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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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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分为“九州”,分别为豫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梁州、雍州、冀州、兖州。
诸侯群雄纷争,各州混战不休,逐渐衍生为七国,豫州吞并青州成立燕,徐州、扬州、冀州、兖州各自改国号汉中、东郡、齐、商,荆州吞并梁洲成立蜀,唯雍未改国号。
后世将这段时间称之为——逐鹿。
逐鹿初,经过百年的衰落期,北燕夺取了河东之地成为七国最强。
雍穆帝时,任用白溪变法,富国强兵,废除世卿世禄制,逐渐从七国最弱成为逐鹿中后期最强大的国家,军队数量多时达到“带甲之士百万”。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门,同台基,捆绑住了多少位历代君王。
大雍自雍穆帝死后,雍乾帝在位两年就驾崩,而后雍和帝继位,登上皇位不到五年也驾崩而去,今时今日依然是百姓谈资。
但无可辩驳的是,雍迎来了最强盛的时期,以及最强势的君王,雍皇李川。
雍皇李川继位时,雍国已吞并了汉中、东郡,掌权后,更是任用有才之士,积极推行统一战略。
后世有人说,雍之所以能横扫七国,是对前百年雍国历代耕耘成果完成了总的收割,又逢上千古一帝李川,此乃大势所趋,雍吞并七国,统一九州汉地早已势不可挡。
李棋踏入承台殿时,李川正和几位朝臣议事。
李棋不知道他为什么选这样的时间点召他入宫,往日里皇兄考校他功课多为他空闲之时,如今却朝臣尚在。
李棋恭敬行礼后垂手侍立于旁,听着他们的讨论。
如今北燕、南蜀两国已破,雍军势如破竹,只听了半刻李棋便明白了皇兄今日的意图——伐齐。
而今已是李川在位四年。
“子玉觉得,此战当派谁出征?”正当李棋一头雾水准备在旁浑水摸鱼的时候,李川点了他的名字。
心下一声暗叹,李棋上前一步抬头看向君王。
这么多年过去,他却似乎仍旧是当初那个样子,岁月似乎从未在这位天下霸主身上留下痕迹,他今年三十岁了,可看上去却似乎是一位及冠不久的青年模样。
只有那双黑色的眼睛,却比十多年前更加幽暗深邃,那里面埋藏了太多野心,也埋藏了太多常人无法参透的东西。
一时间李棋似乎又陷入回忆里了。
使他解脱出来的是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隔着初春时节尚且厚重的布料,仿佛还如昔日兄友弟恭的时候。
李棋俯首作揖:“大将张猛……”
头顶传来一声清晰的嗤笑。
这便是不愿用张猛了。是了,张猛灭燕伐蜀,已立不世之功,身为帝王,自是不喜某一位臣子太过出挑。
功高震主者危,名满天下者不赏。
李棋仿佛没有听到那声嗤笑一般,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了下去:“……之子张鉴可为主将。”
“哦?”他似乎有了几分兴趣,“你对他就那么有信心?”
“臣弟认为,去岁时张鉴伐蜀,一路攻下十几座城池,已足以证其才。”
此话不假,张鉴之才怕是整个天下都有目共睹,只是这去岁张鉴伐蜀是随父出征,这和独自身为一军主帅有着根本性不同。
这也就是在场众人都没有直接推荐张鉴的原因——他太年轻了,虽有奇才,却也难保不是下一个赵括。
“如此,便令张鉴为主将,出兵伐齐。”
李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李棋想,他大抵是满意这个回答的。
众臣退下之后,李棋也以温书之名告退,刚转身时李川却喊住了他。
“子玉。”
“皇兄。”他重新回身,附身一揖。
“你推举张鉴,当真是为其才?”他从桌案后走了出来,停在了李棋面前。
“臣弟只是认为,谁为主将,皇兄心里早有决断。”
李川看了他几瞬,“你应该常去慈寿殿走动走动,母后很想你。”
李棋如今已能如常与李川对视了,雍皇的眼神太锐利了,曾经总是让他感觉无所遁形。
李川语毕便转身离开了,并没有再同李棋留下一句话,李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身姿挺拔的帝王一路而去,两旁的宫人跪了一地。
待那身影彻底消失于他的视线,他才离开了承台宫。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李棋站在石阶的尽头,回身看向那巍峨的平间宫。
落日之下,偌大的平间宫看着也有些冷。
“什么时候起,平间宫竟有如此多的海棠了?”李棋走在去往慈寿殿的路上,注意到这些丝垂翠缕的海棠,没忍住问身旁的宫女。
宫中从来佳木茏葱,奇花熌灼,如今却清一色的西府海棠,不免让人生奇。
“此乃陛下旨意,奴才也所知甚少。”宫女低头轻语,恭恭敬敬,不多言也不妄加揣测,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
李棋惊讶,他还从不曾知自己这位皇兄能有什么喜爱的事物。
……不过,海棠?
为什么是海棠?
