渡化鸟灵,祛厄消灾。”了无缓声道。

      但朝上立刻有人反驳,“荒谬!莫说你能不能到达西天,便是能到,听说那里有十万八千里之遥,你如何去?几时能到?几时能回?你这一走,大阵无人护持,我等早就被那些妖物生吞活剥了!”

      了无认真解释,“贫僧这些年来观察,虽说僧人念诵六字真言威力更强,可愿力谁人都有,倘若心够诚,举国上下一道诵经念咒,也未为不可。”

      李梦华忽然冷冷开口,“如此说来,举国上下只管念咒不做旁的事了?农田谁去种?衣物谁来做?既然神佛不顾,也别去求祂。”

      “公主慎言!”了无双手合十,低声告罪。

      李梦华却排众而出,“千年之前我历史先祖既然能镇压丹雀,如今不过灵气消磨殆尽的死灵,难道还想不出法子将其再次镇压?”

      朝堂一片寂静。了无却想:既然此处原本是丹雀之地,出手抢占本就不对,还将原主人镇压千年,怨不得报复,如今再以霹雳手段镇压,冤冤相报不知何时能了。

      新帝一向性子有些弱,当即便道:“梦华随口一说,大师不必当真。只是她所虑之事……”

      “陛下放心,贫僧出发之前,定将自己所有修为都留下,将阵法缩至宫城,严加护持,一路上再赶得勤些,快则三年两载慢则五年,定能回还。”了无郑重地道。
      * * * * *
      从前只是在这朱火岛上生活,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远,十万八千里是个陌生的数字,总以为最多五年便能往返,却没想到这一去便是整整十年。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弹指不过百载,又有多少个十年?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了无低声念道。

      “够了!”李梦华喝止他的声音有些尖利,“《往生咒》是吗?人都没了,这时候念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他们……”了无的确早有猜测,却不敢相信,非要听一句亲口所言,才肯死心。

      李梦华站直身子,轻笑一声,“了无大师,因为你一句举国上下念诵六字箴言,多少人奉为金科玉律!良田荒废,百业无人从事,饿死冻死之人不计其数。这也便罢了,可是大师你记不记得,除你之外,举国上下再无一个神州血脉,再多的人诵经又有何用!整个皇宫里无处不是香烛钱纸,无处不是梵声低吟,说句不怕得罪你那高高在上的佛陀的话,真是前所未见的乌烟瘴气!”

      了无曾经见过低眉浅笑的李梦华、骄矜傲气的李梦华、决绝果断的李梦华,却全然没想过,有一日她会用这样的神情与自己说话,嘴角勾成嘲讽的弧度,眼神冰冷,眸子一片沉沉死黑。

      “若是这般也罢了。可那群鸟灵袭来之时,你那诚心所求的佛经却有什么用处!”李梦华的嗓音逐渐尖利,竟似鸟鸣一般。

      “阿弥陀佛,是贫僧来迟了!”了无痛心疾首。

      李梦华却道:“那却不是,大师留下了自己的毕生修为,与你本人亲至有何不同?鸟灵来袭之日,大师留下的阵法同样不堪一击。从前我便说过,你的佛陀、你的法、你的大道,根本……救不了世人!”

      了无慌乱地摇头,本想说些什么来驳斥,却发现自己仿佛真的无话可说。

      平静了好一阵,他终于想起自己方才就压在心底的疑问,“公主殿下如何……陈琮在何处?那些鸟灵又在何处?”

      “怎么,你怀疑是我与陈琮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所以才能孤身苟活?”李梦华右眉微挑。

      “不,不是!”了无连连摆手。

      李梦华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兀自冷笑,“那些妖物傻了我父皇、皇兄与叔伯亲人,杀了我的子民,我李梦华便是再如何下贱,也不会为了苟延残喘而向他们低头求饶!更何况,你可别忘了,你那好义父将我们所有人都视作罪人,都该死该杀,留着我对他有什么好处?”

      了无不敢说话,只不错眼地瞧着她,心中暗自揣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问我陈琮在哪?”李梦华又泠然开口,而后扬起修长的脖颈,冲口一声高亢的啼鸣,身形陡然就发生了变化。背后衣衫应声而裂,一双金色羽翼凭空展开,李梦华展翅飞到半空,笑道:“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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