彼时东风吹拂的轻绿冲淡了喧闹,褪去了聒噪,温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海棠的香味弥漫在春日,把天地间一切空虚都盈满。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了光线,透过西窗漏到李茫的身上变成了浅浅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充盈了那抹孤清的影。
后宫的喧闹更衬出长宁殿的寂静。
曲径通幽处才会露出长宁殿的一角,门栏窗槅,皆是细雕花样,一色水磨群墙,下面是白石台矶。
对李茫而言,无始无终的时间带走人的年华,却带不走长宁殿的寂静,牵藤引蔓的异草随处可见。
芳沁是看着李茫长大的,她本就是年纪很大的嬷嬷了,早早便能出宫去,只因为放心不下这个孩子才迟迟不愿离去。
这座寂静的、美丽的长宁殿,因雍穆帝一道圣旨,多少工夫筑始成。
原是一腔父爱,如今却成了美人殿囚美人。
芳沁叹气,当年雍穆帝年逾古稀,南巡带回来个女婴,从此当公主养大,封号封地通通不吝惜,熟料雍穆帝猝然驾崩,李茫不过七岁,雍穆帝嫡子雍乾帝继位两年西去,雍和帝在位五年,数年前死在女人肚皮上,如今的帝王乃雍和帝第三子,已过而立。
阴错阳差,李茫成了皇室辈分最高、年纪最小的人,连雍皇李川都得唤她姑奶奶那种。
“殿下,惠妃娘娘邀您去赏花,您是去还是不去?”
李茫站在经年不改的画廊,凭栏远眺,所见是崇阁巍峨,层楼高起,而她宫中海棠迎风盛开。
“想必,是她要谢我元宵宴那日。”
李茫很少赴宴,除却四年前雍皇继位所设的宴席不得不去外,她就只去了前几日的元宵,巧的是两次赴宴她都见证了有心人给惠妃下套。
一次,她当时也才十四岁,尚需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生存在后宫中,见那可怜的女人眼泪汪汪,一个没忍住替惠妃解了围。
这一次,同样的手段再次上演,李茫本不欲再管,谁知惠妃竟点了她的名。
如今便托了一句“昔日盛宴幸君助,今日何妨话片时?”过来。
李茫看着这把惠妃送来的上等宫扇,材质是上好的竹,画着一簇簇的花,扇面提着一行字,便是那句“昔日盛宴幸君助,今日何妨话片时?”
“宫中嫔妃有四位,惠妃是最受宠的,她自王府起便跟着陛下,年少相识,年少成婚,在后宫举足轻重,我看殿下还是去吧。”芳沁目光落在李茫手中的扇子上,“我曾听宫人言,惠妃娘娘最喜扇,为此陛下收罗天下好扇,惠妃与陛下果真是情谊深重,叫人钦佩。”
“美人素腕执纨扇,动摇微风笑颜谈。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李茫轻轻将此扇放下。
“秋风起,天变凉,团扇被弃置箱中,班婕妤借此感叹君王恩宠难长久,欢爱过往终成梦。”李茫感叹道,“这后宫里哪有长久的君王宠爱,嬷嬷你与我看了这么多年了,我就不信当今雍皇会是个例外,且不知这位惠妃又能得圣眷几时。”
“但,她愿意邀约我,想必也是出于好心。”李茫抿唇,“我便去吧。”
“是啊,宫中惠妃良善是出了名的。”芳沁道。
惠妃所在的存雪殿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林绮芸修剪着花枝,身旁宫女灵春稳稳当当地端着托盘,盘里放着各种大小的精巧剪子。
“娘娘,那长乐公主当真有传言那么美丽?”灵春是林绮芸在王府里就贴身伺候的丫鬟,说话总不会过于拘谨。
“不输洛神西子,实乃神仙之姿,我不如也,而宫里无论多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在她跟前也不外乎落下一个俗字。”
能得林相千金、当今惠妃如此嘉言褒奖,真不知是几重天的神女谪凡。
灵春脑子一转,立马说:“奴婢心里,娘娘是最好看的人。”
“就你嘴甜。”林绮芸嗔怪她一眼,“长乐公主殿下比母后的辈分还高,你小心说话。”
“据说这长乐公主殿下从不出长宁殿,娘娘这次邀约,她会来吗?”
林绮芸笑了,像是思及什么,依旧自顾自修剪花枝:“真是闲处光阴易过,我忽然想起母亲曾言,长宁长宁,长乐安在。当年的雍穆帝陛下可真是对她极为宠爱,如今她依旧是极高的身份。来与不来都看这位大人的心情吧,反正,来与不来,咱们都无从责怪。”
“可我也还听说原本这位长乐公主有过两任未婚夫,都意外去世了,导致如今也没嫁出去。”
林绮芸挑眉,唇边笑容不变,“那也都是各有各的命数,已有极好的身份,极好的容貌,若连姻缘也是极好,老天爷才是真偏心。”
“那看来老天爷不偏心呢。”灵春自以为聪明地下定义。
林绮芸也不反驳她。
李茫一入门,两边都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西府海棠其势若伞,葩吐丹砂。
李茫很少走出长宁殿,不知海棠近年在平间宫风靡。
原曾是只在自己宫中常见的花,怎么如今竟随处可见了?
想起路上那些海棠,李茫困惑地皱眉。
惠妃的存雪殿被仪门、耳房、穿堂、甬道簇拥着,更是轩昂壮丽,她仪态优雅万方,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立在门前,周边宫人跪了两旁长长的路,被其他位份的女人簇拥着,笑容从容,高贵典雅,气质却是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足以显现出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刚晋妃位,只知道在王府相夫教子的女人了。